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对决:海权兴衰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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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残忍毁灭

1

成功插手西西里岛事务的迦太基,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要控制岛上的诸多港口。其间,这个帝国的领土遭受到锡拉库萨人的突袭。他们抓住迦太基人正遭受瘟疫,一些腓尼基城市损失惨重的时机,利用种族情绪,开始大量清洗迦太基人。在莫提亚城,锡拉库萨人进行了残酷的屠杀。狄奥多罗斯在《历史丛书》中描述说:“对腓尼基人来说,最可怕也最令他们陷入绝望的是,他们想起了自己是怎样残忍对待希腊战俘的,他们预感到自己将要遭到同样的命运。”他继续描述道,“为莫提亚人而战的希腊人则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莫提亚城被夷为平地,再也没有得到重建。”

与锡拉库萨的战争使得迦太基帝国再也无法从西西里的诸多事务中脱身。岛上的众多希腊城邦也组建了一个庞大的反迦太基同盟。由“提里卢斯-格隆事件”导致的一系列并发症无法以和平的方式得到解决,而更为强大的对手——亚历山大大帝的出现同样让迦太基感到不安。皮洛士(Pyrrhus)在被一个老妇人从屋顶掷下的一块砖石砸得不省人事而被敌人俘虏后,遭到了斩首。他死后,罗马人立即征服了大希腊地区。之前,迦太基曾与罗马签订了盟约。当皮洛士这个共同的威胁被消除后,也意味着罗马与迦太基的同盟开始分崩离析了。短暂的和平只是战事的中场休息,罗马人与迦太基人之间的战争终是不可避免的。

关于战争的根本原因,著名历史学家卡修斯·狄奥在《罗马史》中的描述是非常深刻的:“实际上,强盛已久的迦太基人和如今崛起得越来越快的罗马人,彼此间一直都在互相防备。他们之间之所以爆发战争,部分原因在于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心理——这与大多数人类的本能倒是相一致,当他们处于事业顶峰时,这种心态最为活跃——亦有部分恐惧心理在起作用。双方均认为,要保住自己的东西,可靠的手段就是占有他人之所有。这两个不受约束的民族强大而自负,而相互间的距离仅一步之遥,可谓是近在咫尺。倘若再无其他因素的话,对于它们而言,既要取得对众异族的统治权,又要在毫无异议的情况下维持彼此间的互不干涉局面,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

美国学者阿瑟·埃克斯坦(Arthur Eckstein)的观点也颇具说服力:“无论是罗马一方,还是迦太基一方,最初均未向对方发起进攻,但各自的战略目标——意大利扩张与保卫西西里——已预示着和平局面将难以为继。”[26]

第一次布匿战争进入倒计时。在战争之前、初期、发展进行中,罗马人打造了拥有秘密武器“乌鸦”的舰队,并以对海洋大无畏的精神在海战中取得了辉煌的成绩。特别是在米拉海战中取得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罗马人掌控海洋的决心。

2

在与罗马人的对决中,迦太基人频频失利,虽然出现了像汉尼拔·巴卡这样的天才人物,其间也打了不少战果不错的战役,但是,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力挽狂澜的。更为严峻的是,为了第二次和第三次布匿战争,帝国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里面去了。当然,罗马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公元前217年,因货币接连贬值,罗马不得不发行了一套作为应急的货币。

随着战争的不断深入,特别是汉尼拔在面对俗称“大西庇阿”的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Publius Cornelius Scipio)在西班牙大获全胜后的战局时,他的压力更大了。大西庇阿认为,“只要让迦太基人在自己的祖国被击败,就会彻底完蛋”。为此,他主张远征北非。[27]

汉尼拔的弟弟马戈·巴卡(Mago Barca)在西班牙战场失败后,于公元前215年春率领1.2万名步兵和200名骑兵在利古里亚(Liguria)登陆。同年夏天,他得到了迦太基方面及高卢人和利古里亚人的进一步增援。于是,他准备南下作战。然而,罗马人将“亚平宁山脉的两端完全堵死了,这意味着在未来的两年间,马戈和他的军队将被困在意大利北部动弹不得”。[28]

汉尼拔也一样,“除了在布鲁提乌姆(Bruttium,今意大利卡拉布里亚)的包围圈里干等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发现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陆地上,针对自己的封锁线都收得越来越紧了。公元前205年夏,80艘驶向布鲁提乌姆的迦太基运输舰被俘,而他也无法指望从马其顿这个盟友那里得到任何帮助了”。[29]

北非的迦太基——被大西庇阿称为迦太基人“自己的祖国”的地方,那里没有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常备军。此时,汉尼拔正在布鲁提乌姆忍受着无所作为的痛苦煎熬。根据罗马历史学家提图斯·李维(Titus Livius)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的描述:“西庇阿动员起来的3.5万名用于入侵作战的士兵是一支强大的力量。这支部队的核心为由身经百战的老兵组成的两个军团,那些人本是坎尼之战的逃兵,作为惩罚,他们遭到放逐,此时已在西西里经历了十年战火的磨炼……公元前204年春,这支远征军离开利利贝乌姆(Lilybaeum,今意大利西西里岛马尔萨拉),乘坐一支由20艘护卫军舰与400艘运输舰组成的舰队,渡海前往北非。”

大西庇阿在进军北非的途中重创了迦太基骑兵,致使迦太基损失了5万名步兵和1.3万名骑兵。公元前203年,大西庇阿在乌提卡(Utica)以南的大平原上再次重创迦太基军队。迦太基元老院似乎不对战事抱有什么胜利的希望了,决定将汉尼拔从意大利召回。在等待汉尼拔回来的时候,元老院派出了由30人组成的使团前往图内斯(Tunes,今突尼斯市)与大西庇阿谈判。

依据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的描述,大西庇阿提出了一系列的谈判条件:“迦太基人要交出所有的战俘、逃兵和流亡者;命令军队离开意大利、高卢和西班牙,并从意大利和非洲之间的岛屿完全撤离;交出除20艘战舰外的全部海军船只;向罗马军队提供大量小麦和大麦;最后,他们必须支付5000塔兰特白银的赔款。”

这些条件无疑是苛刻的,但迦太基元老院接受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迦太基采用缓兵之计,为汉尼拔和马戈争取更多的时间返回北非。

公元前203年夏末,谈判代表团来到罗马,与罗马元老院缔结条约。按照缓兵之计的策略,迦太基使团将战争的责任全部推卸在汉尼拔身上。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描述道:“他(汉尼拔)在渡过西贝卢斯(Hiberus)河的时候,根本没有得到元老院的命令,更不用说翻越阿尔卑斯山的行动了。不仅对罗马开战是他自作主张,连萨贡托(Saguntum)的事也是如此。不管是谁,只要稍加考虑就会意识到,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协议直到那一天都仍未被破坏。”波里比阿对这次谈判事件也有相应描述,他认为“罗马的元老们不是傻瓜,他们对迦太基人那昭然若揭的诡计嗤之以鼻。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或许是出于对汉尼拔和已取得空前战功的大西庇阿的猜疑,罗马元老院勉强批准了这份新协议,附带条件是条约只有在马戈和汉尼拔的军队完全撤离意大利时才会生效”。[30]

这道残酷的撤军命令让汉尼拔痛苦万分。

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描述了汉尼拔当时的情形:“据说当他听到使者的话时,咬着牙,呻吟着,差点掉下泪来。当他们传达了指令后,他大叫起来:‘这些人之前试图用中断人力和军费供应的办法来把我硬拉回去,如今他们不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而是毫不掩饰地公然将我召回。所以你们看到了,不是那些经常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的罗马人战胜了汉尼拔,而是迦太基元老院用他们的诽谤和妒忌打败了他。西庇阿会为我耻辱地踏上归途感到自豪不已、欣喜若狂,就和毁掉了我的容身之所的汉诺一样,但打败我的也不是西庇阿,因为他要想做到这一点,只有把迦太基化为废墟。’”

汉尼拔的痛苦反映了这个强大的海洋帝国在走向末路之际的无奈与落寞。他最终还是接受了回师的命令,他的弟弟马戈·巴卡却再也回不来了——部队在利古里亚登船后,当舰队行驶到撒丁岛的时候,马戈因战伤去世了。很快,这支舰队也遭受了厄运。

汉尼拔带着1.2万~2万名的老兵在北非登陆,同时,他解散了一些部队,留下一部分军队戍守他的几座城市。这一迹象表明,汉尼拔对迦太基元老院不是完全信任,他回师的路线并非直接前往迦太基,而是在迦太基城以南约120千米的哈德鲁米图姆(Hadrumetum,遗址属于今突尼斯苏塞地区)港驻扎下来。

正在这个时间段,即公元前202年春发生了一起将帝国更进一步推向困境的外交事件。这起事件按照波里比阿的描述,我们可以轻易看出罗马人有夸大之嫌,目的是想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再度开战。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也有这样的描述:“公元前202年春时,迦太基与罗马签订的脆弱协议已被撕毁。当迦太基人洗劫并征用了几艘被风暴吹到海岸上的罗马供应舰时,奉命前来要求赔偿的罗马使团遭到了冷遇。迦太基元老院无疑因汉尼拔和他的军队在该城附近出现而受到鼓舞。此外,使者们差点被一群暴民处以私刑,只是由于反巴卡派的领袖哈斯德鲁巴·海多斯(Hasdrubal Haedus)和汉诺的及时干预,他们才幸免于难。即便如此,更为激进的元老院成员随后仍试图伏击这些人,到使团的船只成功逃脱时,已有数人遭杀害。”

在埃及,考古学者发现了一份公元前130年左右的莎草纸残卷——有学者认为这是罗马历史学家费边·皮克托(Fabius Pictor)的著作摘录中的一部分内容。然而,残卷的内容中并未提及抢劫罗马人的货船及伏击之事。有学者认为,这是波里比阿或其他亲罗马作家捏造出来的。美国学者埃克斯坦的解释可能最为中肯,他认为“波里比阿的记载从大体上看——尽管它可能竭力从正面角度美化西庇阿——或许是可信的”。也就是说,从这夸大之词中窥测出了罗马人想以此为借口继续发动灭亡迦太基的战争。

鉴于这起外交事件的“严重性”,大西庇阿当即决定采取军事行动。为了迫使老对手汉尼拔正面迎战,他使出了“下三烂”的手段。在联合努米底亚国王马西尼萨(Masinissa)的军队后,他率先进攻迦太基人口稠密、土地肥沃的迈杰尔达(Medjerda)河口地区的一些城镇,残忍地将它们夷为平地,并将那里的人们卖为奴隶。

这一伎俩奏效了!迦太基元老院的元老们愤怒不已。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描述说,“迦太基元老院派出代表恳求汉尼拔尽快进攻大西庇阿”。汉尼拔决定向西北方向进军,目的是阻止马西尼萨的军队与大西庇阿的军队会合。公元前202年10月,汉尼拔的军队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追上了罗马军队。狂傲的大西庇阿根本不把汉尼拔放在眼里,他竟然毫无顾忌地邀请迦太基士兵来参观自己的阵地。但是,大西庇阿真的太狡诈了,在迦太基士兵观看完阵地离去后,他赶紧将营地搬移他处。

汉尼拔要求与大西庇阿见面,他的手下建议进行谈判——想要在战场上击败大西庇阿几乎不可能。大西庇阿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拒绝谈判。

第二天,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

汉尼拔使用了80头大象冲破敌军阵营,趁着敌军混乱,迦太基骑兵部队迅速奋力厮杀,战果显著。步兵方面,双方势均力敌。残酷的厮杀不断上演,双方死伤惨重,汉尼拔麾下许多著名的将军战死。扎马(Zama)会战耗尽了迦太基的精锐部队,对这个国家而言可谓是致命的一战,汉尼拔想要东山再起已经不可能了。他建议迦太基即刻向罗马提出求和,并签订和约。

罗马人的条件非常苛刻。其中,战争赔偿的数额已经高达1万塔兰特白银,相当于26万千克白银,分50年付清。另外,迦太基必须交出全部战象,舰队规模也削减到只有10艘战舰。

3

战后的迦太基出现了经济复苏期——雄厚的农业基础与商业资本为经济的复苏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根据李维的记载,虽然战争赔款如此高昂,但迦太基人在战争结束后的10年里就能全部支付清。这主要得力于北非,迦太基的农业基础没有遭到破坏。迈尔斯在《迦太基必须毁灭》中写道:“战后仅1年,迦太基人就能够向罗马和在马其顿的罗马军队供应40万蒲式耳谷物。紧接着,在公元前191年,他们送给罗马人一份礼物:向与安条克交战的罗马军队提供了50万蒲式耳小麦和50万蒲式耳大麦。20年后,他们又向在马其顿作战的罗马军队送去100万蒲式耳谷物和50万蒲式耳大麦。”这表明迦太基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还有能力应对战争赔偿。

雄厚的商业资本让迦太基人决定悄悄地建设新的综合港。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对综合港描述道:“两个海港是彼此相通的,共享的海上入口有21米宽,可以用铁链加以封闭。第一个海港供商船停靠之用,那里堆积着各式各样的船用滑车。第二个(圆形)海港环绕着一座岛屿,一个个巨大的码头坐落于海港与岛屿周围的间隔之中。堤岸上到处都是船坞,足以容纳220艘船。除此之外,船坞内还存有滑车和船用设备。每个码头的前段都屹立着两根伊奥尼亚式圆柱,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列位于海港和岛屿之上的柱廊。岛上建有海军将领的官邸,号兵在这里发出信号,传令官在这里发布指令,海军将领本人也从这里俯瞰一切。这座岛屿位于港口的入口附近,海拔相当高,如此海军将领就可以观测到海面上所发生的事,而那些从海路接近的人却无法看清港口内部的情况。甚至就连那些正在进港的商人也无法一下就看到里面的船坞,因为有一堵双层墙把它们围了起来,此外还有一些大门可以让那些从第一个港口进入城市的商船通过,从而不用经过里面的船坞。”

综合港的建成和投入使用为迦太基人创造了丰富的财富。当然,罗马人不可能不知道综合港的存在。没有加以干涉的原因在于,罗马元老院一度认为迦太基不会对帝国形成军事上的严重威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罗马放弃了对迦太基的敌视。

最大的敌视来自努米底亚国王马西尼萨。大概是出于对迦太基人取得的新成就感到嫉妒吧,当这个沾了罗马帝国福祉的盟国看到迦太基人为罗马提供了大量财物,他自然也希望能从迦太基那里得到更多。从盟国之间的那份“情谊”角度考虑,他认为罗马人对努米底亚介入北非的农业和商业市场,并抢占更大的份额不会有什么意见。

努米底亚的这一行为导致了迦太基人的反感,某些情况下,双方还产生过冲突。两国各自派出使者向罗马元老院提出控诉。罗马人宁愿相信努米底亚人,也不相信迦太基人。

公元前170年,努米底亚派出的使团中一个叫古鲁萨(Gulussa)的人向罗马元老院提出告诫。

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中较为完整地记载了古鲁萨的话:“要当心那些不忠诚的迦太基人……他们(迦太基人)已经采纳了一个筹建一支庞大舰队的计划,这个计划表面上是帮助罗马人与马其顿人作战的。一旦这支舰队筹建、装备完毕,那迦太基人便可自行决定与之结盟或敌对的对象了。”

古鲁萨的这一告诫对迦太基来说是致命的。迦太基能成为一个超级商业帝国,怎么可能缺乏最根本的商业信誉呢?事实上,罗马人也表现得更加相信迦太基人无诚信了。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迦太基人在商业领域以惊人的速度崛起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为了将迦太基人塑造成负面形象,一部名叫《布匿人》(Poenulus)的作品值得一说。这是翁布里亚剧作家普劳图斯(Plautus,公元前254—前184年,古罗马最重要的喜剧作家,主要作品有《孪生兄弟》《一坛黄金》《撒谎者》等。关于他的记载不多,一种说法,他是意大利民间最早的笑剧阿特拉笑剧里的一名演员,大概是因这样的身份,他创作的剧本很受欢迎。普劳图斯特别擅长运用暗示和隐喻的表现手法。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各国的许多戏剧家都学习和模仿他的作品风格)根据一部希腊剧《迦太基人》改编的,主要讲述了迦太基商人汉诺前往希腊寻找和营救他被卖为性奴的女儿的故事。

作为一部喜剧,《布匿人》中的四个主要人物全是迦太基人,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普劳图斯有意将这部作品与政治挂钩。作品中带有侮辱性的小标题,譬如“小迦太基人”实在太辣眼睛了。不过,更辣眼睛的是他露骨的以及不时暗示汉诺有乱伦行为的叙述与描写:“每到一座城市,他就立刻着手追查当地每一个妓女的出身;他掏腰包将她们一个个请来过夜,而后问她来自何方,是哪国人,是在战争中被俘的还是被绑架来的,她的家人和双亲是谁。他以如此精明、巧妙的手段寻找着自己的女儿。他还通晓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但他懂得隐瞒自己的本事。典型的迦太基人就是这样的!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是在调情吗?同时和两个女人调情?这个穿着件和酒馆男一样的长袍的家伙是谁?咦?我没看错吧?那是我的姑娘安特拉丝蒂丝吗?是的!我敢肯定!很久以来我一直觉得她瞧不起我!这个下贱娘儿们当街和一个脚夫眉来眼去的,不害臊吗?天神在上,我现在就要让这个家伙被刽子手从头到脚拷打一顿!他们不过是有一套讨女人喜欢的行头罢了,就是这些摆来摆去的长袍。但我肯定会把这个非洲婊子痛骂一顿。喂,你!我说的是你,娘儿们!你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还有你!你和那婊子搞些什么勾当?回答我!”“你这条干瘪的沙丁鱼,半开化的野蛮人,你是刚扒下来的生皮,是架盐挑子,是坨被捣烂的橄榄泥,是比罗马划桨手的长凳还臭的大蒜和洋葱!”

虽然《布匿人》是普劳图斯的喜剧作品,该剧也在希腊城市卡吕冬(Calydon)上演,但如此带有偏见、侮辱性的针对汉诺的描写,其初衷绝不是为了让观众发笑那么简单。学者乔治·弗兰科(George Franko)认为,“《布匿人》迎合了罗马公众对迦太基人的偏见,还着重强调了罗马式价值观和体制的优越性”。这与赫拉克勒斯式的入侵何其相似?同样,那句马库斯·波尔基乌斯·加图所说的“至理名言”——“迦太基必须毁灭”也将这个超级商业帝国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由上所述,我们会发现罗马人的荣耀和恐惧都出在其中了——罗马人击败了一个海洋帝国;罗马人害怕遭受沉重打击的迦太基幡然醒悟。看来,马库斯·波尔基乌斯·加图在元老院的演讲结尾所说“迦太基不仅在恢复之前的实力,更已从之前的失误中汲取教训并加以纠正”也的确表明了罗马人的此种心迹。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演说家、执政官、81岁的垂暮老人不但以强硬、毒辣的政治立场和手段剑指迦太基,也让自己的女婿西庇阿下野。

因此,在公元前2世纪50年代的最后几年间,迦太基人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帝国就要毁灭了。

4

我们不禁要问:如果迦太基人这时醒悟还来得及吗?个中的原因已经在前文诸多地方述及了。不过,它们更多地指向希腊-罗马层面。

对迦太基帝国而言,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它就犯下了严重错误。

应该说,第一次布匿战争标志着罗马舰队的诞生,第二次布匿战争是第一次布匿战争的自然结果。第三次布匿战争基本上是罗马以强凌弱的侵略战争,罗马主动进攻,长期围困迦太基城,迦太基人在军事上基本无力对抗。

自迦太基与罗马之间的战事失利以来,这个帝国面临的周遭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一方面“北非内陆的努米底亚统治者不断施压”。努米底亚对迦太基帝国的繁荣充满了敌视,很大程度上讲,努米底亚也是灭亡迦太基的帮凶,虽然后期迦太基以联姻的方式与之保持亲密的关系,但是,一旦涉及一些根本利益,努米底亚不会做丝毫让步,甚至在迦太基帝国最关键的时期起到狠狠的“助推”作用,让这个风雨飘摇的海上帝国雪上加霜。

另一方面“以撒丁岛人为主的雇佣军发生了严重暴动”。当时,“雇佣军杀死了迦太基的指挥官以及撒丁岛上的迦太基人,在新的军队被派往撒丁岛镇压叛乱后,这些军队竟然也加入了暴动的队伍”。这绝对是非常恐怖的,这时的迦太基人应该意识到使用雇佣兵的弊端了:这些雇佣兵不可能像国人那样忠于帝国。然而,这一点他们似乎做得很差——对迦太基人而言,他们更愿意享受安稳、富裕的生活,商业活动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理想的。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就能雇请雇佣军,为什么自己还要冒着生命危险上战场呢?

因此,一个超级商业帝国除了在经济上拥有控制海洋贸易的能力,还应该有强硬的军事力量作为保障。或许,这是迦太基人在这方面意识上的不完整性所致。既然有能力制造出如此先进的舰船,拥有区域广阔的贸易线和港口,就应该明白“如何护卫它们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啊!让人憋屈的是,原想通过军事手段恢复撒丁岛部分地区统治的迦太基人,没有想到在面对强硬的罗马人时,最后竟然以所谓和平条约的形式屈服了:公元前238年,迦太基向罗马人缴纳了1200塔兰特白银,而且放弃了撒丁岛。这种态度的急转,让本来就不会十分忠诚的雇佣军做何感想?当迦太基镇压了暴动的雇佣军后,他们又驱逐了这些雇佣军。这些雇佣军来到伊特鲁里亚向罗马寻求帮助,罗马元老院也愿意帮助他们。这时候,迦太基人要做的应该是妥善处理好雇佣军事件。然而,迦太基人却秘密抓捕了500名曾秘密资助叛乱者的罗马商人。于是,这次事件恶化并升级了——由原先的内部事件恶化并升级到国际事件。这正好给罗马夺取撒丁岛一个最直接的理由,也符合罗马人“按照控制海洋的原则来制定他们的地中海战略”。于是,罗马人在地中海的两座最大岛屿上迅速建立了自己的统治——他们仅靠武力威慑就获得了撒丁岛。这一系列的行动表明:罗马人深谙撒丁岛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他们坚信“拥有它就能够保证对整片第勒尼安海海域的控制。他们渴望得到的不是整座岛屿,而是其海岸线,要保证其海港不受海盗以及迦太基战舰的威胁,这些海港可以为罗马人的舰队提供补给”。

接下来,让迦太基人步步走向失败的是罗马人对西西里岛的控制与运营。从战略上来讲,罗马人控制这两大地区就是要迫使迦太基人的注意力转向西部。从当时的战略效果来看,罗马人已较为成功地实施了这一战略目标——迦太基掌控之地仅剩马耳他岛(Malta)、伊维萨(Eivissa)岛以及北非和西班牙南部的一些商站了。如果战火能燃烧到西班牙,且能在西班牙战场上取得胜利,罗马就能够拥有西班牙极为丰富的银矿。当然,迦太基人应该也想到过这点。因为昔日哈米尔卡·巴卡(Hamilcar Barca)创建的帝国的所在地就是西班牙,这个家族就是要建立迦太基人的陆上领地。其实,这可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海上战事的失利已经让这个庞大帝国有些力不从心了。如果把领地转向陆地,就可以将迦太基人从罗马帝国的枷锁中解救出来。

公元前237年,哈米尔卡在去西班牙之前为神祇巴力哈蒙献祭。他将幼子汉尼拔·巴卡叫到跟前,要求汉尼拔将手放在牺牲上,并发誓“永远不要向罗马表达善意”。当汉尼拔长大成人走上战场,他的一系列表现可作为这次“献祭”的印证,同时,也可作为迦太基帝国战略意图的佐证。

因此,如果迦太基人能死守住西班牙这块领地,那么,它将对战局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能够成功,能将这一区域发展壮大,就可以在日后对罗马实施包围。

罗马感受到这样的战略威胁了吗?答案让人悸动!罗马人既不想被迦太基人包抄,又拒绝让迦太基回到撒丁岛或西西里岛继续经营。可见,罗马人想要打造一个超级帝国的野心有多么坚决。

汉尼拔也针对这样的战略意图采取过实际行动。他率军越过阿尔卑斯山,打算将战争引到罗马的家门口。罗马人则派出西庇阿,由他率领2.5万名士兵乘船抵达西班牙,在古商站安普利亚斯登陆。遗憾的是,在这场海战中,迦太基舰队失败了。不过,汉尼拔在坎尼战役中大败罗马军队,为迦太基扭转战局看到了一些希望。因为在希腊北部,马其顿的统治者腓力五世受到这次战役的影响决定反抗罗马。在与罗马人的交锋中,马其顿人在阿尔巴尼亚沿岸水域的战事中取得了一些胜利。不过,这让罗马人意识到了——如果继续以武力强制扩张到地中海领地,必然会使他们与“从前未进入他们视野的周边民族建立联系,甚至发生冲突”。换句话说,罗马不能在那里实行帝国式的强硬统治,迦太基人与锡拉库萨的战争就说明了这一点。

聪明的罗马人采取了怀柔政策。像公元前237年,锡拉库萨的希伦二世就受到罗马礼待,被允许对罗马进行国事访问。希伦在这次出访之行中,还给罗马人带来了20万蒲式耳西西里岛出产的谷物,可谓效果显著。

随着迦太基人失去诸如西西里岛之类地区,失败的阴影已笼罩在帝国的头上,而罗马人越发意识到控制海洋的重要性。这一点,在迦太基最后签署的屈辱条约中也有所反映:迦太基只能保留10艘三列桨战舰,他们闻名于世的五列桨战舰完全被禁止。李维在《罗马自建城以来的历史》说道:“罗马人从迦太基的巨大圆形港口中拖出500艘战舰,并将其付之一炬。”一个超级海洋帝国,不能拥有至少一支强大的舰队,这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在面对罗马执政官马库斯·波尔基乌斯·加图的步步紧逼时,迦太基人一味地隐忍退让也不是明智之举。最悲哀的是,到最后无从忍让了才开始不计后果地反抗,这一思路也是致命的。史料记载,马库斯·波尔基乌斯·加图先是“要求迦太基派出人质,迦太基答应了;然后是上交包括2000支石弩在内的所有库存武器的要求,迦太基人答应了。但罗马人提的第三个要求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迦太基人被要求全部撤离他们的城市,在至少16千米以外的内陆地区任选一处迁居地”。于是,迦太基人拼尽全力组建了一支舰队。然而,在丧失了主要制海权的局面下,一个海洋帝国如何通过一场至关重要的海上战争扭转战局?

5

公元前146年,迦太基城被罗马人攻陷,留下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迦太基废墟。就连小西庇阿面对熊熊燃烧的迦太基城的时候,也忍不住潸然泪下——这是波里比阿的描述。

“他独自冥想,反思着那些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的城市、民族、帝国和个人,反思着曾经辉煌的特洛伊城、亚述、米底亚(Median)、后来的大波斯帝国以及离现在最近的、显赫的马其顿帝国所遭受的命运。就这么苦思了许久之后,(荷马)史诗中的句子自觉或不自觉地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这一天将会到来,文明神圣的特洛伊、普里阿摩斯(Priams),以及被持矛者普里阿摩斯统治着的人们,将消亡殆尽。’”

虽然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波里比阿的亲耳所听。不过,他应该不是为迦太基的灭亡而感慨、而哭泣,他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哭泣。因为他知道,在灭亡迦太基后,他的作用也将逐渐失去,等待他的是英雄在功成名就后被抛弃的落寞。

如果真有命运轮回,许多人也许会相信“一个成熟的罗马帝国的形成,正是最后走向灭亡深渊的开始”。迦太基的今生今世是不是罗马的未来,也许历史已经说明了一切。迦太基这个优秀的海洋民族的衰亡终将给我们深刻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