冲破樊篱，打破偏见

37年前的初秋，在广东一个偏远小镇，有个即将临盆的年轻孕妇，笑呵呵地和街坊邻居饭后闲聊。

“啧啧，看这形状啊，准是儿子，你真好命！”大家乐津津地观摩她的肚子，几个中年妇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孕妇听了，暗自欢喜，却稍作谦虚说：“哎呀，这个可不好说，要等生下来才知道呢。”其实，她的内心笃定，必是儿子。自从显怀，人人都说看着像是儿子，家婆尤其坚信这一点。她每天忙前忙后，做饭煮汤，营养搭配，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儿媳妇肚子里的宝贝。

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阵痛袭来，孕妇着急忙慌到了医院，准备喜迎儿子。经过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终于生下了6斤的宝宝。她不顾疼痛，开心地问道：“是儿子吧？”

是的，医生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我妈看到是个女儿，脑袋轰的一声炸了，不敢相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愤怒地质疑：“什么，怎么可能是女儿？明明是个儿子，是不是你偷换了我儿子？”

“整个产房只有你一个人，我拿什么和你换呢？”医生无奈地解释。

“我和孩子爸都不黑，她怎么可能这么黑？”我妈依然处于震惊中。

“肤色不重要，孩子健康就好。”医生只能尽量安抚。

我爸当时在酒店做修理工，正在他要赶往医院时，酒店发生了怪事，10年未出问题的电梯电缆突然断了。危急当头，爸爸只能抓紧工作。我的奶奶估摸着生产时间，提着老火靓汤，踩点到了医院。她没有直接去产房，而是急匆匆地奔向护士问：“38床生了吗？是男孩吧？”护士核对信息后，摇头说：“不是男孩，是女孩。”奶奶生气地说：“小姑娘，你可别乱说，一定要看好了。”护士无奈：“不如您亲自去看。”

奶奶开心地提着汤找到38床，乐呵呵地喊了一句：“奶奶来看孙子啦！”

“妈，”我妈低声羞愧地说，“是孙女。”

奶奶的脸瞬时煞白，等她反应过来我妈不是在开玩笑时，掉头就走，十分决绝。

我妈当时刚生完孩子，饥肠辘辘，精力耗损，非常虚弱，连一口热汤也没有喝到。她心寒至极，潸然泪下，才真正懂得，为什么人人都想要男孩。男孩才是家里地位的保证。一颗种子在心里发芽：“我一定要生出儿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她用了15年的努力，才生下一个儿子。

等我爸修好电梯，晚上赶到医院时，看着黑不溜秋、眼睛滚圆的我，也是一脸震惊。

我是一个不被祝福的女孩，我的出生就是一个意外。

我妈出院后，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她没有经验，又在坐月子，家婆不来帮忙，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带着我。爷爷勉为其难来看我，是为了起名字。听说隔壁村有个叫婉的姑娘考上了大学，爷爷看了一眼黑瘦的我：“就叫钟婉吧，希望以后有出息。”

所有人期盼我出人头地，不是为了让我有个光明的未来，而是为了让我成为他们的面子与荣耀。

很多年后，我不仅成了家族第一个女大学生，更是第一个大学生。

我1岁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妈妈必须要去工作。而我才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摆摆。他们找托儿所所长收留我，但托儿所不收这么小的孩子。我妈乞求所长，就差跪下了：“只要她不吃大便，就没事。”

于是，1岁的我开始混迹于大孩子堆里。我当时太小，生活不能自理。我爸说，每天晚上接我回家时，黑不溜秋的我，像是刚从煤矿里挖出来的。没有人告诉我要讲卫生、爱干净，我只知道吃饱饭才能活下去。

托儿所是我进入的第一个“小社会”，无所依靠，只能靠自己。很多人说我有强大的学习能力，成长很快，1岁多时的自理能力就像两三岁的孩子。在托儿所，面对众多的哥哥姐姐，要想不被欺负、不被挨打，大概也付出了一些艰辛，所幸我都不记得了。因为不记得黑暗，所以才在生命之初获得了为数不多的快乐。也许，看不见苟且，也是一种福气。

从小，我就羡慕在舞台上表演的小朋友，她们被老师选中，戴着美丽的头饰，穿着华彩缤纷的裙子，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闪闪发光，就像电视剧里的小公主。可是，老师从来没有选中过我。直到4岁那年，我上幼儿园中班时，惊喜降临，有一天老师突然点名选我去表演。我的梦想要成真了，狂喜飞奔回家，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

妈妈听完，脸顿时耷拉下来。想上台表演必须要买新裙子，一条裙子5～10元，而我妈当时每月工资30元。她很严肃地告诉我：“我不会给你买裙子，那么贵，还只穿一次，不值得。”

人生中最初的梦想，栽在了一条裙子上。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去争取，因为所有的乞求都只会换来更糟糕的结果。理所当然，我失去了宝贵的表演机会，眼睁睁看着其他小朋友上台，我在观众席拼命为她们喝彩。我有点想不通，她们是怎么说服妈妈买那条昂贵裙子的。

躲在暗夜的小巷里，我连续哭了好几天，泣不成声。那时4岁的我，已经明白了不能在人前落泪。落泪不会换来心疼和同情，只能换来责骂和不堪。长大后，回看小时候的照片，才明白为什么老师不安排我跳舞，因为我总是脏兮兮，穿的衣服像是破布拼接的。我整个童年穿的都是伯伯家的姐姐剩下的旧衣服，大大的、松垮的，有些还是破洞的。我是一个不配穿新衣服的小女孩啊。

妈妈的控制欲很强，不允许我贪玩，不允许我考差，不允许我失败。一旦我不符合她的预期，就会更加强化她心里女儿没用这个观念。很多年来，妈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几万遍：“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你一定要有出息，你一定要嫁个有钱人！”

小时候，我以为妈妈是为我好。长大后，才知道她并不是在教育我男女平等，更不是为了让我拥有一个光明前景。她只是想用我的成功，去向那些鄙夷她生女儿的人炫耀一下：“看，我生不出儿子又怎样？我的女儿比你儿子还厉害！”我是她向世界炫耀的武器。

樊篱林立，偏见丛生。我并不是个例，在我的家乡，重男轻女的观念就像千年巨石一样，难以撼动。儿子天生就是妈妈的勋章，女儿天生就是妈妈的累赘。母爱的光辉，只配洒落在儿子身上；女儿必定撇在隐秘的角落里，永远享受不到光。在他们心里，女孩是柔弱的、卑微的、没出息的，是无足轻重的、无需理会的，是长大后的一笔嫁妆，是嫁人后泼出去的一盆水。反正最终是别人家的人，不是传承自己姓氏的人。

有的女孩活在懊恼中，为什么我不是男孩；有的女孩活在怨恨里，为什么父母不爱我。但我从来没有怨恨过谁，也从来没有屈从于命运。我从未后悔自己是个女孩，也不想成为男孩：每一种性别自有优劣势，只不过世人对其附加了太多额外的评判。我要快点长大，我要早点离开！

女孩们其实天生自带光芒，但是在整个社会糟糕的负面评价系统中，她们被打击得脆弱不堪。那些或多或少消极的言语，那些闪闪烁烁暗含批判的表情，成为女孩们成长的阴影。冲破樊篱，打破偏见，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也注定不是最后一个，希望你也勇敢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