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机会

次日早上9点不到，姚欣萍的电话就匆匆打了过来，口气不善地追问着郁晴和李之航的首次约会，究竟是什么原因会闹到不欢而散。

已经见识过李之航人品的郁晴自然清楚此人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恼羞成怒之下免不了要恶人先告状，于是也没着急申辩，而是一边安抚着老太太的情绪，一边追问对方究竟怎么说。

姚欣萍显然满心都是不高兴，按照中间人的转述一字一句地数落着：“昨天小李回去就给你李阿姨打电话了，说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压根就看不起人。不仅约会期间全程没给他好脸，还特地找了一些三教九流的小流氓欺负他，害他差点下不来台！你说小李怎么着也是个公务员，性格也挺老实的，就算你觉得不合适，好聚好散也就得了，怎么还把事情搞这么难看？让我以后和李阿姨怎么相处嘛？”

郁晴耐着性子听到最后，忍不住反问：“妈，他说我找小流氓欺负他你也信啊？你姑娘身边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再说我刚回G城才多久？去哪儿给他找一群小流氓？”

姚欣萍闻言语塞：“那……你们之间到底是闹了些啥误会啊？小李这孩子之前我见过几次，感觉性格不错，人也挺老实的，要不是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怎么会把他气成那样？”

这40多岁的“孩子”，果然具备着标准的巨婴品格。

不仅为人猥琐小气没担当，但凡遇到点事，就心急火燎地急着找长辈告状。

郁晴也懒得再把已经过去的恶心经历回忆一遍，于是言简意赅地解释着：“也没什么误会，简单来说就是三观不合，勉强凑在一起也没意思，你总不能因为要承李阿姨那个情，就要你姑娘和一个凡事不在一个频道，又丝毫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继续交往吧？”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你爸和我认识的那阵不也没什么感情吗？结婚以后好好过日子，不就有感情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孩子啊，开口就是三观，闭口就是兴趣……这些东西能当饭吃？找对象不就是找个老实的对你好就行了？”

姚欣萍从郁晴那不咸不淡的口气中，知道这桩相亲案已然回天无力了，然而忍不住还是继续唠叨着，口气中都是怒其不争的遗憾和哀伤。

郁晴工作上强势，生活里却向来舍不得戳自家父母的心窝子，结婚这件事上她自知是老太太最大的心结，也就只能赔着笑脸嘻嘻哈哈地应付了一阵，才总算哄得姚欣萍消了气。

挂完电话已经到了10点，她活动了一下脚踝，感觉红肿虽然已经消了大半，却依旧有些隐隐作痛，于是也不着急下床，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直至中午12点，她感觉有些饿了，拿起手机刚准备叫个外卖，忽然间念头一转，干脆换了件衣服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晃到诚丰小炒附近，迎头就撞上了正在店门口逗狗的单小海。

见她单脚跛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单小海赶紧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晴姐，你脚不是扭了嘛？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还跑下来了啊？”

郁晴朝他眨了眨眼：“惦记着老仇的手艺呗，赶紧让他炒两个菜，我从起床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

小海应了一声，匆匆跑进店里，没过两分钟，却拎了两个外卖盒子出来，朝她面前一放：“菜你也别点了，这些都是刚做好的，你趁热吃！”

饭盒一掀开，里面装着芹菜牛肉、蒜蓉麦菜、芙蓉蛋、鱼香茄子，都是她平时爱点的菜肴。

郁晴食指大动之下禁不住表扬：“看看这服务，贴心得都快赶上海底捞了。”

单小海揉着鼻子：“也不是我贴心啦，是顾珩说你脚扭了，估计不方便自己弄吃的，就特地给老仇交代让他给准备的。”

郁晴一怔：“那顾珩他人呢？”

“给陆昭送饭去了，说是回来以后就帮你把饭送上去，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自己下来了……”

两人正聊着，随着一阵摩托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话题中的男主角已经风尘仆仆地出现了。

顾珩带着黑色的头盔，摩托开得飞快，一双大长腿蹬在那晃晃荡荡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在响的小摩托上，看上去野性又帅气，郁晴忍不住嘿声一笑：“珩哥，看你这造型，是在拍《天若有情》呢？”

顾珩摘下头盔，斜眼朝她的脚踝上一撇：“你的脚好了？”

“还行吧！走路没太大问题了。”

郁晴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吃了没？没有的话一起？”

顾珩点了点头，冲着店里喊了一嗓子“老仇，帮我煮碗面”，人倒是很快坐过去了。

几分钟后，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上了桌，手里闲着没事干的单小海和仇万山也跟着坐了过来，一边抽着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四个人凑在一起聊到了中午快1点，店里始终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

郁晴暗中观察了一阵，忍不住发问：“中午不是用餐高峰期吗？怎么都没见几桌人？你们这一直都这样？”

“可不是吗？”被她一个问句戳中了要害，单小海满脸都是丧气，“咱店从开门以来就这样，生意一直不咸不淡的。也就老蒋不靠这个赚钱，才会勉勉强强地拖到现在，不过现在他老人家计划着把店盘出去，看样子也是不想再撑喽。”

郁晴表示疑惑：“不应该啊！这里虽然背街，比不上沿河那边的黄金门面，但这一片人流量大，各种小公司和工作室也不少，用餐需求是有的。而且老仇的手艺摆在这，各种大菜、火锅和家常小炒都做得很地道……生意差成这样，你们就没研究过是为什么？”

“研究过，怎么没研究过？”一直没吭声的仇万山把烟头一掐，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开口了，“郁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和小海没读过啥书，看着生意不好只能干着急，但是顾珩之前可没少忙活，不仅经常往附近的店子里跑，还拉着好些客人都聊过。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咱们的店子装修不行，看着不上档次，客人的第一印象不好，后面就都不爱来了……顾珩你说是吧？”

被点名的人没来得及说话，单小海拍着大腿先嚷了起来：“没错！其实就是这个理！晴姐你想啊，你第一次来吃饭要不是时间太晚，周围的店都关了，就冲我们这灰扑扑的门头，估计你都不会进来。”

郁晴听他自我吐槽，忍不住扑哧一笑：“你们这店吧……装修是过时了点，动线规划也有点问题，不过既然知道症结所在，你们就没想过解决方案，花点钱给重新搞一搞什么的？”

“这事我们哪做得了主啊？”单小海撇嘴，“翻新店面的事可是大工程，就算简单装修一下吧，那也得花不少钱……我估计老蒋现在一心想卖店，压根没打算往这上面再投钱。”

餐饮生意的营收通常都是老板要费心琢磨的事，到了诚丰小炒这儿，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郁晴内心感叹一阵，继续问道：“那你们就准备这么坐以待毙，混到关门大吉为止啊？怎么着，都想好了散伙以后干啥没？”

“那倒也不至于。”顾珩斜了她一眼，终于开口了，“这个店大部分是回头客，对于老仇的手艺和店里的菜品基本上是认可的。只是因为装修问题，很难吸引到新的客人，外加周边的那些店菜品不断更新，又逐渐分流了一些老客户，所以生意才会这么萧条。”

郁晴冲他笑了笑：“所以你之前去各个店里看爆品，然后让老仇跟着做，是想用这个方法吸引新客？”

顾珩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过这种法子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是大家都跟风，稍微流行点什么很快就所有店都在做了，二是爆款也只是阶段性的，过了那一阵，熟客们还是会被慢慢分流……”

见他说得认真，郁晴忍不住打趣：“看你分析得一套套的，没少下功夫吧？我怎么觉得你还挺爱岗敬业的？之前不是和我说你没卖身在这吗？”

顾珩瞪了她一眼，没再接腔。

郁晴讨了个没趣，耸了耸肩，略微思考了一阵，看向了一旁的仇万山：“老仇，你平时炒的这些家常菜里，最受欢迎的是哪一款？”

“鱼香茄子、香芹豆干、鲮鱼麦菜卖得都不错，可能因为价格不高又下饭，客人们通常都会点。”

“行，那就鱼香茄子吧！”

“啊？郁小姐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学习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黄老板，来一次跳楼大甩卖……”郁晴一卷袖子，豪气干云地喝了口茶，“小海，晚点你就去附近的彩印店里做个易拉宝，上面写着本星期特别优惠，鱼香茄子1块钱1份，每天限量30份！”

“啥？”单小海一脸不解，“晴姐，你是想靠这种方法吸引客人来吃饭啊？可是就算茄子再便宜，卖一块钱也是亏本的啊！就算客人真来了，咱们不是多卖多亏吗？”

“看看你这觉悟，还自称淘宝小达人呢。”郁晴拿起手机朝他晃了晃，“你前几天不是买了个刷牙的杯子，说只花了一毛钱，拿在店里炫耀了半天吗？我记得那款杯子店家销量大概有几万笔，按你的想法，它是不是亏大发了？”

单小海抓了抓头，满是茫然地开始笑。

郁晴耐心解释：“先引流蓄客，后变现盈利是互联网的常规做法，虽然未必适用于线下，但是也是有借鉴意义的。你一个菜品卖1块钱的确是不赚钱，但是客人既然进店了，大多都不会就点这么一个菜，那么你的利润就可以通过其他的菜品赚回来。”

她顿了顿，等着对方略做消化后继续补充：“更重要的是，按照顾珩的调研，客人对老仇的手艺是很认可的，只要消费过一次，二次乃至多次进店的概率很高，所以就当是用这样的方式吸引他们做一个进店体验，你说是不是？”

“哦……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个理……”虽然心中还是充满着各种不确定，但本着对她莫名的崇拜和信任，小海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反正搞个易拉宝也不贵，要不我们就先照着晴姐说的试试？”

“就这么干吧。”顾珩烟头一杵站起身来，“细节部分我们先各自想想，晚点再来碰个头。”

虽说随口提了个方案，但最终的结果怎么样，郁晴没再来得及过问。

为了宽慰因为自己的相亲风波而在小姐妹的面前没了面子的姚欣萍，接下来的几天，她特地带着老两口去G城附近的神泉谷做了一次短途旅行。

神泉谷坐落在距离G城车程1小时的C县，眼下正值花期，满山满谷盛开着艳丽的粉黛，一片片的粉红色随风摇曳，如云如雾，让人恍若置身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

出发之前姚欣萍原本兴致缺缺，到了目的地后看着满目的花海盛景，心情终于愉悦了起来，开始拉着郁国强不停地凹造型拍照。

眼见计划见效，郁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全程十分敬业地充当摄影师，顺带美图秀秀一条龙服务，忙着讨老太太欢心。

忙碌的间隙，她倒是也从单小海接连刷屏的朋友圈信息了解到了诚丰小炒的近况。

从她带着父母出行的那天起，诚丰小炒门口那个“鱼香茄子1元特惠”的易拉宝就已经拉了起来，从画面设计到文案撰写都很像那么回事，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只是她身在异地，又陪着父母，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去详细过问这么一场活动后，小店的生意是否有所起色。眼见小海和仇万山整日里吆喝得甚是卖力，于是也本着友情支持的心情直接复制了对方的文案和海报，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跟着宣传了几波。

自从离开S城，她的微信朋友圈里犹如活死人墓一样久无消息，如今忽然有了动静，顿时炸出了一群故人。数量近百的点赞和回复里，就连程峥也十分速度地上来凑了一脚：“姐姐你现在到底在哪啊，啥时候回S城？方便的时候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在后悔了几分钟自己没分组后，郁晴终于还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出了对方的号码。

铃声才响了一下，电话已经迅速被人接了起来。

程峥那什么时候都笑嘻嘻的声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怨气：“我说郁总，你终于肯联系我了？实话告诉你，你再不出现我都得报警了！”

“至于吗，程总？您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啊？这点小事也至于报警？”

两个多月的时间没联系，骤然间听到老友的声音，郁晴只觉五味杂陈：“听你这口气，我怎么觉得我还欠着你的工作汇报似的？”

“少在我这儿瞎扯！”程峥咬牙切齿，“当时你说要辞职，我体谅你的心情二话没说就放你出门去散心。结果你倒好，还真是说走就走从此不见人影。你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是啊！”郁晴轻声一笑，“我回G城定居了，在这边住了两个多月，感觉还挺不错的。”

“什么？”程峥彻底愣住了，“你和我开玩笑呢？”

听见郁晴只是笑不说话，他的口气很快严肃起来：“郁晴你先别冲动，听我说。我相信凭你的能力，在任何一个城市都能生活得很好。可是只有在一线城市最前沿的行业和平台上，你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G城这些年的发展是不错，但是产业结构决定了你的可选择性并不多……你说你一个干互联网的，回去以后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啊！”郁晴继续笑，“卖房子卖酒做销售，再不济自己开个餐饮店，反正跟您混了这么多年，我也学了不少干货。我朋友圈发的小广告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少给我胡闹！”程峥没有要配合她活跃气氛的意思，口气却放缓了点，“郁晴，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顾忌？如果你实在觉得之前的环境待着不舒服，咱们也不是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刚好我前段时间和几个投资人谈了谈，准备做一家新的公司，打造一个综合类的生活服务平台。你要不过来再帮帮我，新公司里大部分都是新人，不会让你为难的……”

以程峥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要是直接开口拒绝，铁定又要被软硬兼施地唠叨很久。

郁晴赶紧打了个太极：“程总，我现在陪着爸妈度假呢，就不和你多聊了，你等我考虑考虑，有空了咱们再说。”

“行吧……祝你和阿姨叔叔玩得愉快。”眼见如此，程峥也十分懂事地不再继续逼她，只是挂电话之前，还是忍不住最后叮嘱了一句，“别的事情你可以任性，但职业发展你真的得想清楚。你那么聪明，又那么能干，不应该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了自己的才能……在一个合适的平台上充分发挥自己，才是最适合你的道路。”

“好好好，谢谢程总提点……您自己多保重啊。”总算把对方应付完了，郁晴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点了一支烟。

虽然她之前走得格外坚决，此刻也说不上多后悔，但不得不承认，程峥的话还是让她有了不小的触动。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希望有机会能够站在与能力和野心相匹配的平台上去追逐梦想。

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往往又会因为各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与机会失之交臂。

自己如今的处境，尚且属于自我选择的结果。

那其他人呢？

袅袅的烟雾间，郁晴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起了那个满脸桀骜不驯，身上却永远都挂着烟尘和汗水的小青年的身影。

然后她开始想，这个时候顾珩会在做什么呢？

顾珩帮着仇万山把厨房里堆着的烂菜叶子收拾完后，走到店门口点了支烟。

过了晚上10点，店里已经没了客人。

抖音十级狂热分子单小海破天荒地没有玩手机，而是对着电脑里的流水账目一脸的欢天喜地。

“顾珩顾珩，你赶紧过来瞧瞧，晴姐的法子还真管用哎！托这几张易拉宝的福，咱们店这两天的生意算是爆了！”

顾珩斜着眼睛朝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对那个远远超出平日营收额的数字倒没有太吃惊。

光从这几天的人流量判断，他心里大概已经有了谱。

正如郁晴预判的那样，1元特价菜推出以后，立马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关注。

冲着这份优惠真的进店坐下来吃饭了，客人们怎么着也会荤素搭配着多点几个菜。

利润这么一均摊，数字的确也挺可观。

也难怪向来懒懒散散的单小海犹如打了鸡血一样，变得这么有干劲。

“你怎么生意好不好都是这副表情啊？”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单小海自觉大惊小怪的模样实在不太像一个见惯了大场面的资深员工，当即清了清喉咙，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了，这几天人来人往的，门口那几张易拉宝也倒了好几次了，上下都黏了一层泥，要不一会儿咱们去趟打印店，重新再做两张新的？”

“行！不过最好明天再去。”顾珩慢慢地吐了个烟圈，“晚点我和老仇商量一下，看看换个什么新的菜式上去。”

“你要换菜？”小海吃惊，“鱼香茄子不是挺受欢迎的吗？照之前的做就行了，干吗还要另外费劲？”

“成天都是茄子，你也不嫌腻？”顾珩斜了他一眼，“周期性地推出促销产品，才能反复刺激消费人群。在淘宝上交了这么久的学费，客服都没教过你？”

“滚蛋！”单小海狠狠地呸了一声，又仔细想了想，“你说……咱们这事要不要问问晴姐？”

“什么事都要追着问，你给人发工资了吗？”

“看你这话说得……大家这不都是朋友吗？”

“是朋友的话就别老给人添乱。她前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难得出门散个心你多少消停点。”

“心情不好？你是说因为那男的？”单小海恍然大悟，“晴姐也真是，长得那么好看居然会和那么个垃圾玩意儿相亲！不过想想也是，她好像年纪也不小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急了，然后就病急乱投医……”

“你能闭嘴吗？”顾珩忽然将烟头狠狠一杵，“不说废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啊？我就随口说说而已，你发那么大脾气干吗……”小海身子猛地一抖，不敢再吭声了。

热热闹闹地玩了近一周后，郁家二老终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程。

郁晴一路驱车先把两位老人送到家，陪着他们吃了晚饭，又帮着姚欣萍从几百张照片里精挑细选了几组发了朋友圈后，这才算将本次陪玩任务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回到自己家的楼下，还没来得及进组团大门，远远地她就看到单小海怀抱着两张易拉宝站在店门口大喘气。见她出现，对方立马把手里的东西朝着旁边一放，快步跑了过来：“晴姐，你回来啦？要吃夜宵不？不嫌弃我手艺的话，去给你下碗牛肉面？”

想到他这一个星期以来在朋友圈里不停卖力刷屏吆喝犹如微商的表现，郁晴忍不住笑：“看你这干劲十足的样子，这么晚了都还没回去……这段时间很忙吗？”

“那可不是？”单小海拼命点头，眉目里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兴奋劲，“多亏晴姐你帮忙出主意，我们这段时间生意还挺好的。就是顾珩说爆款不能盯着一款一直做，所以还在换易拉宝呢！”

郁晴满是赞许地点了点头：“爆款更迭对于拉动多次消费很有效，没想到你珩哥他还挺会举一反三的。”

“晴姐你可别小瞧顾珩。平时我和老仇没事喝酒吹牛刷抖音的时候，他要么就闷头看书，要么就在网上听一些网络课程，那劲头就跟要考大学似的……态度可认真了！”

“哎？他平时都这么拼的吗？”

“那可不是？”单小海深深叹了口气，“顾珩这小子脑子聪明又肯下功夫，要不是运气差了点，被两个弟妹拖累了，指不定真能考个大学读个硕士博士什么的呢……所以有时候想想，也是造化弄人哦。”

“听你这么说，顾珩没念大学是因为陆琳和陆昭？”

“他没明说过，但就他家那情况，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不过晴姐你别去问他，这小子心思重，别看他平时不哼不哈的，真戳到他痛处指不定会憋出内伤！”

“行，你放心，我知道了。”

在他念念叨叨的叮嘱声里，郁晴忽然想起顾珩帮自己安装书架的那次，趁着休息的间隙靠在墙角，神情专注地翻阅书籍时的模样。

她甚至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叫作《现实与欲望》。

如今看来，还真的很像是顾珩人生的某种隐喻。

几秒钟的沉默后，郁晴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顾珩他在这儿干了多久了？”

“有几年了吧？”

“这里生意不温不火的，他就没想过换地方？”

“应该没有……”单小海耐心解释道，“顾珩人挺能干的，要找个条件更好的地儿混其实也不是没有。就是之前吧……有一次陆昭半夜出状况了要送医院，那天晚上下了特别大的雨，路上根本打不到车，他实在没办法了，就给老蒋打了电话。老蒋这人懒归懒，但很讲义气，二话没说就帮着把陆昭送了医院，还把钱给垫了。就那事以后，顾珩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就铁了心给老蒋卖命了。有时候我和老仇想偷偷懒，被他一盯着，就觉得心里毛毛的……外人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老蒋的亲儿子呢！”

他说得绘声绘色的，郁晴忍不住嗤声一笑：“对了，你们这位监工呢？怎么没见到人？”

“在店里用功着呢！”小海一脸神秘地朝着店里指了指，“现在大家不是特流行用那个叫‘味享生活’的软件点外卖吗？之前老蒋心血来潮的时候也搞了一下，不过后来没人弄，也就放在那了。最近因为生意好，很多客人都来问怎么在那个软件里没看到我们的店。问的人多了顾珩就动了心思，准备把这东西重新搞起来……这不，正扒拉了一堆资料在里面研究呢！”

离开老东家几个月了，没想到此时此刻在一个小破店的门口居然重新听到了“味享生活”四个字，郁晴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分。和单小海又聊了几句后，她抬脚进了诚丰小炒的店门。

到了这个点，小店里早没了客人。

顾珩一个人坐在最靠里的桌子那，正全神贯注地对着眼前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时而抬眼时而低头地不知道在记录着什么。

见他神色专注，郁晴也没出声打扰，悄然走到他身边站定后，朝着桌上那些涂抹着各种数字和符号的纸张上瞄了瞄。

虽然纸张上字迹和图表都十分凌乱，记录的内容大部分也只是以关键词的形式出现，但作为陪伴这款App一路成长起来的公司元老，她还是第一时间辨认出了顾珩眼下在做的工作——他正试图通过分析这款外卖软件上一些成交量比较高的商家，搭建出诚丰小炒的网店产品在价格设计和目类排布上的最优组合。

对于商家如何在味享生活这款App上开店，如何进行最基础的电商运营，以及一些价格策略和优惠政策的制定方法，味享科技通常会安排专人对商家进行基础培训。可就眼前的情形看来，顾珩显然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指导，甚至手边连一份最简单的运营手册都没有，一切的规律和线索都只是通过对其他商家的观摩和分析得出。

虽然这样的工作方式笨拙又烦琐，只从表象得出的结果也十分有限，但她不得不承认，从纸上的各种分析来看，顾珩几乎已经把他能接触到的资源利用到极限了。

脑子聪颖，嗅觉敏锐，擅用资源，懂得钻研，还有出色的执行力……

如果能有一个合适的平台供其学习成长，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必定会成为职场上最受期待和欢迎的那类人。

现在这样……还真是有些可惜了。

郁晴一边遗憾着，一边静静地看了一阵。

许久之后，眼见顾珩对着面前的那张纸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局，她忍不住弯腰在他肩上拍了拍：“味享生活这款App上对于商家排名的影响因素是很多的，所以现阶段你也不用在这个上面过多纠结，先把店铺搭建起来，运营的过程中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优化摸索。”

顾珩赫然一惊，瞬间抬头。

目光相触的那一瞬，他一直紧抿着的唇角略微弯起，像是心中的期待和喜悦抑制不住地绽开了一个弧度。

紧接着，他朝着靠墙的地方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把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你刚才说什么？”

郁晴神色自若地在他身旁坐下，拿起一支笔，把纸上记录的几个关键字圈了出来。

“我猜你现在应该是在琢磨着怎么让诚丰小炒的排名尽量靠前是吧？对味享生活这类的外卖软件而言，不进行流量购买的情况下，搜索结果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店铺的品牌、规模、信誉度、交易量、评价等，其中的权重各有不同。另外，计算的过程中还会有一个黑盒子，里面的算法很复杂，并没有一个对外公开的特定公式，所以没有必要在运营的最初就琢磨这些事，先把品质和口碑做上去，累计提升交易量和信誉度是比较靠谱的。”

顾珩嗯了一声，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点什么，却没开口。

郁晴见状，半真半假地主动解释道：“我之前因为工作关系和这款App的公司打过一些交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把他们给到商家的培训手册发给你一份，里面有一些最基础的运营规则，比你这样没头绪地摸索，能节省不少时间。”

顾珩像是松了一口气：“好，那就麻烦你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啦……”郁晴眼带笑意，“就是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就不准备谢谢我吗？”

像是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出这么个要求，顾珩神情一怔：“你想要我怎么谢？”

“怎么样都行……”原本只是随口一句调侃，被对方这么态度认真地一问，郁晴也觉得有点尴尬，赶紧自己扔了个台阶，“看你时间吧，等有空了请我吃个蛋糕喝个奶茶什么的就行……”

“我现在就有空！”

还没回过神来，顾珩已经迅速地收拾起了桌上的东西：“坐摩托车你有问题吗？”

“没有……”

“行，那就走吧。”

几分钟后，满头问号的郁晴战战兢兢地爬上了顾珩那辆小摩托车的后座。

幸好对方的车技不错，小摩托虽然骑得飞快，但甚是平稳。

一两公里的路跑下来，郁晴的心跳逐渐平复，正准备稍微喘口气，顾珩已经头也不回地开口了：“你第一次坐这个？”

“你怎么知道？”

“感觉你很紧张，整个人都是僵的。”

郁晴笑了起来：“大半夜坐摩托飙车这种情况我之前只在电影里见过，一直都想感受一下，只是S城禁摩没这机会，今天也算是体验了。”

顾珩把脊背略微挺直了些：“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开这么快，就是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我怕店家会关门。你如果害怕，可以抱着我……”

最后那句建议，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几乎就要被耳边呼呼作响的夜风所淹没。

但郁晴还是听到了。

很快地，她将一直紧拽着对方衣角的手松开，缓缓上移，紧贴在对方腰腹，最后双手交叠，形成了一个环抱的姿势。

顾珩的腰重新弯了下去，腰腹间的肌肉瞬间绷紧，再次将摩托车提速。

即使隔着一层T恤，也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灼灼高温。

极速地飞驰中，郁晴的意识逐渐恍惚。

记忆中无数的画面伴着此刻擦身而过的浮光掠影，犹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海里轮番上演着。

那些曾经品尝过的悲伤喜悦，欣喜失落，让她满怀惆怅，疲惫倦怠，却又念念在心，难以割舍。

再回神时，她惊觉自己失神之下，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头靠在了顾珩的背上。

对方微弯着的脊背紧绷而僵硬，显然并不习惯这种过于亲密暧昧的姿势。

但从始至终，他也只是安静地沉默着，没有过半点表示抗拒或者不耐的意思。

又过了10多分钟，车速终于慢了下来。

顾珩将摩托靠边停稳，推开了旁边一栋玻璃房子的大门。

几分钟后，一个挂满了草莓酱的冰激凌递到郁晴眼前：“喏，给你。”

郁晴对着这个少女气息漫溢的小甜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阵：“这就是你的谢礼？”

“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再换一个。”

“不用不用，这个就挺好。”郁晴怕他又折腾，赶紧摆了摆手，顺便开了个玩笑，“看你对这儿挺熟的，之前带女孩子来过？”

顾珩低头点了支烟，态度生硬：“没有。”

“骗谁呢？”郁晴继续调侃，“这地方挺难找的，又主要做咖啡生意，不是因为带女孩子来过，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卖冰激凌？”

这一次，顾珩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知道这里，是因为陆琳说过很多次它们家的冰激凌蛋糕很出名，一直都想来尝一次。不过这里的东西不便宜，我也就没怎么理她。”

沉默了几秒钟，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前段时间她生日，我想这反正一年就一次，就特意过来给她买了一个。不过后来她因为在卡拉OK瞎花钱的事被我骂了，就一直在赌气，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回家。家里的冰箱不太好，这东西也搁不了太久，最后快化的时候我和陆昭就分着吃了……就觉得味道的确是还行。”

郁晴心里发涩：“既然你喜欢，不如我也请你吃一个？”

“别了。”顾珩摇头，“我就随口说说。而且人家都已经清账打烊了，刚才说了半天好话，才勉强开机做了一个。”

郁晴扭头看了看，玻璃小屋里灯光幽暗，果然只剩下两个员工在打扫卫生。

再回头时，顾珩站在灯光落下的阴影里，专心又沉默地抽着手里的烟，像是一个远远的旁观者，仿佛那些与温暖甜蜜相关的部分，都与他全无干系似的。

一种异样的心情从心里涌了上来，让她举起了手里的冰激凌：“打烊了也没关系，我不介意和你共享。”

顾珩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建议。

片刻之后，他低声咳了咳，像应付一个撒娇的小女孩一样，低声哄劝着：“你别闹，喜欢就赶紧吃。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进入社会这么多年，郁晴自认无论在亲友还是同事面前，一直都是成熟干练的职业女性形象，即使是之前和颜捷谈恋爱时，也鲜少流露出娇憨柔弱的一面。

可是眼下就这么一个比她要小上好几岁的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大家长做习惯了，居然拿出了哄陆琳那种小女孩的方式，生硬又无奈地蹦出了一句言情味十足的“别闹”，郁晴好笑之余，干脆顺势凑身上去，满脸促狭地把冰激凌递到了他嘴边，带着一点撒娇的口气：“别客气嘛……喜欢的话就试试看。我都不嫌弃你，你怎么还那么讲究？”

没想到她会把这份热情直接升级到了肢体动作，顾珩一惊之下很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郁晴面不改色，继续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怎么了珩哥？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喂你啊？”

顾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阵，忽然上前半步，眼睛微眯着轻轻扯了下嘴角，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瞬的侵略感铺天盖地而来，就像是一只隐忍已久的狩猎者忽然闻到了血腥味，每一根神经都散发着出击前的危险信号。

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让郁晴僵立当场，脸上的调侃神色渐渐消失了。

几秒钟的僵持后，顾珩慢慢将头低下，眼睛里带着火一样的炙热，像是想要吻她。

随着呼吸声越来越近，郁晴睫毛颤抖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那个吻终究还是没有来。

双唇相触之前，顾珩将头偏开了一个角度，在她那支已经快要融化的冰激凌上轻轻咬了一口，随即后退半步，将她的手放开了。

许久之后，他哑着嗓子开口：“郁晴，后天晚上你有空吗？”

“干吗？”郁晴暗中平复着激烈的心跳，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头也不抬地提醒，“还有，你比小海他们大不了多少，是不是也跟着叫我一声晴姐比较好？”

这种刻意强调着称谓像是一种提醒，顾珩微愣之下，轻声叫了一声“晴姐”，才继续补充：“老蒋后天回来，听说你给店里帮了不少忙，想邀你和大家一起吃个饭，顺便表示谢意。”

“谢是不用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郁晴情绪已平，似笑非笑地抬眼，“不过……你希望我去吗？你希望我去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顾珩皱眉看着她。

像是想辨别这一句句的暧昧调侃中究竟藏着多少真情假意。

最后，他把烟头朝着垃圾桶里狠狠一捻：“那就这样说好了，等具体地点定了，我给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