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间狐（3）

清平观坐落在山间，几百级的石阶直通清平观，石阶的两旁是茂密的树丛，时值暮春，百花凋零，可石阶上就是片叶不见。

云雾阻断了向上延伸的石阶，清平观远看好像由云彩托着，伫立于云端之上，恍若冷清的世外仙人俯视人间苍生。

被“请”上清平观的牧松由褚凌寒带路，去了偏殿，一壶好茶奉上，待客之礼半点不缺。可他就是坐立难安。

“阁下考虑得如何了？”褚凌寒不冷不热的声音打破了偏殿内的沉寂，却让牧松陷入更深的缄默之中。

褚凌寒一双淡漠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牧松，眸光中闪过一抹愠色，即是怒嗔幽幽眸中也含情如波。这双眼眸倒是像极了牧松，可双眸中的神采却与魏阳如出一辙。

牧松佯装喝茶，回避褚凌寒的提问。他半半垂眸，莹碧的茶水与他的肤色很衬，更显得他温和雅致如一道秋景。

他不喜欢人间的茶水，喜欢山间的泉涧，而人间的浊酒和山间的泉涧很像，所以他也喜欢人间的浊酒。

褚凌寒间他迟迟没有发话，挑眉闭目，合上茶盖，重重地把茶杯按在桌上，提剑转身就走。临走时不忘捎上一句:“阁下就在敝观内多观察几日，莫说请聘书言过其实。”

话罢，褚凌寒就潇洒离去，一身冷色绿衣如烟雨拭过的新柳，影姿绰约却不可亲近。

牧松见她走远，连连叹气，把茶杯放下。

“这清平观里又没有什么吸引我的东西，我又为何要留下了呢？”

牧松目光悠悠，恰好望见偏殿门外一片澄澈旷远的天空。他思索着，若是这群道士执意无力，他就和这群烦人的道士鱼死网破。

要阻断他的逍遥路，下辈子吧！

牧松被带到了一处清净雅致的小院，这处小院可不简单，院里住着的都是妖。牧松起初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清平观的牢房已经高级到这地步了。引路的童子笑了笑，没有回答。

后来同住一个院里的狼妖解惑道，清平观每年都会找妖怪做事，要么是心有善念的妖，要么是想改过自新的妖。而北院住着的大师姐褚凌寒，掌管妖院中的大小事务。

狼妖四下张望了一番，神秘兮兮透露的说:“大师姐也是妖，由掌门一手培养，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大师姐了。”

他还透露，掌门已经飞升成仙。

牧松听了这些，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没缓过神来。敢情这清平观不但不滥杀妖，还和妖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至于到底是合作还是利用，这就不得而知了。

掌门指的就是魏阳，牧松想起刚才在花楼里与魏阳之间的互动，他就不自觉的摸了摸脑袋。嗯，脑袋还在。

但是几件事情中，最令牧松震惊的还是大师姐褚凌寒。由掌门一手培养，所以亲近人他可以理解，可是为何他在褚凌寒身上感受不到妖气，他就难以理解了。

想着想着，牧松就把床铺收拾好了。他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命，天底下在哪儿不是住？只要他自己逍遥自在，洞府也好清平观也罢，在哪儿都无妨。

一连在清平观住了几天，牧松也没像他们说的那样去观察清平观，而是在小院里搬了张竹椅，躺在上面晒太阳。

他倒是过得潇洒惬意，另一边的褚凌寒就按捺不住了。褚凌寒去花楼找魏阳禀报牧松的事，魏阳若有所思看向清平观的方向，隐隐看到一座塔的塔尖耸起。

这座塔里关押着不服管教的妖，但凡是有点道行的人都看得到塔的四周萦绕着紫黑之气。魏阳语气平淡的说:“若是不听，就丢塔里罢。妖若不为我等所用，就定然诛之。”

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就决定了无数相识或不适妖的命运。清平观能在一两百年之内成为天下大宗，靠的就是掌门魏阳人狠话不多。

即使褚凌寒习惯了魏阳这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可是她每次听到都会觉得心颤。对于魏阳来说，妖的命运只有服从与被杀，那是否有特例呢？

例如……她？

褚凌寒并不是因为怕死而追随魏阳的，而是因为心中的感激与敬重。魏阳在大雪天里捡回了奄奄一息的她一条命，她对魏阳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服从了。

即使她深切地知道她与魏阳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是她还是会渴望站在魏阳的身侧，与他共进退。

褚凌寒偷偷打量着魏阳的神色，魏阳虽然对她笑得温和，眸底却是一片没有温度的清霜。这让她不敢试探魏阳的心意。

“是。”褚凌寒领命。

这天，褚凌寒又来劝说牧松了，牧松也不遮遮掩掩的了，径直摆摆手，说道:“这地方没有吸引我的东西，我待不住。”

他想不明白，清平观的人是真的烦。

“请阁下再慎重考虑一番。”褚凌寒作揖，此时她对牧松的拒绝已经没有怒火了。若是让她亲手再把一个无辜的同族丢进塔里，她心中的罪孽再会加重一分。

她虽然敬重魏阳，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魏阳那句话。或许，因为她是妖罢。

牧松听了，心想再怎么拒绝也没有用，于是灵动的眸子一转，狡黠嘿嘿一笑，凑近了几分，一手撑着脸，盯着褚凌寒说道:

“不然，用你留住我？”

他的手撑着脸，好像把一块玉献给褚凌寒细细观赏。牧松的容姿本就出尘，比喻成玉人也不为过。

近看，他脸上荡漾着的笑意风流无暇，如灼灼桃花，眼神几分诚挚真切几分天真浪漫，语气半真半假却总会让人听成全真不假，恍然人世间一个潇洒又多情的公子哥。

狐狸的眼眸总是明亮如琥珀，一转一转皆是情意，他的更是。只是他的眸光少了寻常狐狸的那份滥情轻浮，多了几分自己的灵动澄澈。

干净如白纸，渲染出阳光的暖色。优雅如清竹，秉性中透着清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牧松，谁也没想过他将来会变成嗜血的魔。

牧松的眼神看得褚凌寒竟然生出几分心动。褚凌寒红着脸，故作严肃的轻咳两声，脸上是怒又非怒，说道:“请阁下自重。”

窗外路过的狼妖不经意朝屋内瞥了一眼，看见褚凌寒脸上的红晕，又看见离褚凌寒只有几寸近的牧松，一个粗糙的汉子竟然捂着脸疾步走过了。

屋内的两人见有人误会，一个脸上的笑意更浓，另一个面红耳赤得更深。

“我在说笑呢，”牧松觉得逗逗这个大师姐也是很有意思的，但是太过分了惹大师姐生气就不好了，牧松笑道，“好啊，大师姐。”

话罢，牧松转身，用妖术换上了与褚凌寒一样的服饰，绿衣为底，边饰金纹，穿在他身上清雅柔和，眉目间染开的柔情风华令人移不开眼。

可他不知道，只有大师姐才能穿这样的衣裳。褚凌寒按剑，又羞又怒的说道:“你的服饰随意，不要学我穿衣。”换句话说，大师姐是在编人员，而他是闲散人员。

这似乎是魏阳下的规矩，一是不希望因为服饰让清平观与妖怪的关系被外人知晓，二是突显褚凌寒在门派中无双的地位。

按褚凌寒的资历，少说也是一个长老。奈何因为她是一只妖，所以大师姐的宝座一坐就是几十年。

牧松顽皮的笑了笑，一连又换了几身衣裳，兴冲冲地问褚凌寒效果如何，褚凌寒沉默按剑都没有回答。

牧松以为褚凌寒都不满意，又换回了和褚凌寒一样的绿色衣裳，这时褚凌寒沉这脸离开了。牧松有点不知所措。

“别跟着我。”褚凌寒冷冷说道。

牧松退在原地，想着自己可能人老珠黄没人喜欢了。他都答应褚凌寒为清平观效力了，怎么褚凌寒还是不高兴的样子呢。

其实褚凌寒心底也不是滋味，像牧松这样活泼洒脱的妖，就应该在山间或是人间吃喝玩乐，然后一朝历劫。门派里太清幽冷寂了，条条框框繁多，几十年下来，什么样的人都会变成一块木头。

褚凌寒又叹了口气，看到后山上的那座紫黑之气萦绕的塔，塔尖刺破云朵，紫黑之气一点点将白云染成污色。

“那也好过丢在塔里。”她喃喃念道，目光失神，冷绿色的背影在暮春之景中格外冷寂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