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名《爷爷的遗产》
“春江,听说你爷爷走了,节哀顺变啊。”
“嗯,爷爷他老人家96岁,在睡梦中走的,很安详,想来是没啥遗憾的了吧。”
“那是喜葬,墓地安在哪里呢?现在一个墓地可不便宜呢。在天寿、九里山还是万安?”
……
卢春江半天没有回话,爷爷现在还放在租来的小格子里。这是他对爷爷的愧疚。
卢春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在他的印象中,爷爷是自己最亲密也是唯一的亲人。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总是跟爷爷吵。
然后有一天抛下年幼的自己走了,听说是加入了南下闯荡的大军,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
爷爷名字叫卢梭,很有文学范的名字,是一个大厂的高级技术工人,具体哪一个大厂,他也不知道名字。
在京城这种地方,因为保密而不能透露名称,只能以代号称呼的大厂有很多。
当然了,现在已经很少再见到,京城早就是国际化大都市,但凡需要的保密的单位都搬迁到了偏远的地方。
爷爷是一个生活非常规律的人,也是一个想法奇怪,脾气固执的老头。
卢春江跟着爷爷住在东风胡同的一栋五层小楼中。
爷爷的房间几十年都没有变化,像是士兵的宿舍一样整洁。
这栋楼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当年也算是不错的家属楼了。
只不过现如今已经成为了内环有名的老破小。
在卢春江的记忆中爷爷每日上班总是早出晚归。
他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是一个退休返聘的老职工了。这样的老职工一般都是闲来无事儿才去厂子里转转。
唯有他的爷爷最把工作当会事儿,比正式的员工还积极。
爷爷并非什么高级人才,他只是一个技术工人。但是爷爷身上的书卷气很浓,像是一个人们口中所说的知识分子。
在卢春江出生之前就没了奶奶,他的母亲在父亲走后也离开了家。
父亲、母亲似乎都恨爷爷。父亲总是怪爷爷连累了他没有上大学,因为爷爷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将他扔进了寄宿学校。
母亲怪爷爷明明有机会,却放弃为他们争取到一套公房作为新房。
他们结婚了之后还要跟爷爷一个老头子挤在两室无厅的老房子里。
他们还怪爷爷明明工资收入还可以,却宁愿捐赠也很少贴补小家庭。
还有爷爷退休之后拒绝了离休干部的待遇。不知道多少人打破脑袋向往里面钻,爷爷却以会给国家增加负担为由回绝了组织。
卢春江却不曾怨恨爷爷,虽然明明爷爷是一个知识分子,却没有将自己培养成大学生。
那是因为他从小就想成为一个工人。
爷爷唯一一次求人办事儿,似乎就是为了让读完技校的他进了厂子。
他现在是一名快递员,那是因为厂子倒了。
卢春江急匆匆地把自己的电摩装满,然后骑着车子开始走街串巷。
别看现在的京城道路四通八达。但是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中心还有一片迷宫一般的胡同。
一般的外地人进了这里总是要迷路的。
这里寸土寸金,随便一个四合院都价值亿万。
就连爷爷给卢春江留下的那套老破小也能值个几百万。
但是这似乎无法影响到他们的生活现状。因为他们依然要住在这里。
送完最后一个快递盒子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卢春江直接将车子停在了楼梯口充电。
忙碌了一天,卢春江有些疲惫。
“噔噔噔……”高跟鞋的声响在楼梯道中响起。
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母亲下楼扔垃圾。
路过卢春江的身边时,这个女人似乎是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儿,很夸张地将头扭过去。
现在这栋楼里居住的老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大部分人家的子女都过得不错,不可能住这样的老房子。
加上这里的学区不错,房价被炒的很高。
很多人都在老人走后将房子卖给了那些需要学区房的年轻夫妇。
然后这些房子在孩子毕业后又会被再次转卖。
现在卢春江已经没有几个熟悉的邻居了。
“吱嘎……”
302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人打开了门。
女人名叫赵桂英,是一个大兴的乡下女人,长的瘦瘦小小的,四十几岁眼角就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皱纹。
这是卢春江的媳妇儿,也是爷爷当年找自己朋友给卢春江介绍的。
卢春江相信爷爷的眼光,他一直很崇拜爷爷,愿意听他的话。
“子文爸回来啦,饭已经烧好了。”女人用每日重复不变的话招呼丈夫。
赵桂英没有工作,一直在家中照顾儿子卢子文还有老爷子。
老人倒也不是他们的负担,临走前,生活都能自理,而且人家的花费都从自己的退休金中出。
不过除了每年给孙子以及重孙压岁钱之外,他很少贴补卢春江。
就跟当年对待卢春江的父亲、母亲一般。
爷爷是跟自己说过这件事情的。
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分,父母在孩子成年自立之后能够给孩子的只有爱。
如果依旧在物质上帮助自己的孩子,只会让他们失去奋斗的动力。
他还说过自己的每一分钱都是国家根据自己的劳动给自己的。
这些钱只要能够满足自己的生活以及哺育子女的需要就好了。
至于多出来的钱,那应该还给国家。
这样的观点,现在几乎没有人能够接受。
要不是卢春江就是爷爷一手带大,了解爷爷的为人,他也会觉得爷爷这话是无稽之谈。
在大部人看来,国家给我的就是我应得的。
“嗯。”卢春江答应了一声,他平时就话不多,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妻子也是这样。
进入带着纱网的老式防盗门,是一个仅仅能够容纳一张小四方桌的小厅,或者说是过道更加贴切一些。
这样的房子一般中介挂牌的时候都不好意思以两室一厅称呼。
小厅的墙壁上是一幅伟人的画像。
现在又多出了一幅爷爷的黑白画像。
两个画像很近,卢春江觉得平凡的爷爷,看起来也很伟大。
孩子在外读大学,就夫妻俩在家。
餐桌上是两菜一汤,青椒肉丝、凉拌黄瓜加上西红柿蛋汤。
夫妻俩的话不多,两人似乎都有心事,都有些欲然又止。
“子文爸……”
“桂英……”
这对结婚二十几年的中年夫妻几乎是同时开口。
这让两人都感到一阵尴尬。
这么多年以来夫妻二人一直都相敬如宾,几乎从没有红过脸。即使是在教育孩子方面都没有发生过矛盾。
“你先说吧。”卢春江尴尬一笑道。
“不,我没啥重要的事儿,还是你说吧。”桂英一直没有工作,又是农村出来的,在丈夫面前总是有一种自卑感。
所以但凡家中有什么事情都是先就这丈夫。
以前爷爷在的时候,也会去请教爷爷。
刚才卢春江已经是鼓起了勇气,可是现在似乎又泄了气。
他酝酿了一下,整个餐厅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够听到楼上的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在歇斯底里的嘶吼。
这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那个女人只是在辅导孩子做功课而已。
整栋楼都是这样,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前都别想消停。
“我想帮爷爷买个墓地,虽然他老人家不在乎。但是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卢春江说道。
赵桂英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委屈的神色。
似乎要有泪水流进她眼角的皱纹缝隙。
“要多少钱?”赵桂英强忍着情绪,假装平静地问道。
“问了一下,八达岭那边有现成的要三十万,近郊的太贵,我就没问。咱家不是还有四十万存款嘛。”卢春江低头一边刨碗里的饭,一边说道。
他不敢去看妻子的眼睛。
赵桂英的手终于抑制不住捂住了嘴巴,低沉的呜咽声传出。
老爷子原本是厂子里的高级工,收入是不少的。即使放弃了离休干部待遇,那退休金也不少。
可是老爷子走之前留给家里的遗产除了这栋房子,就是那厚厚的一打捐赠证书。
这薄葬本就是老爷子的意愿,自己的丈夫此时却要反悔。
丈夫想尽孝,也无可厚非。
但是那些钱是攒着给儿子结婚买房用的,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儿还继续跟他们夫妻俩挤在这个老破小吧。
她早就想好了,到时候帮儿子买一个偏僻一点的房子。
户口可以留在他们这个老房子中,到时候孙子就可以上到比较好的学校。
夫妻俩都不是爱说话的,以至于连架都吵不起来。
卢春江“啪”的一声将筷子压在桌上,进进了房间。
然后顺手“砰”的一声关上门。
随即又在心中后悔,爷爷一直教育他做人要心平气和,没有什么事情是交流解决不了的。
生气不仅仅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他知道妻子攒下这么点钱很不容易。
虽然他们不用像很多人一样要在这座城市租房居住。
但是一家三口都靠他一个人的收入。
儿子读大学,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要两千块钱。
自己送快递的收入不是很稳定,结余的钱真的不多。
卢春江回手去开灯,却没有找到开关。
突然想起自己刚才一气之下跑进了爷爷的房间。
爷爷房间里还保留着那种用绳子拉动的开关。
他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在门旁的墙壁上找到了那根连着开关的绳子。
这个房间的布局已经有五六十年没有变过,活像博物馆中的样板间。
房间内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实际上就没有多少东西。
一张台面上压着玻璃的书桌、一个立在墙角的书架,还有一张单人木床,床上的被褥整理的整整齐齐。
城里没有老人去世就将东西都丢了的习惯。
自己还没有发话,妻子桂英也不敢将老人的房间撤掉。
卢春江拉出书桌下方的那把小方凳子。
这让他想起来,小时候自己做在桌子前写作业。
因为凳子有些矮,爷爷会抱起他放到自己的腿上。
自己做作业的时候,爷爷总是坐在那里看书。
他的书架上一共也就十几本书。爷爷有京城图书馆的借书卡,他通常都是借书回来看。
陈旧的书桌上,玻璃面光滑锃亮。玻璃的下面压着几张照片。
右上角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四寸的黑白照片。
这是一张男女合照,男的年轻帅气,穿着整齐的西装,打着领带。
女子的装束非常的朴素,那是一身浅绿色的军装,齐耳短发压在军帽下。
女子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这是爷爷奶奶的合照,卢春江对奶奶的印象也全部来自于这张照片。
目光向下移,有一张一家三口在北海公园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子烫着卷发,像一个嬉皮士。女子留着披肩发,圆脸非常丰润,穿着一条花格子裙子。
女子的怀着抱着一个穿水手服的小孩。
这就是他自己了。
除了这两张照片之外还有一张泛黄的纸片压在桌子的中间位置。
这是爷爷的座右铭。
“首先我是国家和民族的,其次我才是我。”
这样的座右铭,在很多现代人看来有些可笑。
但是爷爷这一辈子似乎一直是在以此为自己的人生准则。
桌子上面有三个抽屉。左边第一个放的是他自己的证件。
第一张是落款为一九四0年的侨胞证,上面有爷爷原本的出生地——英属婆罗洲殖民地泗务市。
卢春江懂事儿之后也问过爷爷当初的家乡。
爷爷说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游子。卢春江以为爷爷肯定是在南洋过的不好。异国他乡,饱受欺凌的那种。
有一次,卢春江在报纸上看到有南洋的华侨富豪在寻亲。
还特意问爷爷是不是南洋的富豪子弟。
爷爷没有怪他问这样的问题。他告诉卢春江自己当年在南洋就跟“乞丐”一样。
自己的一切都是祖国给他的。
抽开中间的抽屉,那是一打打像是收据一样的捐献证明,里面有希望工程、福利院、爱心基金……
零零总总的票据。爷爷走之前有告诉过卢春江,等他走后就将这些捐款的收据给烧掉。
当卢春江的手放到最右边的那个抽屉时,他停住了。
因为这个抽屉总是被爷爷牢牢地锁住。
从小,卢春江就对这个抽屉很好奇。这个好奇心已经持续了将近四十年。
但是爷爷非常严谨,他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锁抽屉。
卢春江知道这里面一定是爷爷的秘密。
爷爷在的时候,他从不敢碰,也不敢问爷爷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因为爷爷从未当着他的面打开过这个抽屉。
不知为何,卢春江的手却搭上抽屉中间的那个铜环。
可能是因为爷爷不在了,那种对他的无形束缚也就消失了。
不过抽屉一直是锁着的,这种老式的抽屉锁,除非将桌子破坏掉,否则是没办法强行拉开的。
奇怪的一幕却发生了。卢春江只是下意识地拉了一下。
没想到抽屉却打开了。
这让卢春江的心砰砰直跳,就像是小的时候偷偷拿了楼下孙大爷的打火机一样。
有一种坏事儿得逞的负罪感,还有害怕被发现的担忧。
不过抽屉中的东西并没有给卢春江带来怎样的视觉冲击。
里面不是陈年的金条,也不是爷爷在南洋的地契。
这个抽屉中只有两列排放整齐的日记本,有的已经陈旧发黄,有的看起来还比较新。
“呼,原来里面是爷爷的日记。”
只是卢春江从来没有见到过爷爷写日记,也许爷爷都是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写日记。
像爷爷这样一个有知识分子气质,又那么自律的一个人,有写日记的习惯也不足为怪。
现在爷爷已经走了,可以盖棺定论,自己翻看爷爷的日记应该不算过分吧。
对了,抽屉是打开的,显然爷爷对自己的离世早有预料。
一定是他特意将抽屉打开留给自己的。
那么这里面一定有重要的东西。
卢春江的心又噗通噗通地跳动起来。
卢春江顺手拿起角落里的第一本日记本。
整个日记本,包括里面的纸张都已经泛黄。
封面上写着日期,一如爷爷的严谨规律,每一本日记都在相同的位置写着日期。
这一本日记是1939年到1940年的。
一开始内容大概都是爷爷在进入工厂实习时的感受。
这个工厂叫“卢氏机器厂”,这竟然就是爷爷自己家的工厂。
工厂位于泗务城,这里的华人很多。
爷爷的日记中没有说自己家族的事情。
只是写了一些自己到工厂里工作的感受。
其中有一段写道:“在封闭的车间中,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是那么的自由。在学校学习的知识与操作之间存在很大的差距,这让我有些失落。”
“工厂的老工友对我很好,并没有因为我是少东家,而对我曲意逢迎。我有不对的地方,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指出来。”
“在工厂实习半年,我认识到零件总是人加工的,相同的机器,不同的人加工出来的零件品级也不同。我们要了解自己使用的机器,也要尊重自己加工的原件。”
……
那些实践心得,卢春江有些不是很理解。让他震惊的是,爷爷真的是一个南洋的富二代。
至于爷爷说自己是个乞丐。
在日记中也有多次提到。
“在南洋这里,所有的华人基本上都只能算是‘乞丐’,大家在这里没有家的归属感,没有心灵的寄托。一切支撑着所有人的是对财富的追求……”
也许在爷爷看来,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自己才算是一个有家的人。
卢春江似乎是在探索未知的领域一般。
好奇心驱使着他一本一本读下去。
年轻的爷爷在报纸的宣传下决定要回到祖国。
那时候,整个华夏正在蒙受史无前例的灾难。
爷爷在日记中写道:“所有人都在捐款、捐物,支援抗战成为了最新潮的名词。我已经是一名熟练的工人,也许我没有能力去端着枪杀敌。但是我却能够造出杀敌的武器。我要回去……”
可是爷爷的家族并不同意他回去,他是嫡长子,以后要继承家族的工厂。
而且他为人踏实好学,又懂技术。在家族眼中是很好的继承人苗子。
爷爷非但要自己回去,还希望家族将整个工厂都搬迁回去。
为此他被家族禁足了一段时间。
不过很快他在朋友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这个帮助他的人就是自己的奶奶唐丽娜。
这是卢春江第一次听到奶奶的名字,在那个时代,这名字一听就是一个大家闺秀。
两人辗转来到了国内。
爷爷来到了陪都,如愿以偿进入兵工厂。奶奶则去了自己心中的西北圣地。
原来奶奶早在南洋就入了党。
爷爷没有听从奶奶的邀请跟她去西北。因为他听说那里并没有像样的工厂。
“丽娜去了自己心中的圣地,我觉得工厂才是我与侵略者战斗的地方,工厂中的机器就是我战斗的武器。”
就这样爷爷在陪都的兵工厂呆了一年。
日记上的时间来到了1942年。
“今天,我突然收到了丽娜的来信,她告诉我他们党才是真正抗日的,几十万的八路军正在敌人的后方用最简陋的武器与日军血战,他们使用的步枪有的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有的已经磨平了膛线,战士们经超要跟敌人白刃战,以弥补枪支本身的不足。”
“她邀请我去太行山,那里有八路军建立的兵工厂。我决定答应丽娜,只要是去兵工厂,制造抗日的武器就好,另外我也想离丽娜更近一些。”
“我从没有跟她说我喜欢她,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喜欢她。”
……
爷爷是在陪都的八路军办事处帮助下偷偷离开陪都北上的。
爷爷虽然是个技术宅,但是他也看报纸,知道此时国共之间的关系不大好,而陪都这里的兵工厂也很看重他。
后面几年他一直呆在太行山。
日记中有很多描写根据地生活的内容。但是没有提到一个“苦”字。
有时候他对这里的工人能够用简单的工具造出一些精密的部件感到佩服。
其中一篇1943年的日记中写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要做出的好零件,离不开先进的机器。但是这里的人使用的工具甚至还有上个世纪的。可是他们加工的零件合格率却惊人的高,我开始相信工厂墙壁上挂着的‘人定胜天’四个字了。”
从爷爷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在这里做的很开心,虽然有一段时间他们的兵工厂开在山洞中,每天的主食也是粗粮馒头。
作为一个南方人,他甚至有一年时间没有吃到大米。
但是这些都无法阻挡他愉快地工作。
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维修武器。
这些武器的来源和规格非常繁杂,他们大都来自战场上的缴获,大部分有损伤,而且很少能够找到通用的零件。
经常要对这些武器的损毁零件单独进行测量,然后单独制作零件。
这些专业的事情恰恰是爷爷最擅长的。
中间有些内容记述的事情差不多,爷爷写的也很简单。
还有的时候爷爷会很长时间不写日记。
时间来到1946年,爷爷工作的地方转到了根据地的一座小城市。
他依然在兵工厂做技术工,不过条件好了很多,他们已经能够制造火炮。
他与奶奶之间的关系终于更进一步。
不过奶奶接受了一项保密的任务要去上海。
正好有报社的记者来采访爷爷这个归国华侨。于是爷爷拜托记者帮他与奶奶拍了一张照片。
就是玻璃下面押的那张,爷爷穿上了一直收在箱子中的西装。
看到这里卢春江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那个时候爷爷奶奶还没有结婚。
这张照片不是结婚照。
他加快速度向后翻去。
“1947年3月22日,组织上通知我,唐丽娜同志在国统区执行任务时惨遭杀害。她才23岁啊。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位“奶奶”还没有跟爷爷结婚就牺牲了。那自己的父亲又是哪里来的呢?
卢春江继续向后翻去。
也不知道几点钟了。卢春江听见了妻子收拾碗筷的声音,还听见她回了房间。
他没有去跟妻子解释。爷爷的日记已经完全吸引了他。
他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疑问都要有了答案。
“我将唐丽娜同志以我妻子的名义安葬在太行山,巍巍太行是我华夏的脊梁,她这样的英雄女子应该在这里长眠。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妻子,永远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能够取代她的地位。”
时间到了1949年,爷爷进了京城,他早已经是兵工厂的技术骨干。
“1949年8月20日,我在去工厂的路上看到一个被人丢弃的婴儿。原本捡起来准备送到收容院去。北平城刚刚经历战乱,这样被丢弃的婴儿很多。”
“收容院中人满为患,很多孩子得不到很好的照顾。院长问我愿不愿意收养这个孩子,他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到处都缺少人手。”
“我为这个孩子取名叫卢建国,给他登记的出生日期是10月1日。就当他是我和唐丽娜的孩子吧。这几年总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但是我知道丽娜已经装满了我的心。如果我有一个孩子,那么也许就没有这些烦人的事情了吧。”
“我真的不大会照顾孩子,而且我还要去工厂工作,国家百废待兴,工厂中懂技术的工人缺失的严重,好在有一个工友的妻子刚刚生了孩子,我将建国寄养在他的家中,每月从我的工资中支付一部分抚养费,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要花钱。这真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
看到这里卢春江心中很不是滋味,莫名地为爷爷赶到惋惜。
他与只存在于心中的爱人做了一辈子夫妻。养育了一个路边捡来的孩子。
父亲就这样被养育成人。
卢春江拿起一本六十年代的日记。
封面下的第一页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领导跟爷爷的合影。
背面还有备注,应该是这个领导的寄语,字写的很漂亮:
“独具匠心,再世鲁班。”
署名是一位现在家喻户晓的科学界泰斗。
卢春江看了之后心中又是一阵的激动。
他一直以为爷爷就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工人,顶多也就是那种有些文化的。
“1961年5月12日,工业部的领导找到我,让我参加一个秘密项目,时间可能有些长,要三年时间。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建国。好在组织上答应送建国去寄宿学校。”
原来如此。
后面几年,爷爷都没有记日记,后面的日记也没有讲述他做了什么。他就是这么严谨的一个人,即使在自己私人日记中都不透露国家的秘密。
卢春江猜测爷爷一定是去帮某个大工程造什么零件去了。
毕竟爷爷的强项就是精密零件加工。
再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爷爷的日记记得很少。
一直到七十年代后期,他的日记才多一些。
“1978年12月25日,今天我去参加了科技大会,见到了很多老朋友。领导说的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很高兴,国家开始这么重视科技工作。”
可以从爷爷的日记看出,他又从新爆发出了工作的热情。
“1982年2月23日,建国似乎对做工人并不感兴趣,他因为自己的工作经常跟我生气,还跟他的妻子闹矛盾。我有些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总是要向国家索取那么多。似乎国家欠他们的一般。”
“他要南下去闯荡,要去寻找自己的自由。我并不想他这样,但是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拦着他呢?”
可以看出那段时间,爷爷很失落。
卢春江心中多年的疑问也解开了。
父亲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爷爷将保密工作做的很好。
以爷爷那样细心严谨的性格,是能够做的很周密的。
奶奶为国捐躯,爷爷实际上是与国家结婚。他将他的一生已经许配给了这个国家。
那么他将国家的利益放在自己家庭的前面也就无可厚非。
卢春江继续看下去,似乎感觉不到困意,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吱嘎”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妻子手中拿着一本黄色的存折走了进来。
卢春江吓了一跳,像是个做了坏事被人发现的孩子一般。
妻子的眼圈微红,不知道在房间里哭了多久。
卢春江看到她手中的存折就知道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卢春江默默地看着她,用自己的一双大手握住了妻子拿着存折的手,然后轻轻推了一下。
“不用了,桂英,我发现了爷爷留的遗产了。”卢春江看向桌上堆成厚厚一摞的日记本道。
“我们过些天去一趟太行,我知道爷爷想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