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咦，怎么不能是我

“妈，我这周放年假，去香港玩几天。”

“一个人吗？”谭珞瑶女士在视频里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女儿的新家，鹅黄色布艺沙发背靠着墙，墙上腾空装了几排搁板，长腿的玩偶，整套的手办密密麻麻地坐满了架子。

“嗯嗯，大四时候跟表姐去过一回，攻略都是现成的，这次去把上次没玩的景点跑一边，连上元旦假期，总共去五天。”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保管好手机和钱包。”谭女士看着女儿这长不大的性子，多少有些不放心，但因为性格使然，少有一般母亲的温侬软语，与女儿的交流基本属于有事说事。

而希父更加不过问孩子的事，每次视频也仅是露个脸表示一下态度。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是希家人特有的，难说好与坏，但希娴的天真又叛逆，乖顺又自我的矛盾性格恐怕也少不了先天和后天的糅杂。

说到底，每个人都摆脱不了成长环境的烙印，就像是同一个泥胚，做成青花还是珐琅，烧几次火，上几回釉，效果截然不同。

机场里，方磊站在航站楼的廊桥上俯视着希娴。她正拖着个26寸的大箱子往值机柜台走去，方磊觉得好笑，不过去一个礼拜而已，她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其实希娴的行李箱里只装满了三分之一，余下的空间是预备用一堆迪士尼的玩偶和手办来填满的。为了旅行方便，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牛仔裤和印花T恤，外面只罩了件短款羽绒外套，再斜跨个运动背包，香港天气热，下了飞机只需将外套塞进箱子就可以了，很方便。

这会儿，她正提起箱子往传输带上放，手肘已经抬到了脸颊，大箱子把她整个人都衬得小小的。方磊直接接过箱子，希娴手上突然卸了力，往前踉跄了一下，方磊侧过身挡了挡，希娴一头撞上方磊的后背，站直后，抬起眼正对上方磊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才疑惑地说了句：“咦？怎么是你？”

方磊放好箱子，饶有兴致地学了一句：“咦，怎么不能是我？”

“你去哪里？”希娴问出来才觉得自己傻，每家航空公司的值机柜台都是固定的，方磊出现在这儿，手里拿着护照和身份证，多半就是同一个航班。

“我去香港出差。”

“哦，也是十点零五的飞机吗？”

“十点零五，港龙航空，飞香港。”方磊回答得相当具体，但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希娴撅了撅嘴，她心想自己碰到这个人，大脑就脱线，转身拿过登记卡片，又听到方磊对柜台地勤说：“31B”。希娴看了一眼自己的“31A”，满头的黑线。

幸好全程不过三个多小时而已，希娴决定一会戴上耳机看电影，杜绝一切不必要的交流。

两个人前后登机，方磊从前脸皮没那么厚，但遇到希娴他是真没辙，平时那么八面玲珑的人，对着她就好像只有死皮赖脸这一招。方磊放好行李，等待飞机起飞的空档，他问空姐要了瓶水给希娴，怕一会儿暖气太足了，她会口渴。自己又去了趟洗手间，坐回来的时候，就见希娴已戴上耳机看起了IPAD。

这是一路上都不准备跟他说话了？

方磊索性闭上眼睛补眠，为了出这趟差，他是把下个礼拜的活都压缩到这一个礼拜了，昨天看完各部门的年终报告，已是凌晨两点了，现在不如节省点体力，一会儿慢慢跟这小姑奶奶耗。

飞机进入了平流层，空乘就推着小车开始送饮料和午餐了。方磊仍是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希娴又纠结了，到底是叫还是不叫醒他，看他睡得那么熟，叫醒他好像不太礼貌，但是希娴看到餐盘上放着一罐小小的哈根达斯。她临时决定，先替方磊取了餐再说。

希娴从空姐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两人的餐盒，又轻手轻脚地放下小桌板，方磊盘子里的哈根达斯是草莓味的，她自己盘子里是香草味的，草莓和香草她都喜欢呀，好纠结要不要跟他的换。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都要！

希娴恶作剧似的吃掉了自己的香草冰激凌，又把方磊的草莓冰激凌也吃掉了，再把纸盒叠好藏进果壳袋中，这才扯了扯方磊的卫衣帽子。

方磊今天穿了连帽卫衣和运动裤，不像平时那么板正商务，年纪也看着小了许多，睡觉的时候他把帽檐盖住眼睛。希娴的手刚碰到方磊的前额，光线一透进来，方磊就醒了，希娴还没来得及看清上次刮擦的额头有没有留下伤痕。

方磊往上坐了坐，帽衫往后滑落下来，他立刻用手臂挡了一下光线，等眼睛适应了，才看着希娴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了？”

希娴指了指桌板上的餐盒，方磊表示知道了，点点头。

“谢谢。”

方磊没睡醒没什么胃口吃饭，只稍微撕了几口餐前面包，又吃了几块水果，便问空姐要了一杯浓茶。

热红茶提了神，他才感觉神思清明了些，便兴致盎然地观察起希希小公主用餐了。

希娴吃了鱼柳、小番茄沙拉。通心粉是奶油蘑菇烹调的，她只挑了几片蘑菇吃，面包咬了一小口，水果全吃完了。她吃饭很慢，空乘兜了第二遍了，方磊终于看到她把餐盒盖上。

方磊叫住空姐，把餐盒递上去。空姐收走放在餐车的下层，又问：“要茶还是咖啡？”

“咖啡。”希娴说。

“你胃不好。”方磊用眼神问了一遍“你确定真的要咖啡”？

“好吧，一杯温水。”希娴吐了吐舌头，决定不跟他吵架，而且刚才还偷吃了他的冰激凌，听他一下就当还给他了。

方磊宠爱地看了希娴一眼，颇有些“孺子可教也”的满意。

空姐看着这两人忍不住浅笑了一下，用一次性杯子到了杯温热的柠檬水递给希娴。

“谢谢。”希娴接过杯子喝了两口。

不得不承认方磊说的是对的，刚才两杯冰激凌下肚，再来一杯美式清咖，双重刺激之下，搞不好真要胃痉挛了。她可不想旅途刚开始到处找药店。

用完午餐，还有半小时就要降落，飞机座位前的过道窄窄的，希娴要去洗手间就得挤过两个人的膝前，特别是旁边还坐着个185的大长腿，他的膝盖快碰到前面的椅背了。

希娴站起来：“让一让，我要出去。”

方磊的膝盖稍微收了点：“过吧。”

方磊双手抱胸看着希娴。

希娴看了那大概一虎口的空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方磊只是想逗她一下，看看她气鼓鼓的小模样，但又怕她真生气了，下了飞机不给他好脸色。

想想就算了，小姑娘气量小啊。

于是，方磊将绕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来，撑着座椅扶手将上身支起，几乎半站起身给希娴让出了一条道。

希娴一脚跨过去，“咔”前排的乘客正好调整了座椅后背，希娴就被夹住了，迈出去的前脚来不及收回，后面的脚还没跟上，眼看着就要摔向自己的座椅，方磊迅即扶了她一把。

最后，希娴的身体歪斜着摔倒在他的身上，方磊靠着椅背也没太站稳，抱着她一起摔回座椅上，这个坐姿别提有多暧昧了，希娴羞得立刻挣脱方磊的怀抱。

希娴尴尬得要死，大步绕过方磊旁边座位上的男生，那个白白胖胖男生识趣地侧过身体，完全对着走廊，让出了足够的空间，手里玩着PSP，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还好，刚才的窘态没人看到。

等希娴回来坐下，方磊幽幽问了句：“你是不是偷吃冰激凌了？”

“什么啊？”希娴装傻。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瞄向椅背上的杂物袋，她都藏好了，他怎么会知道。

“都收走了。刚才来收果壳袋，我帮你座椅上的一起扔了。”方磊揭穿她。

“是吃了。”希娴被抓了个现行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是因为……”

“因为你在睡觉，我怕冰激凌化了。”希娴眨眨眼睛接着编。

“哦？那我还要谢谢你啦？”

“嗯。不用谢。”希娴傲娇道。

“谢谢你偷吃完了，还记得叫醒我吃饭。”方磊不动声色地调侃道。

希娴翻了个白眼，塞上耳机。

方磊伸手勾掉她的耳机：“飞机降落有耳压。”

再忍忍，再忍忍，下了飞机，就能放飞自我了。

希娴收好IPAD，把包包又整理好，检查了一下登机牌，不再闹脾气了。

一会儿，方磊又说：“空腹吃冰激凌，对胃不好……不是不给你吃。”

某些时候，他们真的很像，招惹对方又怕对方真的生气。

出租车停在了文华东方酒店门口。司机师傅打开后备箱把行李取出来，方磊接过，拉着箱子走在前面。

方磊只带了个皮革的旅行袋，偏商务的式样，上面有马蹄形的暗花。

袋子的重量很轻，挂在她箱子的拉杆上，被衬得小巧许多。

希娴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挺俗的鸡汤文：男人的心无挂碍，就是女人的牵挂太多。

前台的服务员将两张房卡递给二人，1206、1208。走廊按单双号排的，正好是隔壁。这一路上的巧合太多，希娴都快怀疑人生了。

香港那么多酒店，为什么偏偏住到同一家？希娴本来想订迪士尼酒店的，一方面年前预订紧张，又怕入驻的都是拖家带口的大人和小孩，用早餐时各种人挤人。最后，她参考了艾琳的意见，选择了折中的方案，住在中环，出行吃饭逛半山都很方便，而且距离迪士尼也就隔着一个海湾。

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和方磊住到了同一屋檐下。

方磊的解释是：“文华是瑾悦集团的签约酒店，高层出差都住这家。更何况他也要抽空去考察一下迪士尼的运营，万一以后集团要做乐园项目呢？”

嗯？那意思是去迪士尼，方磊也会跟着了？

无论希娴问什么，反正方磊总有合理解释。

“那为什么你要住我隔壁？你可以住行政层。”

“住得近相互有个照应，谁知道你会不会冰激凌吃多了胃痛，谁替你去买药？”

“我根本没有那么脆弱，再说我可以打电话叫前台。”

“哦？万一前台正好在忙，还是摁我的门铃比较快。”

方磊就事论事的时候，口才就很好，谈情说爱会嘴拙。现在他换了一种策略，只要希娴提任何反对意见，他都当她是客户，摆事实讲道理，据理力争。

方磊帮希娴刷开门，把她的行李箱送进去。房间的视野不错，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应该也能看到一年一度的烟花秀。

看烟花呢，不是越近越好，远远地从升空到绽放，才一览无余。

他很满意许谦的安排，他怀疑许助理是不是和司机老周打听到了什么。

刚才办理登记入住的时候，他特地把景观最好的房间换给了希娴，自己要了隔壁的一间。

想到晚上看烟花秀的时候，希娴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他嘴角微微上扬着。

等整理好东西，希娴洗了澡，换了衣服，快五点了。房间的电话铃响，希娴接起来：“喂？”

“你好。西班牙餐厅已经为方先生booking到了，晚上8点。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希娴迟疑了片刻明白了刚才两人同时check in的，前台一定搞错房间号，以为这间住的是方磊。

“您好，餐厅应该是1208的先生定的，请转拨1208，谢谢。”

“您好，女士。刚才方先生吩咐过，两间房都要电话告知到。”

“哦。这样啊，那谢谢你。”

刚挂了电话，方磊按了门铃。他已经换了一身浅色亚麻衬衫和休闲裤，衬衣的领子敞了两粒扣子，隐约可以看到锁骨。头发是偏分，两鬓和耳边都剃得短短的，露出青色的鬓角，面对面的距离能闻到沐浴露的雪松香味。

方磊好整以暇地看着希娴：“电话接到了？”

“嗯。你订了餐厅？”

“等会儿先逛一下半山，看看风景，再去吃饭。”

“谁同意你给我安排行程的？”

“那不然你的行程是什么？也可以按你的计划。”

“我……”希娴发现无话可说了，她压根没计划，只是想晚上逛着看，有什么好玩的就去玩一玩，好吃的就去吃一吃。但既然住在这边，又已经是傍晚了。那应该也就是沿着皇后大道逛逛，看看半山豪宅，最好能偶遇个明星什么的。

“夜晚的维多利亚港很迷人。”方磊见希娴不说话，又补充道，“餐厅在二十层，视线很好。”

他是在游说我吗？希娴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是屈服于美食和美景了。

“那你要等我一个小时。”

“不急，晚餐是八点。”

“一个小时可能不够，我动作很慢。”

“我知道。”方磊低声笑了笑，“两个小时也等。晚上出门比较凉快。”

方磊走到茶几和沙发边上，用咖啡机冲了杯胶囊咖啡，坐着慢慢等，又想到两人中午在飞机上都吃得不多，就打电话叫了Room Service。

不一会儿服务员推着餐车把一套英式下午茶送到房间。希娴已选好了衣服，晚上去西餐厅，她不打算穿牛仔裤了，去浴室换了一身椰白色樱桃印花的无袖连身裙，裙长刚刚过膝，正好露出白皙的小腿，下面搭配了红色的芭蕾鞋。她对着镜子把长发编好麻花辫，箍上同色系发箍，回头正对上方磊深情款款的眼神。

“过来。先吃点东西。”方磊笑意浓浓地看着希娴。

夕阳晕染出一室的金黄，新中式古典风格的套房家具，沉稳内敛，亦古亦今。眼前是一提三层的英式茶点，搭配繁华纹饰的骨瓷茶具，茶壶、茶杯、银匙、托盘无不精致典雅，与房间摆设融为一体。希娴立刻被这精致的下午茶吸引了，方磊用遥控打开窗帘，两人远眺维港，品着下午茶。

每一种点心都是两份，于是，她把每一款点心都蒯了一口送到嘴里，如果好吃就吃第二口，是很调皮的吃法。

方磊推测她最喜欢红丝绒奶油蛋糕，其次是树莓奶冻，然后是胡萝卜巧克力蛋糕，鹅肝配山楂坚果咬了一半，最后留下司康饼一口都不肯吃，真是非常热衷于甜食。

方磊忍不住觉得自己恰好不太喜欢甜食，饮食习惯上能互补也不错，以后的餐后甜品都让给她吃好了。

方磊用手指捻起被希娴遗弃的司康饼，前味是葱香的，中间夹着一层薄薄的起士，味道很不错，他把两块都吃了。

一顿下午茶吃到六点，外面的光线暗下来，冬天本来就是日短夜长，即使是低纬度地区，到了这个点，外头也是华灯初上了，海天一线的维港上空泛着点幽幽的暗蓝，几缕余晖将摩天大楼烘托得油画一般。

方磊觉得这间将近六千一晚的海景套房花的很值，又觉得自己扯谎的本事见涨了，海景套房哪能报销啊，集团高层的差旅费用也不过两千封顶罢了。

不过，美人一笑，千金值得。

希娴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为胃口留了晚餐的余地，一看时间也不早了，房间的灯光刚才因外面的光线而不觉，现在四盏顶灯和壁灯皆反衬着外面的幽暗的黄昏。

但小公主还要再略施脂粉，素颜霜、眉粉、眼线、腮红、唇彩一一点缀完毕，竟和演艺圈的“神仙姐姐”有七八分相似。

方磊许久未见希娴粉黛红颜的样子，一下子看得愣了神，和五年前相比，她的美貌褪去了青涩，多添了几分妩媚，更加耀眼了。

“好了，我们出发吧。”希娴觉得背运动包不合适，于是又将化妆包里挑了粉饼和唇彩留下，其他全腾挪到化妆台上，又放了手机、门卡和银行卡进去，充当手包用。

“多穿件外衣，晚上会比较凉。”方磊看着她裸露的肩膀，叮嘱了一句。

希娴没找到合适的外套，从衣橱抽了件薄纱衬衣套上，拎起衣角随意地打了个结，颇有几分法兰西风情。希娴对着镜子照了照，相当满意。

下行电梯里的黄铜镜面照出这一对璧人，如此般配，让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