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黄昏
整整一天，约瑟夫和科迪都在赶路，由于山道崎岖不平，他们抵达邻近的希尔顿村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薄雾正从山腰上涌起，夕阳笼罩的大地上只有一排稀稀落落的木屋，炊烟从屋顶上升起，雕鸮在树影后呜咽。
“情况似乎有点不对。”约瑟夫敏锐地察觉到远处的村中聚拢着的人群：“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科迪眯着眼眺望着村内：“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没办法绕路，要不要上前弄清楚情况？”
“骑马过去太明显了。”约瑟夫指出：“只能派一个人留在这里，去打探消息。”
“我看还是我留在这儿吧，和陌生人交流还是你在行。”
约瑟夫跳下马背，和科迪交换了个眼色，独自沿着泥泞的道路进入村中。沸沸扬扬的人群正包围着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约瑟夫厕身其中，仔细观察着混乱不堪的现场。
除了两名骑士，其余的人貌似都是希尔顿村的村民，他们手持木棍或者农具，怒气冲冲地和两名骑士对峙着。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次了，以往的规矩不是这样的。”为首的一名农夫高声说道，身后的人们纷纷附和。
“总之，规矩就是规矩！”骑士用长枪逼迫人群散开，但农民们无动于衷：“侯爵的命令已经下达，如果不执行，将被视作反叛。”
“你们目前的举动已经可以视作反叛。”另一名骑士出言威胁道，他不客气的用长剑指着领头的人的鼻子。
“没有粮食就是没有粮食，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为首的农夫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锄头，脸色阴郁。
“你们每个月的托辞都是一样的，如果想要逃税，好歹换个借口，起码能让我们相信。”手握长剑的骑士轻蔑地嘲笑着。
“可是，的确是没有粮食啊。”这位农民讲话尖声细气，他握着镰刀的手正在发抖：“大人们，土地里的庄稼还没成熟，大家手头都没有多余的粮食了，您总得给我们一条活路。”
“你们拖欠的次数、数目都太多了，上个月应当缴纳的粮食税和土地税就没有全数缴纳。侯爵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擎着长枪的骑士说明着：“总之，让你们的村长过来，我们仅仅是负责传达，这是最后通牒：上个月的税款和本月的税款必须在月底缴清。”
为首的农夫勃然大怒，大步走上前去，想要将骑士揪下马来，而那名握剑的骑士几乎毫不犹豫的用剑背敲向农夫的后背。农民们立刻炸开了锅，纷纷向前挤去。
一名谢顶的中年男子努力的从人群中钻到前面，拦住为首的农夫，秃顶男人连连躬身，向两名骑士赔罪：“两位大人息怒，二位也明白我们的难处，我们并不是成心违抗侯爵大人，但目前的情况，能不能再宽限几天——等到小麦收割以后……”
握剑骑士根本不容秃顶男人分说：“你们上一回的借口不也是这样？然而收获之后，缴纳的赋税也不过那么一点。要是一律像你们这样，那还有制度和规矩可言吗？”
“两位大人，这也怨不得我们，上半年的雨水不足，气候又偏冷，麦子收获的比往常慢……”秃顶男人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希望得到骑士们的谅解。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最后的期限。我们只负责传达侯爵的通牒，至于怎样按时凑齐税款，那是你应当操心的事情。不要再推三阻四了，我们也很难办。”枪骑士最后申明道，说罢便和另一位骑士用着武器驱散人群，扬鞭而去。
骑士们一离开，人群立刻围着秃头男人闹腾开来。
“村长，你干嘛要答应他们啊，到了那天我们也不够缴清税款。”尖声细气的农民埋怨着，身后的农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艾克，你就不应该拦着我。”为首的农夫直呼着秃顶男人的名字：“他们向来欺软怕硬，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好了，好了。”秃顶男人努力盖过嘈杂的人群：“要是真那么做，侯爵肯定会派手底下的骑士来镇压的，我们没有对抗政府的能力。”
“无非是做流民，也好过现在的境地——既没有钱，也没有粮食，土地马上就要被抵押出去，我们迟早要饿死。”为首的农夫冲着人群挥舞着拳头，得到了一片附和。
“等一等。”秃顶男人拽住情绪激昂的农夫：“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已经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约瑟夫，他一边瞪视着这张陌生的脸，一边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人群推搡着，约瑟夫被敌意的视线包围着，辩解的声音也被农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嚷盖过。
“怎么回事？”科迪发觉了约瑟夫的尴尬处境，立即赶来解围。
这反而起到了反作用——农夫们对所有骑马的人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总之，约瑟夫不得不在愤怒的人群中高呼，以澄清自己的身份。
“请静一静，请静一静！”秃顶男人努力平息着骚乱，扶住约瑟夫：“这么说来，你们不是侯爵派来的骑士？”
“不，我们是外乡的旅行者。”约瑟夫站住脚，喘了口气说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科迪走到约瑟夫身旁，一手按剑，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农夫。
秃顶男人狐疑地打量着两人，并不十分相信两人的身份——至少约瑟夫的衣着不像普通人，但他也不希望弄出乱子：“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偷听？”
“我们并不是有意如此。”约瑟夫解释道：“我们在村口就发现村子里似乎在争吵，我们只是担心有什么麻烦，因此探听一下情况。”
秃顶男人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们就赶快离开吧。”
“实在抱歉，我们本意是打算在此借宿一晚。”约瑟夫表明了意图，然而农民们再度骚乱起来。
“我们这里不欢迎身份不明的外来人。”为首的农夫粗声粗气地说道。
“他们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安静，安静！”秃顶男人不得不再次平息骚乱：“总之，两位也看到了，我们并不方便接待客人。”
科迪不满地皱着眉头：“这样说来，你们决定任由我们露宿荒野？”
“那与我们无关。”为首的农夫不留情面地答道。
“我们可以支付住宿费用。”当约瑟夫提出这一点时，躁动的人们突然安分下来：“只住一晚，除了床榻以外，别无所求。”
“这样子似乎值得考虑。”尖声细气的男人像是在征询众人的意见，支支吾吾地说道。
“混蛋！这笔钱够你们缴税吗！要是惹上麻烦，总有你们好瞧！”为首的农夫骂骂咧咧，推开两旁的人离开了。
尖声细气的男人立刻向着约瑟夫谄媚地笑道：“两位，两位，我家中的空房间很多，要是不嫌弃……”
“抱歉，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够招待来历不明的客人。”秃顶男人的态度异常坚决。
约瑟夫不得已将旅途的计划告知给面前的农民们，但成效一般。
“这么说来，你们是要去王都。”秃顶男人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
“破例接待也不是不允许……”秃顶男人清了清嗓子：“总之，大家都散了吧，还有很多问题，这里由我处理就好。”
农民们在为首者离开后已经陆陆续续的散去，只有少部分人固执地想要接下这门生意——现在，这一部分人也离开了。
“村长，这笔钱该怎么办？”尖声细气的男人末了还不忘提醒秃顶男人。
“当然是用作税款。”秃顶男人面色阴沉，对方的含沙射影令他不悦：“总之，两位请随我来。”他向约瑟夫二人鞠了一躬，于前引路。另一位眼瞅着毫无希望，只得咕咕哝哝地转身离去。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本村的村长艾克。两位的名字还没有请教——”相比之下，村长至少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约瑟夫。”约瑟夫回以相应的礼貌。
“科迪。”科迪的回答显然是对刚刚的一幕表示不满。
“抱歉，在那种情况下，村民们有些失礼之处也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科迪完全没弄明白，约瑟夫便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自己所见的事实。
“正是令人羡慕啊，这些跋扈的贵族们。”科迪没来由地说道。
“你们口中的侯爵为什么突然加征赋税？”约瑟夫关心的问题与朋友不同。
“请你们先进屋，我再向二位介绍详细的情况。”
村长的住处是一间红顶房屋，门边，一位小男孩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村长身后的两名陌生人。在村长的吩咐下，男孩打开木门，让约瑟夫二人进入屋内，自己则转身躲进了厨房中。
蒙尘的窗户透出一点余光，勉强能辨识出昏暗的房间中摆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旁，几把椅子东倒西歪。大概应称之为客厅的房间两侧各有一道木门，应该就是卧室。
村长扶起椅子，点燃蜡烛，三人就围坐在桌子旁，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条件简陋，能够招待两位的东西有限。”村长做着缓解尴尬的努力。
“没有那样的必要，你不妨解释解释村里的骚乱。”科迪不耐烦地说道。
村长解释着骚乱仅仅是由于克里夫·杨侯爵催缴赋税所导致的——过去，每月的税款只会派遣骑士敦促两次，这个月才不到一半，骑士们已经来了三次。
“骑士们来得太频繁了，这引起了村民们的不满。”
“但这多少和你们拖欠税款有关。”科迪直接地说道。
“是的，但是附近的村子和我们的情况都差不离。我们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啊，何况几个月前侯爵又提高了税收。”村长急切地表明自身的难处。
“根源问题还是在于贵族封地制度。”约瑟夫指出：“贵族在自己所属的封地上的权力太大了，几乎是为所欲为。”
“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由于无法缴纳税款将土地抵押，不过至少能够租借贵族的土地过活。”村长苦笑道。
“我们可帮不上忙。”科迪似乎是在劝约瑟夫不要过于热心。
“不，至少我没有这样的奢望。”村长犹豫着：“但是，两位的目的地是王都吗？”
“没错。”约瑟夫点点头。
“那么，有一件事请两位帮帮我。”村长很担心对方的拒绝，立刻解释道：“并不是很麻烦的事情……对你们而言也是顺路……”
“你不妨说说看。”对于收留了自己和科迪的村长，约瑟夫多少想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桩小事……”村长说道：“我的大儿子，在三年前的征兵中被派到王都做城防兵，但到今天一直没有消息——我这里有一封信，想要让您二位捎带给他。他的名字是雷克斯·希尔顿。他应该就在王都……”
“所以刚刚那个孩子是老二吗？”科迪忽然问道。
“不，那个孩子排行老三。老二也在外从军。”村长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小心地用双手呈给约瑟夫。
科迪拿过约瑟夫手中的信件，前后检视了一遍：“所以只有这一封？”
“是的，只有这一封。”村长有些愕然。
“总之，我们会尽量帮你送达的。”约瑟夫看到科迪收起信件，向村长承诺。烛火已经熄灭，约瑟夫顺手用魔法点燃一团萤火，让它悬浮在空中，整个房间总算明亮起来。
“哦，这样说来，约瑟夫先生是一名魔法师？”村长有些意外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这让我想起一件事。”村长转身走进卧室，再走出时手中多了一本灰扑扑的书籍：“过去，在我们村子里生活着一位老巫师。他在前几年刚刚去世，由于老巫师没有子女，在临死前将这本书交给身为村长的我保管。如果您感兴趣，不妨作为谢礼赠送给两位……”
约瑟夫从接过那本书籍，皱着眉头将书上的灰尘拂去——书封上的烫金纹章已显不凡，约瑟夫粗粗地翻阅着——研究书中的许多内容涉及了相当艰深的魔法，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名巫师是什么人？”研究书中的内容令约瑟夫好奇于巫师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这名巫师是在我年轻时迁居于我们村子的，他几乎不和其他居民来往，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村长的秃头反射着油光，费劲地回忆着：“他的住处离村子挺远，不过去年的风暴已经把那间木屋摧毁了。”
“这样来历不明的人久居于此，难道贵族没有刁难他？”约瑟夫越发觉得事情不寻常。
“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奇怪。”村长也开始困惑了：“好像有过这么一回事，过去侯爵的骑士来调查过他，但又好像没有……他死后的遗物，大多数被侯爵手下骑士们处理了……说实话，要不是我年老忘事，这本研究书当时或许也会上交……”
“晚饭已经好了。”小男孩躲在门框后，弱弱地说道，打断了三人各自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