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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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夺鼎风云》:袁内侍石首乱勾军 杨弘济武昌赴乡试

“嘚嘚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只见十余骑快马从荆州府方向向石首县城绣林镇疾驰而来。

这时是明朝第二个皇帝、明太祖朱元璋的嫡长孙朱允炆建文元年七月二十八日的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红艳艳的,照得那山川大地郁郁葱葱,可是不到一会儿,一片灰色的云飘过来掩住了日头,那朝阳顿时失去了夺目的光彩,只剩下一张惨淡的白脸,悬挂在东方天空上。接着,那地平线上涌起了一方乌云,迅速地向天空升起,向四周漫延,显然一场风暴正由远处向这里刮来。看来,天要变了。

望着那风云突起的天空和越来越近的快马,石首知县方自新忧心忡忡地对走在一队生员前列的一位年轻人说道:“弘济,等这场风暴过了再走行么?”

“是啊,天要变了。”走在方知县旁边的石首县学宫教谕龚顺不禁担心地对那位年轻人说道,“风大浪大,行船危险,澹庵还是改日启程吧,反正乡试还有几天呢。”

那位被称为“弘济”和“澹庵”的年轻人姓杨名溥,字弘济,号澹庵,是石首县生员,家住石首县西乡高陵岗,北距藕池镇仅二里之遥。今天,他和同窗几位应试生员一早起来,准备在县城北门口长江码头乘船,赴布政司所在地武昌府去参加湖广己卯科乡试。

“请老爷、先生放心,这风暴不过一时而已。”杨溥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快到近前的快马,淡定地说道,“乡试日期已近,学生等人不能再耽误了。”

“吁——”杨溥话音刚落,只见那支马队奔到了眼前。那跑在最前面的穿戴着一身宫中内侍衣帽的年轻者,他勒住马,用鞭梢指着杨溥等人尖着公鸭嗓子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年纪轻轻的怎么还不应征入伍?”

一听那人说话的声音,再看看那人的衣着,杨溥明白了:原来那人果真是皇宫中的一名内侍,他到石首来做什么?

没等杨溥等人答话,那内侍旁边的一名官员连忙翻身下马介绍道:“袁公公,这是石首知县方自新方大人。”

说罢,那人回过身来向方自新说道:“方大人,这位是京师内宫的袁琦袁公公。”

方知县一看,原来那作介绍的是荆州府的冯经历。听说那马上的内侍是袁公公,方自新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快,淡淡地拱手道:“袁公公、冯大人,下官有礼了。”

“你是石首知县么?”见着石首的命官,那马上的袁琦连动也没动,抬起鞭梢指着方自新傲慢地问道,“皇上勾军的诏书你看了没有?”

看见这内侍如此傲慢无礼方自新火了,但他马上克制下来,这些内侍倚仗皇势狐假虎威,还是不惹的好。他强抑着愤怒,冷冷地回道:“勾军的诏书看过了。”

“那你们石首应当勾多少军丁?”袁琦紧接着问道,“已经勾了多少?”

“该勾多少就是多少。”方自新没好气地答道,“该勾的早就勾走了,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大胆!”一听这话,袁琦立即暴喝了一声。他一侧身从马背上溜了下来,提着马鞭向方自新走来,口里厉声斥责道,“北平的燕王已经反朝,皇帝紧急勾军讨伐,你胆敢抗旨不办,是想与燕王遥相呼应么?”

见袁琦气势汹汹,一旁的石首县主簿黄鹏慌忙上前挡在方自新的前面,拱手说道:“袁公公息怒,我们方大人的意思是石首的军丁都已勾走,军户中没有可以上阵打仗的人了。”

那荆州来的冯经历也连忙拉住袁琦劝道:“袁公公不要生气,方大人说没有上阵打仗的人也是实际呢!”

“怎么没有上阵打仗的人?”袁琦暴跳如雷,用马鞭指着杨溥一行人大声喝问道,“谁说没有上阵打仗的人?这里就有十来人,把他们都锁了带走!”

话音未了,袁琦身后的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溜下马来,抖出铁索就要锁人。

“慢!”只见杨溥抬手一拦,不慌不忙地问道,“请问几位老爷,你们是来勾军的么?”

袁琦斜乜着眼不屑地反问道:“不是勾军,难道本公公来看你不成?”

“既是勾军,那你们就应去找军户。”杨溥微微笑了笑说道,“我们这些人全都是民户呢。”

原来,明初将百姓户籍分为三等:一是民户,有儒、有医、有阴阳;二是军户,有校尉、有力士、有弓兵、有铺兵;三是匠户,有厨役、有裁缝、有马船,有专事制盐的灶户。其中军户世代为兵,所谓勾军,就是征集军户中应服兵役的军丁,那民户不在勾军之列,所以杨溥据理反驳。

“胡说!”见有人竟敢公然反对,袁琦立即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那可是非常时期!只要是年轻的,都得开赴北方去上阵打仗,管你是军户还是民户?那可是皇帝的圣旨!怎么,难道你们想逃军么?”

“你别拿皇上的圣旨来吓唬人。”方自新指着袁琦气愤地说道,“你知道这一群是什么人么?他们是石首学宫参加湖广乡试的著籍生员,一个个都在礼部挂了号的。己卯科乡试,那也是当今皇帝的圣旨!”

“本公公只管勾军。”袁琦蛮横地叫道,“乡试、会试那是你们的事。别啰唆,带走!”

一听袁琦下令,那几个衙役一拥上前,将杨溥近旁的应试生员郑镐、高思忠、杨进、何远、王量和管琇等人扭住了。

“休得无礼!”只见杨溥挺身而出,指着袁琦大声喝道,“三年大比,那可是太祖皇爷爷定下的国策,我们都是应试举子,你敢锁拿我们,难不成你想违抗太祖皇帝的祖制想破坏开科取士的朝廷大政么?”

杨溥这一问,把那袁琦镇住了。别的可以不管,可是破坏太祖皇帝的祖制这事可担当不起,那可是杀头的重罪。想到这里,袁琦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蔫了!

“好了好了,勾军的事好办。”见袁琦丧了气,站在方知县身后的黄鹏连忙走上前打圆场,“袁公公,勾军的事属在下职责,让在下带公公们去吧。”

“黄主簿言之有理。”冯经历也连忙转圜道,“三年大比和勾军都是朝廷大事,不可偏废。袁公公,就让黄主簿带我们去勾军吧。”

“这账暂且给你们记着。”袁琦望了杨溥一眼,悻悻地说道,“待本公公完事了再找你们算账!”

说罢,袁琦头一摆,跨上马带着众人随黄主簿走了。

“干什么?干什么?”袁琦没走几步,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厮扭声,“你们平白无故抓人,还有王法么?”

“抓你就是王法!”又是一个公鸭嗓子大声骂道,“好个撒野的东西!现今燕王反了,勾你去打燕王,你敢不去么?”

只见那内侍和几个衙役一边骂着,一边将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执扭着走了过来,后边还跟着几个公差押着用绳索连着的五六个年轻人,再后边是一群号啕着的老年人和几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媳妇,一齐向县衙这边来了。

一见那群人,袁琦勒住马向那个内侍问道:“勾着几个了?”

“回爷的话,已经勾着六七个。”那内侍一边答话,一边指着年轻人说道,“先前的五六个倒还规矩,就这个家伙不老实!”

“不老实?”袁琦刚刚被杨溥镇住了,憋着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一听那内侍说有人不老实,立刻怒火中烧,冲着那年轻人狞笑着骂道,“本公公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了,袁琦挥起马鞭,照着那年轻人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

眼看着那年轻人双手被衙役们扭住,要躲也来不及了,一旁的杨溥急得惊呼了一声:“杨沐小心!”

原来,那年轻人是杨溥的祖父杨政老太爷收养、杨溥的母亲抚养成人的义弟,名叫杨沐。他不是在桃花山习武么,怎么被袁琦等人抓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杨沐双手一撑,挣脱了衙役们的执扭,右手向上一扬,突然抓住了鞭梢,顺手一带,那袁琦猝不及防被扯得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噗”的一声跌倒在地上。

遭此羞辱,袁琦更是怒不可遏,身子一挺,从地上跃了起来,不由分说便扑向杨沐。

见袁琦有些武功,杨沐也不敢大意,立刻摆了个架势等着他。

一见这阵势,杨溥更加急了,生怕杨沐弄出什么事来耽误行程,便高声叫道:“四弟休得莽撞!”

“知道了!”一听杨溥这话,杨沐立刻收势换步。

“砰”的一声,袁琦一拳打在杨沐的胸脯上。只见他身子晃了一下,脚跟儿纹丝未动,可是那袁琦不知怎的却浑身一抖,倒退了几步。一拳没有打倒杨沐,反而落了个下风,袁琦暴跳如雷,立刻缩回身子,狂吼一声,握紧拳头,拼尽全力向杨沐击去。杨沐并不避让,挺胸向袁琦拳头一迎,只听“嘭”的一声,袁琦被一股力道震得飞了起来,重重地跌倒在十余步之外。

“好!”一见袁琦狼狈不堪,周围的人群立刻叫起来。

杨沐并未动手便占了上风,杨溥喜之不胜,连忙拉过他问道:“四弟怎么来了?”

“我赶来给兄长送行。”杨沐憨厚地笑道,“不想刚到北门口便被那小太监带人抓了。”

袁琦气得满面通红,爬起来冲着内侍和衙役们吼道:“快!给我把这家伙绑了!”

见袁琦触了霉头,内侍和衙役们谁敢上前?

“爷,别跟这村野小子一般见识。”另一个内侍赶忙上前扶住袁琦道,“放了这小子,带走那五六个算了。”

眼见得奈何不了杨沐,袁琦咬牙切齿道:“让这家伙多活几天,先把那几个带走!”

“我们不走!”袁琦话音刚落,绑着的五六个年轻人一齐叫了起来,“我们不是军户,凭什么抓我们?我们不走!我们不走!”

“方老爷救命!”只见几个老者扑到方自新面前跪下道,“他们乱勾军,我们养老靠谁?方老爷快救救我们!”

“青天大老爷,救救我们吧!”那一群悲苦不堪的妇女齐齐地跪下哀求道,“子散夫离,民妇们可活不成了!”

看见这一群可怜的小民,方自新毅然站了出来,对袁琦大声喝道:“他们都是绣林镇的民户,不在勾军之列,快放了他们!”

“民户怎么了?民户就不能上阵打仗么?”袁琦正愁没有由头挽回面子,一听方自新“民户不在勾军之列”这话,指着杨溥等人便抖起了威风,“他们这几个是应试生员,本公公不敢违背祖制坏了科考,可那几个不是应试生员,就得去打燕王,那可是朝廷的大事,本公公勾定了,带走!”

一见袁琦如此蛮横,方自新气得大骂道:“贼阉竖!你还讲不讲理?”

袁琦也不示弱,指着方自新骂道:“不知时事的腐儒!什么是理?保住皇上的江山就是最大的理。不信你到皇上那儿讲理去,看皇上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袁琦这话说得倒是实话。现如今燕王反朝,江山朝夕难保,前线正是用兵之际,抓一些民户充军,皇上还会怪罪阉竖么?想到这里,方自新无可奈何地顿足道,“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请公公爷开恩!”见方知县奈何不了袁琦,有一个老者灵机一动,连忙走到袁琦马前,从怀中掏出一沓大明宝钞哀求道,“草民来得匆忙未曾带得多钱,这点小意思权作公公爷的茶水费吧。”

“还是老头儿识相。”袁琦瞟了一眼大明宝钞,轻蔑地说道,“你当我是叫花子,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么?”

“不敢,不敢。”老者慌忙浑身上下摸索了一会,把身上带的宝钞全部掏了出来,双手捧起来向袁琦说道,“这是草民身上的所有宝钞,一共是五十贯,请公公爷放了小民的儿子吧?”

大明宝钞五十贯可不是个小数目。按照比价,宝钞一贯准银一两,五十贯折合白银就是五十两,折合黄金那是十二两五钱。按照时价,五十贯宝钞可买大米二十石,折合二千四百斤,那可是十来口人一年的口粮呢!

看见这一大沓大明宝钞,袁琦终于松口了:“把你儿子领回去吧。”

那老者喜不自禁,连忙前去解开儿子的绳索,同老妻和儿媳妇慌慌忙忙地回去了。

一见那老者用钱赎回了儿子,其余的老头儿、老妇人、小媳们连忙凑钱,纷纷到袁琦马前献上大明宝钞。袁琦示意随行的内侍把宝钞一一收下,然后对衙役们吩咐道:“放了他们吧,我们到别处抓去。”

那些百姓们领着自己的儿子、丈夫急急忙忙地走了,生怕袁琦改变主意又生他故。

面对袁琦肆无忌惮地乱勾军、乱索贿的行为,在场的人无不为之震怒。杨溥愤然站了出来,冲着袁琦斥责道:“公然索贿,太无耻了!当今皇上‘内臣出外不法,许有司械闻’的诏书,你完全不当回事么?”

“公然索贿?”一听杨溥这话,袁琦不怒反而冷笑道,“大明宝钞五十贯便换了个人回去,那太便宜了,本公公是额外开恩,何罪之有?要不把钱退给他们,本公公把人带走?”

袁琦这话给方自新、杨溥出了个难题,还是救人要紧,暂且忍了吧!

见他俩被难住了,袁琦狠狠地哼了一声,马缰一提双腿一夹,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呸!”方自新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这班阉货越来越嚣张了,将来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呢!”

望着袁琦远去,一阵忧郁涌上杨溥心头。想不到大明开国仅三十二年,这宦官为害和贪腐横行竟然如此严重。这科考不中则止,如果一旦登科入仕,看来这宦寺和贪腐将是两大对头了。

经过刚刚这一阵闹腾,这群学子们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来到石首县城北门外的长江码头上,杨溥、郑镐、高思忠、杨进、何远、王量和管琇告别了前来送行的教谕龚顺等先生和刘永清、傅启让等十多名同窗以及各家亲人登上客船。船家抽起跳板,撑开船头,荡开双桨,顺风顺水向东方行去了。

洪武十七年三月,朝廷颁布了科举取士式,规定国家设科取士三年一行,每逢子、午、卯、酉年八月乡试,第二年即每逢丑、未、辰、戌年二月会试。建文元年岁次己卯,正是三年大比之期,天下生员将都汇集到各省布政使司所在地参加乡试。湖广布政使司驻地在武昌府,所以杨溥等应试生员都要在八月初三前赶到武昌,初四、初五、初六三天贡院开放熟悉考场,初七考官进场,贡院封闭,初九正式开考。

今年自入夏以来久旱无雨,天气炎热。自石首至武昌,有八百里水路,即使顺风顺水,这客船至少也须三天才能赶到,所以杨溥等人趁着凉快一早就起程赶考。

行在前面的那艘客船里坐着杨溥、郑镐和管琇三人,陪同前往应试的是杨溥的父亲杨文宪。这杨文宪老爷一直是亦农亦商,熟田湖的田庄是越种越大,藕池镇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此次一来送儿子赶考,二来到武昌府看货,一带两齐便,他就决定同船赶赴武昌。

杨溥今年已是二十七岁。按照当时朝廷规定,生员应试不拘额数,杨溥本可以在前几年就参加科考的,但他老成持重,志存高远,不想轻易与试,务求一搏即中,所以前两科他都沉稳不动。这一科他觉得已经是成竹在胸,物存囊中,三年大比,十拿十稳,一到考期,便兴冲冲地收拾书籍、行李,准备上省城应试了。

这天气说怪也怪,前阵子还是风云突起,这会儿却是云开雾散、朝阳夺目了。江面上风平浪静,波光粼粼,鹞掠鹰旋,远处水天一色,金光万道,真是风光无限!

面对这人间胜景,联想到此次大比,站在头舱的杨溥豪情满怀,意气风发,情不自禁地吟哦道:

东方现彩映江流,波涌轻船过小洲。

鸥掠潮头欢腾腾,鱼翔浅底乐悠悠。

乘风弄浪当击水,挥橹扬帆任志酬。

此去秋闱试手段,魁元不得誓不休!

听见杨溥吟诗,舱中的管琇不禁拍手叫好道:“魁元不得誓不休,好大的志气!了不起,了不起!”

同舱的郑镐也连声称赞道:“澹庵贤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此次乡试定然是欢腾腾,明年会试当然是乐悠悠了!”

“但愿如此吧!”听了儿子的抒怀诗和管琇、郑镐的赞叹,坐在中舱的杨文宪叹了一口气,不无忧郁地说道,“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们能否如期欢腾腾、乐悠悠还是两说呢!”

杨文宪的一句话,给正在兴头上的三个年轻人泼了一瓢冷水,郑镐疑惑地问道:“伯父何出此言?”

“一言难尽!”杨文宪欠身从舱中走了出来,三个年轻人连忙让开。望着江面上被渐起的东南风吹动的浪花,杨文宪沉沉地说道,“你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除了四书五经外,哪里知道朝廷发生的大事!”

望着三人疑惑的眼神,杨文宪顿了一下道:“船只颠簸,还是到中舱坐着说吧。”

四人来到中舱,杨溥接过船家递来的茶壶给父亲斟了一杯。杨文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说道:“自从去年洪武皇爷驾崩以后,朝廷就一直动荡不安,形势紧张着呢!”

“当今皇上不是顺利登基了么,怎么还局势紧张呢?”那一旁的管琇按捺不住好动好说的性格,忙插了一句,“这皇家的事真叫人捉摸不透。”

“建文皇帝是登基了,但位子还未稳。”杨文宪接着说道,“这洪武皇爷有二十六个皇子,其中长子标被封为太子。如果是太子继位,那朝廷也就无事了,可是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不幸早死,洪武皇爷又立太子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这洪武皇爷一归天,遗诏将皇位传给皇太孙朱允炆。你们想,虽然太子殁了,但弟兄们还有二十多个,这皇位不传给儿子,却传给了孙子,那些亲王们会怎么想?”

管琇不假思索地道:“亲王们肯定心里不服!”

郑镐也叹息道:“这下朝廷无宁日了!”

“正是如此!”杨文宪叹息道,“洪武三十一年的闰五月初十驾崩,十六日建文皇帝即位。七月,建文皇帝采纳兵部尚书齐泰和太常卿黄子澄的建议准备削藩。当月就有人密告叔父周王朱橚谋反。八月,建文皇帝派兵突袭开封,周王被废为庶人。八月又有人告燕王朱棣谋反。”

“这也太性急了一些。”郑镐不由得惋惜道,“刚刚登上大宝,根基未稳,便开始诛杀亲叔,难怪藩王造反。恐怕是这皇上太年轻不稳重吧?”

“建文皇帝今年已有二十三岁,也不是小孩子了。”杨文宪继续道,“主要是谋臣齐泰和黄子澄出的主意不好,缺乏深谋远虑。这削藩的消息一传出,二十几个亲王人人自危。今年四月,就藩在我们荆州的湘王朱柏举火自焚,全家都被大火烧死了。”

听到这里,管琇也不禁叹息道:“原来亲王也不好当啊!”

“不仅如此。”杨文宪又叹息了一声道,“接着,建文皇帝又废掉了就藩青州的齐王朱榑,幽禁了就藩大同的代王朱桂,六月又削除岷王朱楩的封藩,囚禁京师。一时间诸王激愤,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杨溥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感慨叹息道:“肇基之初便剑指诸王,动根本,失人心,这是朝廷的大忌啊!”

听了杨溥的感慨,杨文宪赞许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这些亲王们手握重兵,哪一个是好惹的?前天石首县城的张老爷从京师贩货回来对我说,七月初五驻守北平的燕王朱棣突然发难,在端礼门杀了河北都指挥使谢贵和布政使张昺,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已攻占了北平周边的多个州县呢!”

听了杨文宪的话,那管琇还疑惑地说道:“建文帝乃一国之君,燕王不过是封国诸侯,未必他一起兵就天下大乱了?”

“燕王起兵,不仅会天下大乱,而且很有可能江山易主呢!”杨文宪望着管琇继续说道,“贤侄有所不知,这燕王素有大略,能推诚任人,而且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只要他登高一呼,何愁天下不应?我看这两年国家不会安宁,如果能如期举行科考,那便是你们的幸事了!”

“这燕王似乎也太过分了!”听了杨文宪老爷的说话,坐在一旁的郑镐似乎有些气愤,“洪武皇爷尸骨未寒,他怎么就骨肉相残,夺起侄儿的皇位来了?”

一旁的管琇不以为然,他望着郑镐说道:“要说骨肉相残,那是建文皇帝首先开的杀戒,谁叫他一登基便听信齐泰、黄子澄的馊主意削藩呢,这叫作帝逼王反嘛!”

看见郑镐和管琇意见相左,似乎会争论起来,杨溥一旁做了个手势微笑道:“二位学兄少安毋躁,建文皇帝也好,燕王也好,我们暂且勿论是非,这是他们朱家的事。不过,国家应有德者居之,百姓唯太平时奉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现在我们还是一心备考,争取乡试、会试连捷,将来如能博得一官半职,我们为国尽忠,为民造福就是了。”

听了杨溥的议论,杨文宪感到十分欣慰,他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当今的战事是官家内部争权夺利,并非他人谋逆篡位,臣民百姓管他做什么?谁有仁有德,对老百姓好,谁就该有天下。”

杨文宪的一番话,在杨溥的心中激起了一阵波澜。他久久地回味着,思索着其中的道理。

见郑镐、管琇还要议论,杨文宪把手一抬制止道:“今天到此为止,这些事不宜再作议论,你们只要知道就行了。我们还是说些家常吧。”

说起家常,杨溥立刻想到正在患病的母亲詹夫人。母亲大人已是五十余岁的人了,长年累月抚儿育女操持家务,她老人家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一个月前她突然浑身疼痛茶饭不思,只差卧病在床了。照理说,母亲患病,做儿子的不应远游,应该早晚问安侍候汤药才是,可是这三年大比又非同寻常,如果不能如期赴试,那一等又是三年,实在是迫不得已,他只好遵照父母之命,丢下患病的母亲赴府应试了。想到这里,杨溥望着父亲不安地说道:“母亲的病不知何日方能痊愈,儿子实在放心不下。”

看见儿子心里不安,杨文宪怕影响他考试,连忙安慰道:“你娘不过是风湿病,年老病出头,老年人得这种病很常见,还有你妻子碧玉她们照料,你不必挂念,放心去应试吧,争取一考就中,家里人也就欣慰了。”

杨溥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您放心,我一定尽力,争取压倒湖湘十五州吧!”

说到乡试,勾起了郑镐的内心忧虑,他担心地说道:“这一科的主考、同考大人们该公正无私,再不会出现上一科的春夏榜了吧?”

“这个我倒不担心。”管琇笑着接话道,“上一科会试主考刘三吾大学士和副主考白信蹈翰林因为主事不公录拔状元陈安等五十二人全部是南方人,激起北方学子闹事,洪武皇爷派侍读张信等十二人复查,结果维护原录,皇爷盛怒,杀了白信蹈、张信、陈安等十余人,还把已经八十五岁的刘三吾流放到边疆。后来洪武皇爷还亲自策试,录取了韩克忠等六十一人,尽是北方人,弄出个春夏榜,还害得我们学兄沈宗海无缘黄榜,只是放了个四川剑州教谕。这开国以来科考第一大案还血迹未干,我不信还有人吃了豹子胆,胆敢以身试法,徇私舞弊,枉取科名呢!”

听了郑镐和管琇二人的对话,杨溥说道:“这丁丑‘春夏榜’科考大案,到底是大案还是冤案,我们无从得知,也无须知道。世上还是正直人多,只要我们自身学识渊博,我想乡试、会试两榜题名应该是不会有疑问的。”

“那就好,那就好!”杨文宪望着杨溥含笑地说道,“你们尽管放心去参加乡试、会试,我们做父母的不用你们挂念,一定全力支持你们。”

说到父母,郑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满怀忧愁地说道:“家里我还真是放心不下,今年从过了年就一直没有下过雨,春旱连着夏旱,我家麓湖山下的几十亩水田旱得田土裂坼,稻子枯黄,恐怕是颗粒无收了,父母是急得寝食难安呢!”

“我家也是一样。”管琇接话道,“我们家的几十亩稻子也是全旱完了,下半年的生活还不知父母如何打算呢?”

说起这年成,杨溥刚刚宽慰一些的心又充满了忧愁。今年似乎不是个好兆头,国事、家事、民事和自己的事都不是很顺畅,充满了许多变数,还不知结果如何呢。想到这里,他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说着说着,已是夕阳西下时近黄昏,客船过了广兴洲,前面不远处即是岳州府了。这时,朝起晚散的东南风已经息了,五彩斑斓的晚霞渐渐隐去,沙洲上渔家燃起的炊火星星点点,滩边江涛拍岸的响声在水面上声声回环。面对这静谧的江夜,坐在船头的杨溥又想起了挥之不去的国事、家事、民事和自己的事,他思绪万千,情不自禁地吟哦道:

船中不敢坐,暂且坐船头。

渔火烧将灭,滩声响未休。

君亲常在念,忠孝两难酬。

时值晴无雨,民穷重我忧。

舱中的杨文宪暗暗点头,心想此儿有忧国忧民之心,他日必非池中之物也!

不禁暗自高兴,这孩子从小就聪颖机敏与众不同,杨溥儿时的一幕现了出来。

江南冬日的傍晚,杨溥正和爷爷杨政老太爷对对子,杨文宪疼爱地抚摸了一下杨溥的头顶正要说话,忽见管家刘杨安领着一名公差走进了前客厅。这时夜幕笼罩,已是掌灯时分了。

刘杨安走了进来道:“老爷,公差送来了一份公文呢!”

杨文宪接过公文,展开一看,只见正面写着“传票”二字,内里写着几行毛笔字,就着窗外的余光,他念道:“接荆州知府正堂急令,兹委任杨文宪为团(團)长,率你社丁夫二十人,前往荆州城修建湘王府邸,限两日内到达,此命。石首县正堂谭。洪武十三年冬月十三日。”

他看完传票,随手把公文扔在了桌子上道:“这湘王在洪武十一年就封荆州,前年冬就开始建湘王府,怎么到现在还没修起呢?这官府老爷简直是昏了头,一事未了,又生一事!”

杨文宪气恼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一纸公文竟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这里要劳力,那里要丁夫,老百姓分身无术,如之奈何?”

“他不找我们杨家找谁去?”杨老太爷不无感慨地道,“这石首西乡大户就数我们杨家名声最大,只要我杨家出面,西乡的事都好办了。大事小事都找杨家,这知县老爷才能干事呢,只是苦了我们杨家了。”

天已黑了,刘杨安掌着灯从外面走了进来,客厅里顿时明亮起来。看见那落在地上的传票,杨溥走上前去捡了起来。

“爹,您不是团(團)长,是图(圖)长呢!”杨溥捧着展开的传票嘻嘻地笑了起来,“爷爷您看!”

杨老太爷接过杨溥递来的传票,凑着灯光眯起眼睛一看,也不禁哈哈笑了起来,只见传票上写着:“接荆州知府正堂急令,兹委任杨文宪为圖长……”原来,石首县衙的书吏写了错字,误将团(團)长的“團”写成图(圖)画的“圖”了。

看见县衙公文写了错别字,更因为先前光线暗认错了字,杨文宪、刘杨安忍不住一齐哈哈笑了起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杨文宪抚摸着杨溥的脑袋喜爱地道:“好孩子,亏你看出来了,要不爹还真成了图(圖)长呢!”

屋子里几个大人都在说笑着,纷纷夸奖杨溥心儿细眼儿尖,可是他却在沉思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稚嫩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红晕。突然,他仰起头对杨老太爷道:“爷爷,我想明日到石首县衙去见知县谭老爷,问问这团(團)字为什么写成了图(圖)字。”

“问又有什么用?问明白了还不是要去当团(團)长建湘王府?”杨文宪不以为然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别说见县老爷,就连县衙大门人家让不让进还是两说呢!”

“爹,您太小瞧人了,我有法子见得了县太爷!不信,您就让我试试看?”

“不行,不行!你在家好好念书,别惹是生非!”杨文宪连连摇头反对道,“我杨家那么多大人不去,竟让一个小孩子去见县老爷,这让人笑话!”

“澹儿去县衙说不定是件好事。”杨老太爷听了他父子的对话沉思了一下道,“只是澹儿有没有这个胆量?”

“有!”杨溥应声回答道,“我一定不给杨家丢脸!”

见杨老太爷发了话,刘杨安也在一旁怂恿,杨文宪勉强点了点头道:“那你明天就去试试吧。”

得到爷爷的支持,父亲的同意,杨溥十分高兴,他蹦蹦跳跳地一路小跑着,兴冲冲地到中院给母亲詹月兰报信去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红彤彤的冬阳缓缓地升上了天空,东方一片霞光。巳时时分,刘杨安陪着杨溥来到了石首县衙门前。只见大门上端的额匾上大书四个大字——“石首县衙”,大门两边挂着一副木制镀金牌联,联语是:

兴邑仅为仁德政

化民唯用孔孟书

衙门前冷清清的,既没有车,也没有马,只有那寒风卷起的几团落叶堆在那里等待人们去打扫。杨溥昂起头走上台阶,抬步正要跨进县衙大门。

“慢!”突然一声断喝,县衙大门后的门房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门子拦住了杨溥,“哪里来的毛孩子,胆敢擅闯县衙?”

见有人拦住了杨溥,刘杨安慌忙上前解释。未等他开口,杨溥扬手止住了。只见他走上前去施了一礼道:“我是高陵岗、藕池镇杨政老太爷的孙子,名叫杨溥,有事求见知县谭老爷,麻烦您通报一声。”

一听这小孩子讲话礼貌斯文,那门子顿时和气了许多,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盯着杨溥问道:“有事怎么不叫大人来?县太爷不见小孩子。”

“县太爷不见小孩子?那是谁定的规矩?”杨溥应声反驳道,“那小孩子的事县太爷就不管了?”

“去去去,别在这里捣乱!”那门子一听杨溥说话有斤有两顿时生起气来,“再不走,小心县太爷打你板子!”

看见门子生气不让进,杨溥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那份公文,把传票举起来在门子面前晃了晃道:“不让我进也可以,只是误了公事您恐怕吃罪不起!”

说完,杨溥拉了刘杨安扭头就走。

看见杨溥手中的东西,门子虽不知是什么内容,但他知道那是衙门的一份公文。难道这孩子真的有公事?不然他小小年纪哪来的公文?既然是公事,那耽误了可是担当不起!想到这里,他慌忙跑上前去拦住了杨溥和刘杨安,连连赔礼道:“得罪得罪!你们稍待,等我去向老爷通报!”

不一会门子就回来了,他拱手向杨溥道:“小公子,老爷有请!”又向刘杨安道,“这位大哥请到门房喝茶!”

随着门子的引导,杨溥穿过大门大模大样走进了县衙正堂。这里是县署的第三进房屋,进入县衙大门,经过前院,穿过第二重正门、仪门,沿着甬道,登上台阶,便是县衙正堂了。正堂上方高悬着一块“清正廉明”牌匾,正面墙壁上挂着东海碧波、朝阳初升的画图,两边廊柱上贴着一副对联:

朝廷敕命时存念

百姓忧愁常在心

县衙堂上放着一张硕大的几案,那是县太爷理事的地方,几案的左侧竖立着一把官伞,知县谭溥不知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走上正堂,杨溥跪下行礼道:“大人在上,小子杨溥拜见老爷!”

“起来,起来!”这稚嫩清脆的童声和抑扬顿挫的语调,惊动了正在奋笔疾书的谭溥。他放下笔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刚刚站起来的杨溥,这孩子团头方脸,浓眉大眼,鼻隆耳阔,举止安闲,虽然年纪不大,但眉宇间英气勃勃,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灵慧的孩子!

“你就是高陵岗、藕池镇杨政老太爷的孙子、杨文宪的大公子杨溥?”端详了一会,谭溥发问道。

“我就是杨溥,老爷。”杨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你有什么事要见本官?”谭溥微笑地望着杨溥说道,“不要慌,你慢慢讲来。”

“是,老爷。”杨溥礼貌地躬了躬身子,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昨天您发出的传票,我们有一事尚未明白,您在传票上说委任我父亲为‘圖’长,不知这‘圖’长是何官职,请老爷明示!”

说着,杨溥从怀中掏出传票,双手呈到了桌案上。

一听杨溥质问“圖”长是何官职,谭溥吃了一惊。明明委托的是團长,怎么变成了“圖”长呢?他接过杨溥呈上来的传票展开一看,登时笑了起来,原来是书吏把“團”误写为“圖”了!他想这孩子非同一般,小小年纪敢于上县衙正堂当面质问县太爷,这胆量已经非凡,何况还言之理不卑不亢,就更是难得了。他想考校一下这个孩子,于是故意不动声色地道:“这传票是把團长误写成圖长了。不过,如果是圖长,你认为该是什么官职呢?”

“是團长,我父亲就该带丁夫去修建湘王府;如果是圖长,我父亲就不该去。为何?圖者,谋划也。您看那方框中三个口,意思是几个人正在屋中商量事情,不是谋划是什么?我父亲只要在县衙里帮您出出主意那就是圖长了!”

这一席话说得谭溥笑了起来。他觉得这孩子不仅聪慧,还十分可爱,将来一定是个人才!因此对这孩子的喜爱,不禁油然而生。他想再试试这孩子的文才,想了一下笑着道:“小公子,我出一道上联,你如果对上了,那我就免了你父亲的这趟劳役,你看如何?”

“真的?”杨溥一听要对对子,而且对上了还可免除父亲的劳役,他便望着谭溥慈祥的笑容,天真地问道,“您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你听好了。”谭溥看着这个纯朴的孩子也乐了,接着,他念道,“四口同圖,内口皆由外口管。”

杨溥一听就明白了,这不是析字对么?表面上看是将“圖”字析成一个大口和三个小口,而实际含义是你们这些小民百姓都归我这个县大人管辖,要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这个析字对还真有些难度,既要一个字能析成几个字,又要有数字相对,杨溥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字给难住了。突然,他抬头一望,见几案左侧竖立着的官伞便灵机一动,随即应对道:“五人共伞(傘),小人全仗大人遮。”

这下联从字面看是将一个“傘”字拆成了一个大“人”字和四个小“人”字,一个大人遮护着四个小人,比喻非常形象,而实际意思是我们这些小民百姓全仰仗您县大人关照了,含义非常贴切。谭老爷喜不自禁,捻着胡须细细品味着杨溥的下联,他为这孩子机警敏捷的才智而兴奋,连连称赞道:“对得好!对得好!”

“既然对得好,那您说话可要算话哟!”望着谭溥,杨溥不无得意地问道,“我父亲的这趟劳役是否免了?”

“免了!免了!”谭溥连声答应道,“回去告诉你父亲,他可以不去了,本官另外派人当团长带丁夫去!”

谭溥的话杨溥听明白了,老爷免的只是他父亲一人的劳役,而高陵岗、藕池镇的二十个丁夫还得去服役。他想了想,走上前去望着谭溥道:“老爷,您可否再出一道上联让我对对,如果对得好,您把高陵岗、藕池镇丁夫的劳役一起免了?”

杨溥的话让谭溥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胸怀,他不仅想为亲人免忧,还敢于为地方的百姓解难,谭溥是在喜爱之上又增添了几分佩服。看着杨溥那充满自信的眼神,谭溥含笑说道:“好吧,我再出一道上联,如果你对上了,那就免了高陵岗、藕池镇丁夫这趟差。”

说完,谭溥沉吟了一下缓缓地对杨溥道:“我名谭溥,你叫杨溥,都有一个溥字,我们就以姓名为题对对吧。你听好了,言覃为谭,老夫雨露润石首。”

听了谭老爷的上联,杨溥明白谭知县用的是析字对和会意对。谭老爷将“谭”字析为“言”和“覃”二字,再将“溥”字析开,用“甫”的古代假借义“父”自称为“老夫”,用三点水比喻雨露,上联的意思是我谭溥治理石首,全县的百姓都得到了我的恩惠,字里行间充满了骄矜自得。要对上这个上联,也要采用析字法和会意法。杨溥想了想,应声答道:“木昜为杨(楊),小子甘霖泽神州。”

“好,好,好!”听了杨溥的下联,谭溥兴奋地拍着手连说了三个好字!他十分惊异,想不到这个八岁的孩子构思竟然如此巧妙,他把楊字析为“木”和“昜”,再把“溥”字中“甫”字下面的“寸”字会意为“子”,因为“甫”的古代假借义是“父”,父下即子,再将“溥”字的三点水比喻为甘霖,这句下联的意思是我杨溥虽然还是小孩子,但将来一定会造福于天下人民。我谭溥只是让石首一县的民众得到了实惠,而杨溥的志向是让天下百姓普享福祉,这是何等的志向?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这孩子不可等闲视之,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想到这里,谭溥满心喜悦,站起身来走下座位,拉着杨溥的手道:“高陵岗、藕池镇修建湘王府的这趟劳役全免了,我另派江北的丁夫去。小公子气宇轩昂,才思敏捷,将来定是国家的大器!来,请上座说话!”

想罢儿子童时的往事,杨文宪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