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无怨的恕,无解
希娴喝完咖啡去找母亲。
母亲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俯首撑在上面小憩。
希娴默默走过去坐好。
手机不由自主又滑去父亲的微博官网,最近的更新是一周前,学术会议签到版前的合影留念,父亲与一众教授肩并肩,儒雅地微笑着。
地址显示的是“沃尔夫斯堡”。
希娴撇撇嘴,觉得刚才没头没脑地问父亲认不认识方磊,真的很傻。
她到底希望爸爸知道方磊呢,还是不知道,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知道了,这说明他和妈妈一起瞒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说明妈妈连爸爸也一起瞒了。
要么是自己可怜,要么是她和爸爸一起可怜。算了,还是自己可怜好了。
母亲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靠了会儿,幽幽转醒,回头看了眼希娴,浅浅笑了笑,这是两天里母亲第一次笑,希娴禁不住泛起了心酸。
妈妈笑起来还是挺温柔的,一点都不冷。她虽然昨天发了脾气,赶方磊走,但到底还是爱她的,就像小时候逼她去夏令营,也是为了历练。
有些爱,作为儿女固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总会试图站在父母的角度去换位思考,这就是天底下所有孩子的心。
希娴也是那样的孩子啊。
她抱住妈妈的胳膊,依偎在母亲身旁,母亲也微微动容。
午餐也仅仅消磨了一个小时,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
母亲终于有兴致同希娴讲话了。
从昨天到今天,母女俩的对话一直小心翼翼,因为好容易建立起的平和气氛,希娴不希望因为自己不懂事的追问而破坏干净。
这会儿,母亲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希希,你知道妈妈为什么喜欢鸢尾花吗?”
“不知道。”希娴老老实实地说。
她曾经想过,也许跟母亲的留学经历有关,也许跟爸爸有关,也许只是单纯的喜欢。
说不好。
母亲温和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我年轻时疯狂地爱过一个人,他会画画,他临摹了梵高的《鸢尾花》送给我,后来我们分开了,但鸢尾花的美留在了我的心里。”
留在心里的,又何只是花呢?
希娴从来不知道母亲有这一段经历,她所熟知的母亲,是从和爸爸一起读博的那段开始的。
原来在爸爸以前,母亲也热情、疯狂、浪漫,并不是生来就如此冷淡。
母亲看了希娴一眼,对她脸上的讶异没有表现出意外。
“所以,人一辈子常常不是只经历一段感情。就算是再刻骨铭心,也只停留于一时。”话语中的沧桑感掩饰不住,眼神却在悄悄泄露着遗憾。
希娴没吭声。她和方磊在母亲眼中,也被归为“某一段感情经历”吗?那么那些一眼万年的怎么算?那些“一生只为一个人”的又怎么算?
不过,转念一想。
也许就像母亲说的,她和方磊只是萍水相逢,若非方磊坚持,也许走不到今天。
她真的很爱他吗?她真的很懂感情吗?
也许并非如此。
希娴甚至连自己也搞不懂,妄说懂得方磊了,何况他是隐藏得那么深的一个人。
他若不想说的,他可以瞒很久……
不然,那中间毫无联络的五年如何算?如果只是因为徐薇薇,那五年里,他为什么不找她?
希娴想到这里,胃隐隐作痛,刚才喝的咖啡也许伤到胃了。
母亲仍在继续着自言自语:“我现在想起那些日子,恍若南柯一梦。对着你的父亲,还有你,那才是真实的生活。”母亲摇摇头,无悲无喜。
“妈妈,你和那个人为什么会分开?”希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两个相爱的人走不下去。
“出了点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
母亲看着希娴,干涩的眼中氤氲成一片泪光,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生生咽回去。
良久,母亲说了两个字。
“死了。”
这两个字,像人工智能的播报,将一切感情统统抹去了。
又过了良久,母亲叹了口气说:“所以你不能和方磊在一起。”
无怨的恕,是无解的。
既不能求得原谅。
也不能背负着走下去。
所谓孽缘,是一开始就注定的错误。
希娴愣着,揣测着这话语背后的意思。
但她太累了,累到神思涣散。
握在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信贷部长发来消息:“希娴,年前最后一天工作日,怎么没来上班?”
我……
完全把上班这件事忘记了。
希娴生平第一次旷工。
因为从昨天到今天,一团乱麻的这些事,她无暇顾及其他。
希娴躲去洗手间,给部长回拨过去:“对不起部长。家里有事来不及请假了。我年后补个事假条过来。”
心理学上,有个经典的“踢猫效应”,此刻她正尝着这连锁反应的苦果。
在第一次旷工后,希娴又第一次对上司撒谎了。
若干年后,希娴回忆起来,才会惊觉,二十四岁那年,她的本命年,亦是她人生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