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辽东难民
远方一直响着滚雷一样的隆隆炮声,不断的有成群结队的难民从东边拖家带口地逃到池家窝铺围子。难民们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背着破包袱,进屯就挨户乞讨。带来的东边正在打仗的坏消息让人们惴惴不安。
池震宇把池家大车店的大门打开,让这些难民都进到院子里,住进了大通铺。池家大车店厨房的大铁锅整日不息火,一锅接一锅熬苞米碴子粥。敖拉吉白忙得脚打后脑勺,苏拉玛也来到池家大车店这边帮忙。
池震宇一直守在大车店,忙着安顿难民。池家大车店里的两侧厢房都是土坯房,每侧都是五间贯通。每趟土坯房的中间留了一道门。
从这道门走进土坯房,是一间不大的外间,砌了两座土炉,土炉上坐了一把洋铁壶,正冒着蒸汽。土炉连着火墙。外间两侧各有一道门。走进这道门,就进了大桶子间。
每侧大桶子间都是两间土坯房,中间没有土墙间隔,进门就能看见大桶子间最里面。大桶子里两侧砌了南北大炕。大炕上光秃秃的,只铺了炕席。被褥行李要客人自己带。
池家大车店的这种大通铺不收宿费,难民们一家家就挤在大通铺上,睡觉时人挨人,连翻身的空地都没有。
池震宇走进大桶子间看了一圈,叹口气,走了出来。院子里挤满了刚进来的难民,一堆一伙的靠在破旧的行李卷上。有的就地躺下,虚弱地喘气。
池震宇走到大伙房,找到一个大木盆,盛了满满一盆苞米碴子粥,端到了院子里。难民看见了粥,纷纷从破包袱里掏出饭碗围了过来,递到池震宇前面。池震宇放下大木盆,拿起木勺给难民们盛粥。接到粥的难民转身蹲在地上就狼吞虎咽地喝粥。
池震宇分完粥,站在一旁,看着难民们喝粥。他的眼光落在了一个刚进院的神态憔悴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带了一名四五岁的男孩,父子俩正蹲在墙角呼噜呼噜喝苞米碴子粥,象是好几天没吃饭了。
池震宇惦念东边到底出什么事了,想找人问一下。他走到这俩人跟前,蹲了下来。男人见有人来了,不再喝粥,抬头看池震宇。池震宇见他面容憨厚,便和他攀谈起来。
这名男人有三十多岁,烟尘满面,疲惫不堪。喝了一碗粥,精神缓过来不少。池震宇问道:"您从哪来,东边出什么事了?是俄国人和日本人打起来了吗?"
男人说:"俺们是大连金州人,家住在金州城外扇子山下榆树屯,俺叫沈金柱。春天的时候,大鼻子和小鼻子在我们那里打起来了,日本人偷袭了旅顺港口的俄国人,日本兵又在俺们屯附近的海面上岸,和俄国兵在扇子山打起来了。“
“俺们屯被俄国兵占了,当了指挥部。俄国兵在屯子外挖壕沟修碉堡,邻近屯子里的男人都被抓去挖壕沟运弹药。各家各户存的粮食都被抢走,存的苞米是一年的口粮,俄国兵抢去了喂马,乡亲们一点粮食都没有了。俄国兵还到屯子里找女人,抓到女人就按在地上,一群俄国兵围上去糟蹋。日本兵打仗狠,不要命的往上冲,用大炮轰俺们屯。房子都轰塌了。俄国人顶不住,被打得撤出扇子山,逃到奉天去了。跑的时候,挨家逐户翻粮食财物,把全屯抢掠的什么也不剩。又放一把火,把房子全烧了。“
“俄国人跑了,日本兵来了,小鼻子更狠,进屯就抓俄奸,抓住给俄国兵逼着挖壕沟运弹药的中国人,就说是俄奸,拉到野地上就枪毙。日本兵也捜女人,连地窑都翻。俺们屯的人不敢回屯子,都躲到山上树林里。日本兵就上山捜,搜到财物都抢走,搜到女人就抢到山下拉走,抓到乡亲们就逼着下地割青苗喂马。俺被俄国兵逼着带乡亲们挖壕沟,扛弹药箱,被屯子里王老歪告诉了日本兵,日本兵到处抓俺。“
“日本兵搜山的时候,俺和女人跑散了。俺找了几天,找不到女人。日本兵搜得紧,俺就跑出来了。可是辽阳丶奉天也到处都是俄国兵和日本兵,实在呆不下去了,俺就一路跑到这里来了。"
蹲在院子里喝粥的难民见池震宇在问东边的事,也围了过来。一个难民恨恨地说:"俄国和日本打仗,不到他们自己国家去打,到中国地面打,祸害中国老百姓。"
一位身穿镶银鼠皮边马夹,象是乡绅的难民说:"日本人和俄国人争的就是中国东北。日本人是奔占领东北来的。俄国人占据了东北,赖着不肯撤军。旅顺大连这一片地界,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就被朝廷租给俄国人了。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攻北京,俄国人趁机占领了全东北。日本人也盯上了东北,怕俄国人独吞东北,联合英国和德国强迫俄国人撤出东北,把东北还给大清。俄国人先允诺撤兵,后来就变卦了,撤了一半就不撤了。日本人见俄国人真的要吞下东北,自已再没机会了,就出兵攻进辽东半岛,和俄国人干起来了。"
池震宇问:"朝廷没出兵把这两伙恶人赶出去?"
乡绅说:"可恨朝廷不管老百姓正在遭灾受难,竟宣布中立。两伙都是强盗魔鬼,在中国土地上打仗,中国老百姓遭受两伙强盗祸害,俄国人祸害完了日本人祸害。朝廷不闻不问。"
一个头发斑白的乡村文人模样的老年难民悲切地说:"朝廷弃国民国土于不顾,腆不知耻宣布中立,危难来了,拿我们做送死的炮灰。危难过去了,皇帝和他的皇亲国戚丶亲信权贵继续横征暴掠丶花天酒地,皇帝就是视老百姓为草芥,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埋在家乡?"
池震宇安慰这些难民说:"你们安心住在这里吧,人这辈子谁还不遇到几个难过的坎呢?多难也要挺着活下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死就有出头的机会。"
难民们逃出辽东,一路颠沛流离,衣食无着,到了人生地不的札萨克图王旗,都惶恐不安,担惊受怕。听了池震宇一番话,心里敞亮多了。
池震宇看见难民中有一个人长得清秀单薄,眉宇疏朗,一身书生打扮,便问道:"您是教书先生吗?"
书生点头,说:"俺在大连读过私塾,后来又学了一些西学。眼下社时局艰难,为了谋口饭吃,俺在家乡榆树屯开了一家杂货铺。因为俺识字,又经常去奉天,大连进货,见的世面比乡亲们多。乡亲们凑钱办学堂,就聘请俺教孩子们写字。在家乡的村子里办了一家学堂。"
池震宇问:"您尊姓大名啊?"
书生说:"俺叫隋知吾。"
池震宇乐了,说:"你叫谁知你?一听就有文化。这段日子教教村里的孩子吧,我家后院有三间房,就做学堂。我给你银子做学费。"
隋知吾听了高兴地说:"就尊东家的意思,我就留下来吧。"池震宇带着隋知吾来到池家大院的后院,打扫一下后院的三间房,办起了学堂。屯子里的孩子们都到学堂来上学。
池震宇忧虑起来。王爷庙就驻扎了俄国兵,平时就经常到乡下抢掠奸淫,现在和日本兵打起来了,世道一乱,就更没有约束,来屯子里祸害老百姓怎么办?池家围子会不会遭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