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事（一）

某个不知名小镇的破败酒馆

“……在这里避避雨吧，一会，就离开……”

这里是小镇中唯一一家仍在经营的酒馆，小镇大部分居民为了躲避战乱都陆陆续续的搬离了小镇，留下来的只剩一些老弱病残和对这里有留念不想搬走的人。

但这家酒馆的老板娘二者都不是。

他们是早年在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搬来这里的，刚来这里时老板娘还是一个20出头的小姑娘，转眼现在已经快50岁了。

女人叫玛琪诺她有着一头罕见的酒红色头发，平时随便扎成马尾放在肩膀，举手投足间可看出早些时候受过贵族的生活的熏陶，虽然年近半百但仍风韵犹存。

刚搬过来的时候还有人叫她“大小姐”，可不久就都被她霸道的性格折服了，因为是酒馆的老板娘，所以平时总是扎着围裙，袖口总有洗不干净的酒污和油渍。

她的男人叫亚斯汀。

一头漂亮的银发，搬来时因为俊朗帅气的外表从而吸引了小镇一众的女孩子，本人也是花花公子的性格。对待同性态度略微有些傲慢可是换成女孩子就体贴入微，这或许就是能娶到那么漂亮老婆的原因吧，但小镇居民经常能听到两人吵架砸东西的声音……

男人在来这里之前是雇佣兵，起初镇里的人并不知道，但自从他们搬来小镇，镇上就和平了许多，后来人们才渐渐发觉这个男人残酷的另一面，但大家都没有说破，只当他们仍然是一对笨蛋夫妻。

男人患有旧疾，一到阴雨天气就持续高烧。人们推测是他早年游走于各国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女人只说是感染了伤寒，小镇的人们也没有多问，毕竟这是他们能看到的关于这对夫妻最和谐的一幕了。

这一天，又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喂~老板娘！镇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你和亚斯汀老弟也赶快搬走吧，南边的战火很快就要烧过来了！”一名满身酒气的大叔冲吧台里的女人喊到。

女人刚刚照顾完亚斯汀，正在吧台擦拭着酒杯，目光略微有些出神。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如注，依稀能听见狂风掀碎屋顶瓦片的声音，街道上的雕像像是在哭泣连钟楼都摇摇欲坠，小镇呈现一副破败萧条的景象。

“是啊，别在这里陪着我们这些没用的糟老头子了！”另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男人喊道。

听到喊声玛琪诺回过神来，佯怒道“谁愿意在这陪你们这些酒鬼，还不是因为现在到处在打仗没地方可去吗？本来想着多攒一些钱再离开，结果战争爆发哪也去不了！还是这里更太平一些。”

酒馆里的人都知道这里的平静多亏于现在正在楼上鼾声大作的那个男人，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会维持很久了。

“不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都还活着吗？”

“那你还活着吗？在这醉得和烂泥一样！”有人立即嘲讽道。

“也是啊~”

虽然语气中透露出些许无奈但大家还是笑了，笑得肆无忌惮。白天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只有晚上可以在这里得到稍许慰藉，每个人都很珍惜这短暂的休闲时光。

“听说东边的国家还很和平，老板娘到那里去吧！”

“哦~我们搬走了你们就不用付酒钱了是不是？你们谁欠了多少瓶酒我可是有好好记在账上的，要我走，先把账结了吧！”玛琪诺递过去一瓶酒。

实际上，因为战乱粮食作物减产加上小镇里劳动力的流失，小镇的经济已经大不如前了，这家酒馆本身也是玛琪诺自己贴钱经营的，早就入不敷出了。

在这种粮食都不够吃的年代，酒自然是奢侈品，只不过有些时候酒比粮食更必要。为了补贴家用亚斯汀也干起来老本行，可是在战乱时期连人命都没那么值钱了。

“啊~”

玛琪诺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酒瓶脱手而出。而酒瓶并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而是在众人的视线里缓缓下落，像是有人接住了它并把它放在地上一样。

“我没有看错吧，这是怎么回事？闹鬼了吗？”人们惊讶道。

“最近好像有这种传闻，在战场上死去的人无家可归便四处游荡…”

“别说了我好害怕…”

“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我隐约好像看见了一个孩子…”一位年迈的老者说道。

“难道是无辜死去孩子的亡灵？”

“别说了！别吓唬我…”酒馆里的女性顾客瑟瑟发抖。

“也可能是小偷！”

“什么？敢在老娘的地盘上偷东西管你是幽灵还是什么给老娘出来！”玛琪诺倒提着酒瓶一副大姐头的样子！

确实是亡灵，从上个时代遗留下来被所有人遗忘的可悲亡灵。

男孩则更惊讶，因为整整三千万年之久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他！震惊、喜悦、委屈、悲伤各种情绪充斥着男孩的内心，一时间竟让他不知所措。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男孩爬起来去拽玛琪诺，可是玛琪诺无法感觉到他。男孩又去拽别人去推去拉、甚至打咬对方，对方依旧察觉不到。大声喊叫别人也听不到。男孩突然想到了刚才的酒瓶，刚刚他拿起了酒瓶！！！

于是他跑到吧台旁想要把那一整箱酒弄倒，男孩用尽全身力气搬动箱子，可是男孩的存在感不足以影响到此世的物体。

他感到深深的无助，这三千万年男孩经历了憎恨、愤怒、失望、悲伤、孤独，体验了无数次的死亡、无数次的绝望，见识了时代更迭，沧海桑田，看遍了王国覆灭，生死离别……他的心早就死了，幽灵一样游荡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或许根本没有尽头。

男孩越想，死去的心就越是挣扎跳动。男孩不断地用身体撞击酒箱，助跑，然后撞向酒箱一次接着一次……在玛琪诺准备要放弃寻找“小偷”让众人回去时，伴随着“哗啦”一声箱子终于掉落，酒瓶的碎片划伤了男孩羸弱白皙的手臂，鲜血混着酒液滴落在地板上。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个衣衫褴褛，头发长度直至脚踝的少年最终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太好了……”

男孩一度认为早就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涌出。

“小兔崽子！居然敢到老娘的店里偷东西，还打烂了老娘的酒，看我怎么收拾你！”玛琪诺最先反应过来试图抓住男孩。

男孩向后躲闪却一个踉跄坐在地上，他想要解释。众人一时间感觉头疼欲裂，在他们听起来男孩的声音嘶哑且低沉，仿佛暴怒的群蛇在脑海中嘶鸣。

看到众人痛苦的表情男孩突然意识到自己只能听懂部分他们说的话却完全不会讲他们的语言，他们也无法理解神代的语言而这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毒药，明白过来后男孩不再开口。

“刚刚是怎么了？”众人恢复过来。

“不知道，但那孩子刚刚好像说了什么。”

“没听清，支支吾吾的，是哑巴吧？”

“大概是从其它地方逃过来的，外面这么大的雨要赶他走吗？”

“可怜的孩子…”客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让他离开？那我打烂的酒谁来赔偿？”玛琪诺环顾四周最后看向男孩，“小鬼，要么你出钱买下这箱酒，否则就在这里给我打工直到你还清债务为止！听清楚了吗？”

众人心想老板娘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代没有依靠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男孩听懂了玛琪诺是要让他留下，他点点头而后又立刻用力摇了摇头。曾经他在一家人的马厩之中休息，结果当晚那家人就被歹徒残忍的杀害了。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他知道自己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厄运。

男孩环抱双膝，将头深深埋下去。

“很晚了，大家都先回去吧。”玛琪诺说。

众人的目光仍停留在男孩身上。

“放心好了，我会处理的。”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玛琪诺重新把酒馆收拾好。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坐在了男孩身边，她忽然觉得男孩有点像自己死去的儿子，那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

“你叫什么名字？哦对，你好像不会说话……安心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等外面战争结束了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玛琪诺语调温柔酒馆柔和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即使在这样的年纪侧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男孩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强势的老板娘只是女人的伪装，现在这个才是她原本的样子。最终男孩选择了留下，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可以说是男孩无论今后还是在这之前能回忆起的最快乐的时光。

男孩开始在酒馆里帮忙，玛琪诺也渐渐发现男孩并不是哑巴，她教男孩认字说话，男孩自己也尝试着学习各种各样的事情。亚斯汀起初对男孩的出现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的家庭成员。

这一天，从小镇外面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来找亚斯汀。亚斯汀把酒馆里的其他人都招呼走，两人聊起了关于战争爆发的真正原因。

坐在亚斯汀对面的男人全身包裹在宽大的黑袍中，每做出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铠甲摩擦碰撞的声音。

“什么？神代遗迹！那是什么意思？”亚斯汀疑惑的看着黑袍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黑袍之下清冷的声音回答道，“宫廷魔术师，首屈一指的炼金术师同时也是传奇法师的弗拉梅尔，他推测了这个世界曾经存在神代的可能，但因某些原因神明消失，历史出现了断层，导致现在的人们完全没有神代的概念。但是，神代的那些秘宝不会消失，如今它们仍然沉睡在这片大地上，事实也的确证明了他的猜想。”

“是有人找到了吗？”亚斯汀问。

“没错，在这之后国王就派出了[SSS]级的赏金猎人去寻找神代遗迹，不久就在某处的峡谷发现了传说中的龙种骨骸，那家伙像山一样巨大，现今的任何一种武器都无法对那暗金色的骨骼造成哪怕一丝划伤，但是它却被一支金色的长枪贯穿了，连弗拉梅尔都无从得知制造那把枪的材料是什么，那上面至今仍残留着恐怖的魔力。”黑袍男语气中有一丝难掩的兴奋。

“然后消息被泄露出去了对吗？”亚斯汀面无表情。

“猜对了！不愧是曾经的[银色死神]！我想一定是有人故意卖出了消息，各个王国开始了疯狂对[神陨之所]的搜寻，希望可以找到神造兵器、神代魔术，禁忌的知识……国王追求永生，魔法师们追求极致。最开始只是小国之间的冲突，后来战火蔓延到了整个大陆无一幸免……”黑袍男越说越激动。

“够了，你来的目的不仅仅是和我讲这些吧？”亚斯汀打断了喋喋不休的黑袍男。

“桀桀~”黑袍男冷静了一下，怪异的笑着，“国王想要重新雇佣我们。”

“他不是有那群唯利是图的赏金猎人吗？”亚斯汀不屑于黑袍男的提议。

“别急着拒绝，有消息称某一个[神陨之所]就在这座小镇……”

黑袍男观察着亚斯汀的脸色变化接着说，“我想，恐怕不久各国的军队就会在这里展开争夺战，这座小镇注定面临毁灭。如果我们一起把[神陨之所]找出来，把那里面的秘宝献给国王，他必定会感谢我们。到时候你也可以请他派兵把这里保护起来，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着这里免受战火的侵害，但只有你一个人要如何应对各国的大军？这个提案你觉得如何？”

亚斯汀攥紧拳头，内心极度挣扎。他不在意什么神陨之所，也不在意什么秘宝。这座小镇的每个人都对他很好不在意他过去的身份，这十多年来他在这里生活的很安心，这是他当雇佣兵时从未体验过的，所以他一直竭尽全力的去保护它，即使里面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这个国家的国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根本没想要考虑黑袍男的提议，只是……

“不要再犹豫了，你曾经可是游走于战场上收割人命的死神，连国王都几次邀请你成为[SSS]级的赏金猎人。看看你现在，你是想死在这里吗？”黑袍男站起来对亚斯汀吼道。

“你现在是[SSS]级的赏金猎人了吧？”亚斯汀反问道。

“当然！”

“那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拒绝国王吗？”

“嗯？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

“我只是不想为那种家伙卖命…”亚斯汀淡淡的说。

“哈哈哈哈！”黑袍男怒极反笑，“这算是什么理由？为谁卖命不是卖命？”

“我们始终不是一类人，当初我拒绝了国王，现在也一样。”亚斯汀语气依旧平淡。

“……”黑袍男沉默。

“那你就死在这里吧，不知道玛琪诺知道了你的决定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随后黑袍男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