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家书(名人家书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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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致瀚章兄(同治九年八月初五日)(1870年8月31日)

哥哥左右:

昨晚在井陉发第十二号书,今早行十余里,奉初三日廷寄,照抄呈阅。局面又变,两湖未知何人。兄之资望才气均当真除,但恐为弟所累,若兄弟同时兼圻,名位太盛,尤难久居,思之战栗。目前深盼兄在楚为弟清理后路未了事件、未妥机宜,未知天从人愿否。

津案未结,周、郭两军只好如此措置。和议定后,虽有设防之名,中外岂肯供给巨饷,届时或将子美一军送回湖北,或全遣,或半留,乞兄酌办,由弟月饷内扣算,此时幸勿明言也。省三既出,将来他处征讨可代弟劳,但亦不易远画。陕、甘不便搀越,若放往云、贵,收拢不回。内意如今长护畿疆,省三亦不耐烦,只有做到那里说到那里。弟在此休息一日即赴保定,届时批谕必催赴津,涤师亦必盼待。拟将亲军各营留保休养,酌带小队由水路赴天津,有铭军在彼,无须多人。

清江、上海解饷械,弟可次第筹办。襄阳转运局应俟盛军进、止定后再撤。兄如补楚督,鄂中军械、粮台一时勿动,否则军械似可逐渐移回金陵内所,祈酌定之。津事虽不遽决裂,亦难速结。弟赴津后,旨必令俟案结回省,未定何时。师门必仍乞退,弟已函阻,又当面劝。两江本所愿为,但有请假开缺之说,暂难转圜。穀山死于非命,不解其由。乱世人心险诈,可畏也。

弟妇携幼弱在楚固非久计,署内无家眷亦不成事,望兄与伊妥商,或今冬、或明春北来。冬冷而河冻,春间又恐发病。先须将公馆辎重寄运皖省,或诸弟有回庐乡住者,暂借存放。赴直宜轻装,免得沿途累赘。南中公私及堂上侍奉,不免多累兄与诸弟耳。匆匆,奉叩节祺。弟鸿谨上。获鹿行次。

释读与评点

“兄弟同时兼圻”的恐与幸

李鸿章是过山西进入直隶境内,在获鹿(今石家庄市鹿泉区)暂驻的时候写这封信的。这时他当已接到接替曾国藩任直隶总督的朝命(同时谕曾国藩回任两江总督,此上谕朝廷初三日发布),所以信中有“局面又变,两湖未知何人”云云。这是鉴于:湖广总督之职原为李鸿章,而由李瀚章署理,李鸿章既授直隶总督,湖广总督(所谓“两湖”)自当有新任人选,按说原署理者本是最为“名正言顺”的接任人,但那样的话就是亲兄弟俩同时实任两区总督,而这种情况诚属罕见,李鸿章估计清廷一般不会再安排其兄实任湖广,故有“恐为弟所累”之言。但想到当下也不是没有“兄弟同时兼圻(即指都实任总督)”的可能,若这样固然是没有“累”及哥哥,可又担心“名位太盛,尤难久居”,甚至有“思之战栗”之言。因“盛”而惧,是曾国藩常挂嘴边的,而对“拼命做官”的李鸿章来说,则非常少见。此时他说这话,当与天津教案所致时局危机而造成的心理影响有关吧?悬揣之下,李鸿章这会儿只能深盼哥哥在楚地为自己“清理后路未了事件、未妥机宜”,一切一切,但愿天从人愿。其实,就在任命李鸿章为直隶总督的同日,清廷也发布了李瀚章实任湖广总督的谕旨,只是因为当时的通信条件所限李鸿章未能即时获知而已。他们兄弟俩同时实任总督,由此成为现实。待安稳下来,李鸿章兄弟当都会感到荣幸吧?

此番人事变动,与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杀身亡,遗缺急需填补,而曾国藩最为相宜的情况有直接关系。曾氏虽未因津案折腾得丧命,但也焦头烂额,狼狈之极。此际所谓“内疚神明,外惭清议”他常挂嘴边,虽说是搪塞舆论甚至是不无变相发泄牢骚意味的言辞,但也反映他窘迫无奈的实情。在这种情况下,他遂有坚意求退之举。而这时恰有“刺马案”发、“两江”需人的局面出现。“两江”是曾国藩经营多年的基地,政务、军务他当然再熟悉不过,也再顺手不过,由曾国藩回任此区总督不但人选恰切,同时也是朝廷对他这般宿老重臣的一个安抚。此一调动,遂致一曾两李以及直隶、两江、湖广三区的连锁人事变动。

至于“刺马案”,又确是一桩重案和奇案。说它是“重案”,是因为像总督这样的高官被刺,自是极其少有的事情,影响巨大,朝野惊悚;说它是“奇案”,是因为案情扑朔迷离,传言多多,单就“凶犯”张文祥与马新贻关系及其作案动机来说,所传就大为奇异纷杂,真假莫辨。因此,此案不但成为后世屡有探究的历史疑窦,也成为热门的文艺作品题材。李鸿章此信中说“穀山死于非命,不解其由”,不仅是他个人当时的疑问,时至今日也仍是尚不能彻底说清道明的“谜”事。当然,曾国藩回任两江后不久,即由其实际主持(名义上是刑部尚书郑敦谨主持)审结“定案”,大致口径和判处结果是:有过“随发逆(按:诬指太平军)打仗”经历的张文祥,曾递民事讼状给出巡的马新贻而被拒接,因而挟怨,再加受激于他事,最终行刺并得逞,其人如此“穷凶极恶”,以“谋反大逆”罪凌迟处死,行刑后并在马新贻柩前摘心致祭。似乎铁案如山,清晰明了,而这背后掩饰了多少隐情谁能知道!当然,李鸿章写此信的时候,“刺马案”还远没有最终结果,“津案”也正在紧锣密鼓的议办当中。

李鸿章此信中还涉及在“津案未结”、他也还未到新任的情况下,他对军事、饷事的筹议和布置,无大事端,对此就不用细说了。信最后说到安排他在武昌督署的家眷北来直隶的事情。时间上是取今冬还是明春有点两难,所谓“冬冷而河冻,春间又恐发病(李鸿章夫人有春间易发的‘老久病’)”。不过,不带“辎重”而“轻装”的原则是确定的,就是为了“免得沿途累赘”。那时,如此远程搬家,即使对于李鸿章这样的高官富室来说,也是件大麻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