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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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而我是唯一春色07

“没什么大事,就是冷饮刺激了胃黏膜。肠胃在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如此低温,导致胃痛。”医生在电脑上敲打,“我给你开一些止痛药,回家多喝温热的水,以后注意饮食。”

“谢谢老师。”我的声音细如蚊吟。

拿完药985将我搀到门外,“我,给你请假,你回家。”

想了一下,我点头,“你回教室吧,我自己走回去。”

985没松手,“我,送你。”

看着他磕磕巴巴眼神却十分认真的样子,“走吧。”

晚上我正熟睡着,周朝打来电话,还没等我开口,那头便说,“开个门,我在门口。”

我深吸一口气,眼皮耷拉着似挂了块石头,脚步虚浮地晃过去开门。

刚拉下门把手我便转身倒在沙发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开口,“有事快说,没事快闪。”

“你咋困成这样?”周朝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听你同桌说你晚上去医务室了?咋啦?”

“没事,好了。”我闭着眼睛含糊回答。

周朝轻咳了一声,“你同桌换人了啊?不是周韫轶了。”

我停顿了一会儿,翻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嗯。”

“他谁啊?”周朝一句接一句,“我没见过他,他还问我是谁,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

“不熟。”

确实不熟,要不是姨娘我根本不会认识他。

“哦......”周朝还在继续问,我都已经快要逐渐进入了新的睡眠,被他一句话喊了回来,“那他为什么有你照片啊?”

我猛然睁开眼,身体的沉重感一下子消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什么照片?”

等待周朝回答的那一刻,我脑子里设想了无数个变态的情况,越想心跳的越快,想起我最近看的惊悚片,我不仅背后发毛。

“看起来好像是你小时候,掉地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周朝坐了下来。

“你们小时候认识啊?”

周朝的话让我本就没开机的脑子更加卡顿,胡乱理了一通之后发现更想不明白,索性继续靠上沙发,“明天再说。”

“宋茭。”周朝沉下声叫我,“给我一张。”

“什么东西给你一张。”

“你说呢。”周朝佯装一脸严肃盯着我,却不知道他的眼睛暴露了一切。

“没有。”我说。

地震之后的泥石流冲垮了老家的房子,别说照片,我能活着已经是我妈拼命得来的。想到我妈,心脏突然停顿,一下子跌落进万丈深渊,幽闭感包围了全身。

“咔嚓。”

我转头,发现周朝高举着手机把我框进了他的合照,“现在有了。”

周朝抬起头,一下子将脸凑近我,“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噢对了,你才胃痛过了,等会儿。”

周朝突然靠近又突然闪开,面前的空气却残留了他洗发水的味道,熟悉的气息让我短暂见到了阳光,幽闭的感觉消失大半。

周朝打开放在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是饭前吃,有利于保护胃,这个是饭后吃,可以消食。这个平时没事多喝点,对胃倒是没多大作用,但能让人心情好.....这个,还有这个,必须给我吃完咯。”

我看着周朝,“那你刚才还问我怎么了,你这不都知道嘛。”

周朝停下动作,“我问是一方面,我知道又是另一方面。”

“你跟周扬……”我停住,看周朝的脸色。

“没什么。”周朝若无其事,“小孩嘛,都有叛逆期。”

“你不也是小孩。”我说,“周扬太过分了你也别忍着,欠债不应该你来还。”

“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夏天漫长,一树鸣叫偃旗息鼓,高三的开学十分盛大,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抽空去操场听一些鸡汤而已。

学校请了人来熬鸡汤,恰巧高三开学典礼下雨,不仅没让我们走,还一人一件雨衣从头传到尾让我们继续听着。

渐渐的雨下得有些大,砸在塑料雨衣上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我索性收起笔记本反正也没记什么东西静静地感受雨落在身上的一瞬间。

闭上眼睛的那刻,我仿佛闻到一阵后山被打湿的泥土气息,眼前盛开着一树的椒花,洁白小巧挂在带刺的枝干上,有种狂放又收敛的美。

我想起母亲炸的花椒叶饼,想起被刺扎得一个个细小的血珠,又想起午后那场强势的对流雨……

“宋茭?”

身后有人叫我,“有人让我给你的。”说着塞给我一张纸条。

“现在来思齐楼天台。”字体很陌生,但我应该能猜到是谁。

我借口去上厕所,从后排偷偷溜了出去。思齐楼不是教学楼也不是办公楼,大多时候只在考试安排考场时使用,高一进校时就听说里面有人跳过楼。

虽然校园怪谈大差不差,但我还是有点发怵,这小子究竟想干嘛。

思齐楼是唯一一栋有电梯的楼,由于学校地形是一个山坡,因此思齐楼的天台从半山腰上去也不过四层,我一步步爬着楼梯,天台的门看起来锁上了,但其实一推就开,平常也不会有学生和老师到这里来,不同教学楼,教学楼的天台是常年上锁的。

“周扬,你好没意思啊,下雨还让人来天台。”我朝不远处打着一柄黑色自动伞的人喊。

他听到我的话,身体却没动,一直站在那石子堆上。

我收紧了雨衣慢慢走过去,风吹雨斜吹到了脸上,浸入了冷意。

“你能转过来吗?看着别人眼睛交谈是最基本的尊重。”我放低了声音。

话落间那人回过身来,周扬一副有些意外的神情。

“看什么,以为我猜不到是你?”我拉紧了雨衣。

周扬嘴动了动,表情依旧冷淡。

“有事快说。”我环顾四周,“典礼结束周朝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提醒他,如果按照他这种装冷酷死不开口的话,“你应该是不想让周朝知道你找过我。”

周扬嘴角上扬,走下石头堆。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你这么聪明要不要再猜一下。”

我轻笑,“我不应该知道。”

“我跟周朝的事,你应该都知道的吧。”

“知道你还问。”我有些无语凝噎,什么时候这小子说话跟电视剧里装腔作势的大人似的。

“那你知道......”周朝站定,掀起黑伞一角,“我跟他不是亲兄弟吗?”

“……什么意思?”我后背发冷,周扬却一直淡然的笑着,让我想起周朝之前的话……

“不是亲兄弟,就意味着……”周扬故意停顿着,脚步向前一步,脚底摩擦着小石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可以喜欢他。”

后来我形容当时的感觉,只觉得耳朵接收到他的话之后没有直接传达到大脑,而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在天上转了个来回,最终坠落在头顶砸出一个陨石坑。

雨衣已经松动,我脸上被雨水打得浇湿,雨水流进我嘴里,有股泥土味。

我咂巴嘴里若隐若现的细沙,口水难以下咽。

“周朝知道吗……”转念一想,“他肯定不知道。”

我对视上周扬的眼睛,他的眼神虽然带着一些像看笑话的意味,但却是十分认真。

“那你应该去跟周朝说,叫我来再转达一遍你不怕出什么岔子吗?”我按耐住心里的波动,尽量十分平静。

周扬耸肩,“我觉得不会告诉他。”

“你凭什么觉得?”我反问。

周扬彻底笑起来,收起手里的伞,抬起头用脸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

“因为你怕麻烦,更怕陷入麻烦。”周扬倒是很坦诚,“从这一方面来说,你好像很自私诶。”

雨还在下,九月份的京山因为下雨消散了大部分暑气,凉润的湿气浸入到皮肤里,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是吗?”我说,“你把我叫这儿来不光是为了批判我吧。”

我抬手,隔着打湿的雨衣看表,“你的时间不多了。”

操场上正响起热烈的掌声,意味着典礼可能要结束了。

周扬冲我一笑,“你可以走了。”

湿冷的雨衣透过薄薄的衣衫贴在我皮肤上,顺流而下的雨水滴在鞋面上画出一道不留痕迹的路径。就如同周扬的一番话,看似一笔带过却让人胡思乱想得紧。

我转身离开,周扬待在原地,脑子里一直在循环播放他刚才说过的话-“我们不是亲兄弟,我可以喜欢他——”

回去的路上天停雨了,结束典礼的人流涌来推着我往前走,混乱中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回过身已经挨着墙边,“好久不见啊。”我说。

藜蒿高出我一个头,我俩紧挨着墙边等待人流过去。

“好久不见。”藜蒿放开了我的胳膊,“你衣服打湿了。”

藜蒿提醒,我低头,雨衣的水滴滴答答落在下摆和鞋子上,打湿的地方冷冰冰一片。

我脱下雨衣,藜蒿顺手接过扔进了垃圾桶。

“有事情可以跟我说。”藜蒿轻声道。

我抬头,他额前的碎发被淋湿,眼睛里也像有水珠似的亮晶晶。

“你一直都这样照顾别人吗?”我顿住,“你会生气吗?”

从认识藜蒿开始,他就像夏日午后柳荫下平静的一汪池水,春天落花,夏天拂柳,秋天落叶,冬天下雪,除非有人拿石头砸向水面才会产生一些涟漪,涟漪之后又归于平静,在一群吵吵闹闹的男生中,藜蒿身上有种在寺庙烧香的安宁,任何人一靠近他内心就能自觉平静下来。

藜蒿垂下眼,神情依然平静,但脸上闪过的一瞬疲惫落入我的眼睛。

“藜蒿......”我擦掉他手臂上的一粒水珠,“你这样会很累......”

周扬的一番话警醒了我,我似乎太安于周围朋友们对我的好了,如果没有他们,我将彻底成为藏匿在自己小世界的人。

那滴水滚过我的指腹化作一滩,摩挲间已经干涸。

周扬的话像一圈圈紧箍咒,时不时在我脑子里回荡,当我想转移注意力,它却跟得更紧。

“高三了,我们今天算正式进入高三了,接下去的日子会很苦,也会很甜,珍惜每一分学习的时间,也珍惜每一秒同学相伴的日子。”

班主任给我们的话很快被一节有一节的课程埋没,一天结束时,回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周朝像被大雨从泥土里刨出来的小树苗,累得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你们尖子班竞争这么激烈吗?”

周朝叹气,“是啊,毕竟我没有把老师请到家里的特殊待遇……”末了又马上反口,不放心看了一眼楼上,“当我没说,别让我爸妈听见。”

我转眼,“你们两兄弟……”

周朝转头,背后的路灯照得他整个人都温和下来,温和里带了许多疲累。

“我是说,你们俩找个时间好好说清楚吧,周扬攒了十几年的积怨,不是说消就能消得了的。”

周朝轻叹,裹挟着日光灯上楼了。

高三的日常果然是地狱模式,我得空就想睡觉,课间十分钟倒头就睡,大课间休息我仰天大睡,晚自习回家带上基本不会做的卷子呼呼大睡,我好像从来没醒过。

反观旁边的985,我清醒的时候他抖擞精神,我昏睡醒过来的时候他活力充沛,让我对他体育生的刻板印象又加重了几分。

这小子虽然反应不及时,但杂技秀还是挺强的,我坐在过道边上,听周韫轶说他每次出去都是跳桌子,跟表演跨栏一样。

一次我趴在桌子上,感觉到隔壁桌子的震动,睁眼的一瞬间定格了985的动作,他有些尴尬地望着我,“醒?醒啦?”

“你体育学的跨栏吗?”我直起身体,让出后背的宽度,“我睡不睡觉你都能从我身后过。”

985低头腼腆一笑,点头,收回了尬在空气中的双脚。

夹在两张课桌之间的桌子按道理最稳,可就在985回身落定的时候课桌倾斜着倒了下去,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985似乎被吓呆了,神情恍惚且凝重,僵直的身体仿佛雕塑。

不少同学都投来目光,985这才反应过来捂住耳朵将头埋在两腿之间,弓起背宛如一只虾。

课桌里散落的物品被路过的同学们一个个捡起来,有不少都是精致包装的礼物盒,贴上的便利贴四处脱落。

周韫轶闻声赶来,咂咂嘴,“最近门口来了些高一的小姑娘,估计就是为他吧。”

我和周韫轶扶起课桌,看985这样应该是吓坏了。

倒了一个课桌而已,他为什么怕成这样?

班主任带着家长赶来,冲进教室时气势汹汹又急又慌,粗暴地将我从座位上拉出来抱紧了她儿子。

我捋顺被扯皱的衣服,退到了教室最后面,眼看着他妈轻言细语地安慰985,抱着他走出了教室。

如果我妈还在,我今天也能得到同样的安慰吧......

周韫轶摇着我的胳膊,“没事吧?”

我从走神中出来,“没事,就是觉得林嘉伟命太好了,他爸妈把他保护得跟国宝一样。”

“是啊,这少爷应该没什么烦恼。”周韫轶点头,“我爸妈什么时候能这样对我啊。”

“马上了。”我笑着,“据我观察,大部分家长都会在孩子高三时有求必应,你说什么是什么......但有效期仅持续到高考最后一门考试完,从此失效。”

周韫轶一听眼睛都睁大了不少,“是吗?那我今晚就回家试试。”

我慎重地握住她的手,“苟富贵,勿相忘!”

可我理想的富贵还没来,贵妇就找上门了。

我住的教师公寓的门像是要被暴力砸开,直接把我惊醒从床上弹起来,心脏跟机关枪一样直突突。

虽然说是在学校,但我还是不敢轻易去开门,急忙拨通了离我最近的周朝电话。

“宋茭,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我有话问你!”优势一阵急促的敲门。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985的妈!

这时周朝的声音已经出现在门外,听到他的声音我安心了许多,走到门后抓着门把手准备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妈见缝插针直接将门推开,我在背后躲闪不及差点摔倒,幸亏周朝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她谁啊。”周朝转过头。

“林嘉伟他的妈妈。”

周朝皱眉不解,“她来干嘛?”

“昨天,林嘉伟课桌倒在地上,吓坏了。”

“啊?”周朝眉毛拧在一起,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林嘉伟妈堵塞了嘴。

“走,你跟我走。”她的神情很坚决,眼里好像只看得到我。

周朝拦下了她伸过来的手,“阿姨,这里是学校,你再动手我叫保安叔叔了!”

林嘉伟妈瞧都不瞧一眼周朝,生拉硬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屋外,神情凝重,嘴里只说,“走,跟我走。”

“你干什么!”周朝冲过来甩开她的手,一只手将我揽在身后,另一只手呼叫保安室。

林嘉伟的妈妈突然愣住,像是十分艰难地举起手指着我,“你,你,我儿子他,你必须跟我去!”

她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而是掺杂着堕入绝望的感觉。

最终我还是跟她走了,我对天下所有当母亲的人宽容度都会放大一倍,她妈妈虽然强势,唯一的软肋便是自己的孩子。

幽闭的房间,窗帘没有一丝缝隙,发着夜光的时钟是房间里唯一的光。

“他从昨天回来就是这样了。”林妈说,“因为手里一直攥着你的照片,我才让你来。”

我的照片?

我和周朝对视一眼,上次周朝也说过在林嘉伟那儿看到过我小时候的照片。

“你们为什么会有我小时候的照片?”我开门见山。

“你见过了?”她说,随即缓缓坐在沙发上,神色憔悴,“你过来。”

她对我说。

在她的缓慢地讲述中,我的记忆世界被重新刷新,麻花一样的乱线互相缠绕,揪紧着我的大脑。

我们那个村子因盛产花椒,经常有厂家固定月份进村批量收购,也正是由于世世代代都以种花椒为生,我们的村子几乎没有外来人,有的一家甚至好几代都守在自己的三分地里。

林家就是被介绍来收购花椒的公司,前一个公司经营不善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进村收购,林家来解决我们燃眉之急的同时也和所有的商人一样—趁机压价。

由于当时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熟透的花椒不摘下来只需一场雨便能让一整年的成果毁于一旦,但摘下来不能立即出手,仓储和维护都需要大量精力,思虑再三,厂家便让了几分利,分到我们手里的钱自然也就少了。

一天午后,林家虽然有商人的狡猾,但也给村子里带来了不少福利,通向村口的水泥路在他们的要求下修好了,虽然我当时一度以为是他们为了好运输顺修的,但确实方便了我们。

再后来,林妈的语气急转直下,变得急促起来,眼眶含泪。

接着,她说的话像一把刻薄的镰刀,深深挖进我的脑子带出那些沉重的记忆。

还是那场西南偶发的偏通雨,带走了我的母亲,也让林嘉伟被深埋地上,如果不是他离厂房比较近,工人集中,出事第一时间有工作有人力相救,恐怕就不只是如今心理障碍这么简单了。

“那照片呢?就是那场......”我不太能说得下去,吞下那三个字。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出了我这辈子听过最具冲击力和直击心脏的话。

“我才知道,是你妈妈最后一刻将我儿子抱出来,自己却没来得及撤离,被掩埋......留下的只有你的照片......”

“你知道……”她还在继续说,“那次后我们连公司也放弃了,改行做了老师,因为那次打击对他影响很大,也没有人肯教我的儿子……”

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那时,我一直以为小说里描写的心脏剧痛只是作者为了烘托气氛打造出来的词,直到她用语言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我身上,直到感受左心房里心脏强烈着撞向胸腔的骨头,直到那股撕扯的力量,扯烂我的肌肉,碾碎我的骨头,剜出我的血肉,铺在金光闪闪的太阳下,被老鼠们成群结队啃食,我才能懂剧烈的心痛。

秋天伊始,我开始变得想吐。

已经忘记如何离开林嘉伟家,想不起来林嘉伟他妈最后的表情,只有她的声音夹杂着耳鸣混合在大脑里,记得有人说人死后听觉不会马上消失,所以对他说些想说的话他是能听见的。

我还活着,但我耳朵耳鸣到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就像那次失语一样,不过这次我希望永远听不见。

有人喜欢轻风,是因为它可以温暖、和煦、凉爽,更多人喜欢风是因为它拂过面颊的舒心。我母亲喜欢轻风,因为它吹过耳边留下的声音,给我取名小风也有这一层意思。

她总是喜欢把自己放在山坡上,草丛里,池塘边,田埂上,她说,风吹过每一种事物带过的声音都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她形容我是老天降生的礼物,呼啸着砸中它头顶,虽然很痛但看见礼物的欣喜冲淡了之前的痛。

她说,她应该属于风,变成任何形状,任何事物都可以定义她,小猫,电线杆,马路,汽车,雨滴,她说,自由才是她唯一的真谛。

逐渐长大的过程,我发现是因为我的出现,阻止母亲成为自由的风,她必须要抽出百分百的精力照顾年幼的我,等到我不需要这百分之百,她再抽出百分之三十出去工作来养活我。说到底,还是为了我。

林嘉伟的父母那样自私,出事之后只想着自己小孩受到的影响,而我母亲却要为别人家的小孩付出生命,难道真的是自私的人享受世界?

但比起怪我母亲为什么要救别人家的小孩,最后牺牲了自己,我更怪我自己成为了母亲的绊脚石,她明明可以更好,却因为我变得不那么好。

失聪的那段时间,周朝请了假专门接我去医院,这让我感到恐慌和害怕,我害怕他像母亲那样无私,而我变成享受一切无私奉献的林嘉伟父母。

自那后,985再没来过学校,我的耳朵逐渐恢复清明。某天晚上回到家,打开的抽屉被不知名东西卡主,拿出来一看发现是那枚吊坠,那纯洁的椒花安静地躺在里面,便会让人联想到春天。

他什么都知道,但我怪不了他,我收紧那枚吊坠,只希望来年的春天暖和些,足够撬动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