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逢春意（5）
没过几天就到了云明历劫飞升的日子，天空中乌云密布，方圆百里昏天暗地。乌云像漩涡一样卷在一起，在漩涡的中心，电光闪闪，天雷就在其中降下。
清菱一直都在云明身旁问卜，窥探天机。虽然她知道以云明的实力，无须她这般忧心，可是突发的盗仙草一事，让她此时不得不谨慎行事。
她可以准确地预判出下一道天雷会落在何处，可是云明历劫全程她都默默静观。天劫其实也是天谴的一种，凡人或者是妖逆天改命，为仙为神，逆与世间规则，故有天雷。
这是云明的劫数，她帮不得云明。
两个时辰之后，天雷终止了，乌云渐渐散去。历劫成功的云明在阳光中羽化成仙，象征恩泽的白光飘向四方。
此后，他就脱去了凡胎俗骨，成了仙人。
可是他额间的绿纹并没有像清菱期待中的那样消失不见，即使是天雷也无法除去的绿纹，只因云明心中的善恶而存失。
清菱蹙眉，仔细观察着云明，心中隐隐的不安。果然，羽化之后的云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数杀了同拜枫连华为师的师兄弟。
羽化之仙，双手沾满鲜血。白羽被血渍染污，而他被世俗之规排斥，被逐出清峰山。
手中的剑还在滴血，他却面无表情。他没有复仇成功的快感，有的只是仇恨的麻木。杀了同门的师兄弟之后，他还想去做一件事。
云明想复活枫连华。
他再次去了蓬莱，路途中却打听到仙草五百年才长一株。于是云明在人间兜转，研究草木药理，医人来减轻身上当年杀人的戾气。
云明不觉得杀了同门师兄弟是罪恶，他只觉得那些人罪该万死。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人间五百年，他医得好人身上的病，却医不好人心。他对生命没有绝对的虔诚与敬畏。
清菱一直隐身跟在他身边，发现他通过医治病人，心思变得细腻，笑容变得温和，那颗心却越来越冰冷。他医得好人的病，却阻止不了人的老与死。
无论如何，他都好像在重复做一件事情，没有成就感。纵使世人称他为医仙，他也无法感受到其中的荣耀。
越是如此，他就越想起枫连华，越想复活枫连华，证明生死可逆，世间规则并非铁律。
他似乎忘记了第一次盗仙草，清菱替他扛下的天谴，忘记了清菱历经天谴之后血淋淋的模样。
为了避免云明重蹈覆辙，清菱在第一个五百年站在了守护仙草的蓬莱岛的入口，挡在了云明的面前。
“生死不可逾。”清菱劝道，目光不忍。
故人相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云明多有不忍，恳求清菱让开。但是见清菱纹丝未动，他便挑剑向清菱刺去。
第一个五百年，清菱毫无悬念地阻止了云明盗仙草，并把云明重伤。
云明失魂落魄的离开蓬莱仙岛时，留恋回头的看向清菱，再一眨眼，清菱又向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你应该不会再陪在我身边了。”
云明喃喃，如梦中呓语。
可是清菱就在他的身侧，一如既往。答应了别人的事，清菱一定会做到。
当清菱看见他还剧烈咳血时，心里暗暗后悔下手太重。
蓬莱仙岛终年云雾缭绕，海上仙山云聚则山隐，云开则山闭。云明渡舟远去，回看蓬莱时只见一片朦胧的云雾。
云明还是舍不得清菱。
远去的孤舟在茫茫大海之上，如一片秋风中四处飘零的枯叶。碧海沧沧，无涯无岸。
没想到，第二个五百年他又在蓬莱见到了清菱。清菱这次下手轻了一些，却被云明一章击伤，好在最后她还是守住了仙草。
第二个五百年，他虽然没有抢到仙草，但是见了朝思暮想的清菱一面，心里还是很高兴，在漂泊的孤舟中吹起了笛音。
笛声悠扬，飘荡在碧海之上，仿佛是世外仙境的仙人在泛舟游玩。云雾渺渺，孤舟在海上失去了方向，他却一点儿也不迷茫。
第三个五百年，第四个五百年，第五个，第六个……覆掌之间，几千年过去了。
“我来此地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两人正要开打前，云明突然把剑丢在地上，脸上荡漾着的笑容暖如轻阳，“我不要仙草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面前了。”
他额间的绿纹突然消失了。
清菱惊讶的看着他的脸庞，柔情融化了世间的一切冰雪，眸底清浅如融化的雪水。
当他看到清菱时，他就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回想起这几千年前，无数个夜晚中响起的风声，或许就是她在耳旁的呢喃。
云明知道，她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说好了无时无刻都陪在他的身边，就一定会无时无刻陪在他的身边。他所有的猜疑，都是对她的执着的亵渎。
清菱迟疑了片刻，说道:“好。”
既然云明额间的绿纹已经消失不见了，那她在云明回忆中的任务就完成了，她也该和云明回去记忆之外的世界了。
答应他也无妨。
云明满心欢喜地扶着清菱走下孤舟，解开绳索任孤舟四处在海上漂泊。他吹起了悠扬的笛音，两人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孤舟飘进了迷雾之中，无人知晓后来发生了什么。清菱以为任务完成，通过阵法回到了记忆之外的世界。
而记忆中的云明却还在记忆之中。他惊恐的看着空荡荡的小舟，清菱又像一阵风一样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笛音戛然而止，孤舟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
记忆之中的清菱醒来时，回到了云明的清竹小筑。清竹小筑之外的竹荫森凉，浓浓的墨绿之意令人心慌。
云明也在身旁，可是他没有醒来。他眉头紧锁，好像在梦中经历着可怕的事。
清菱大惊，这才想起来她离开记忆时，云明还只是一个仙人，并没有飞升成神明。
也就是说，记忆中的故事还在继续。但是后面的故事，是从她突然消失在云明面前开始。她明明答应了云明，却食言了。
云明对她的喜欢，一点一滴地积累，在最后一刻她消失之时，都在她的食言中破碎了。
可是她短时间内不能再启动阵法。
还被困在梦中的云明额间不断渗出细汗，眉头越皱越深，呼吸急促，嘴里还时而吐出喃语。
清菱俯身去听，只听见云明不停地在喊她的名字。有的是慌张的语气，有的是茫然的语气，有的是悲伤的语气，有的是愤怒的语气。
他之所言，皆为汝名。记忆中的云明在清菱突然消失之后，失落而悲痛地度过了余下的光阴。他好像突然被剥夺了光的萤火虫，茫然地在黑夜中寻求栖身之所。
……
记忆之中的云明找遍了六界，在天界找到一个完全不认识他的清菱。清菱怒斥他的无礼，把他打成重伤之后将他赶了出去。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与清菱脚下所踩的云也有高度之差。她是神明，而他只是一个仙人。于是他孤独地历劫飞升，只为有朝一日能并肩正在清菱的身边。
……
记忆之外，森凉的竹气随清风传入清竹小筑内，屋外的清竹似乎感应到主人的不安，特意前来安慰。
清菱灵光一闪，用自己的灵气给云明减轻他心中的焦虑与不安。云明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可是还没有平静下来。
……
记忆之中，因为清菱的灵气传入，云明好像能感知到清菱的存在，仿佛清菱时时刻刻都陪在他的身边。就像最初那样，她只是隐身让云明看不见了，但的的确确陪着他。
可他还是在责怪清菱的突然消失，心中始终放不下对清菱的怒火和怨恨，这种怒火和怨恨与日俱增。
……
记忆之外，清菱见云明久久未曾醒来，稍稍平复的情绪又复为激动，便划伤掌心，把自己的血滴入云明口中。
很浓郁的清菱的气息。云明被安抚住了。
约摸一刻钟后，云明从梦中醒来了，记忆之中的他走到了陷入阵法前就终止了。
“清菱？”云明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清菱娇美如桃花的脸庞。他突然有一种已是的珍宝又回到自己手中的心安。
“嗯，是我。”清菱笑了笑，却不知道该以何样的语气去说这句话。记忆之中和云明共同经历的那些事情，她不知道是否该假装它只是一个梦。
“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眼前了。”
云明摔烂枕边的面具，痛苦的捂着脸，喜极而泣的泪水洋溢在指缝指尖。
微风拂过，竹影婆娑。沙沙作响。
清菱一愣，随即笑容灿烂的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