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最后的1%
下班后，温知夏拦住了倪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拦住自己，于是倪风便反客为主，邀请她到楼下喝一杯。
温知夏难得配合，二人在楼下的咖啡厅点了简餐，等餐的时候，温知夏将已经查到的信息全部告诉给了倪风。
“你怎么看？”
倪风的沉默是温知夏预料之中的，但是她迫切的想知道倪风是怎么想的。
毕竟，倪风与苏振军、苏朵都熟悉。而且，从目前的局势看，想要劝服苏振军接受这个结论，还需要通过倪风去沟通。
倪风揉了揉脸，叹了一口气。
“老苏其实很疼爱朵朵。”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温知夏缓缓喝了一口水，“可是父母又有没有去考虑孩子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孩子无法选择父母，但是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不是吗？”
平缓的语调却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倪风张了张口，没有反驳。
片刻后，他看向温知夏，问到：“这是理赔部最终的结论了吗？你需要我去做什么？”
“我想让你去找一下苏振军。”
“好的，我会去劝说老苏接受拒付的结论。”倪风其实早已经猜到了温知夏的用途。
“不，现在还不是最终结论，我还要等佛爷那边的消息。但是，安排苏振军和顾亭见面是一定的，只是这个见面，可能要特殊一点。”
“对，佛爷。”
温知夏没有跟其他人说，但是她和佛爷默契地达成了共识——案件还需最后一步调查。
任何案件盖棺定论，都需要最关键的一个证据，不仅是要用来说服当事人家属，也要说服自己做出的结论是正确的。哪怕现有的证据已经99%指向了同一个结论，她也要看到那最后的1%。
“佛爷在海澜混得很开？”倪风干脆将心理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对于佛爷这个人，倪风一直很好奇。
他不知道为什么佛爷明明应该是很“显眼”的一个人，却总是让人忽略。而且除了功夫外，佛爷似乎还有其他很多本事。
温知夏笑了笑，“佛爷出生在这儿，差不多在成年前都生活在这儿。”
“原来是本地人啊，怪不得对海澜这么熟悉。”倪风了然地笑了笑。
温知夏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胖乎乎的身影，在阴暗的街道里不断穿梭……倪风只说对了一半，他不知道，佛爷不是只本地人，还是彻头彻尾的地头蛇。这个城市的光鲜亮丽也许他无福分享，但是这个城市的阴暗灰冷却是他见过的最多的颜色。
一天后，佛爷拿到了苏朵的心理报告还有一个U盘。
宁向晨和倪风分别请了顾亭与苏振军前来。
梅丽和TT在会议室里挂上了落地的投影幕布，放置了投影仪。
顾亭进来的时候，理赔部的人早已经等候许久了。
“顾亭，你是不是知道苏朵有心理疾病？”温知夏开门见山。
顾亭抿了抿嘴，十分回避这个问题。
宁向晨拍了拍顾亭的肩膀，“顾亭，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只是想全面地了解苏朵生前的情况，还原事情真相，你也不想让她带着委屈到下面吧。”
听到“委屈”两个字，顾亭双手紧握成拳，低着头不说话。
宁向晨还想再劝，对面的佛爷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再等等。
顾亭的双拳，松开又握紧，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片刻后，顾亭沉声说到：“人已经不在了，真相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用。反正苏朵死了，你们保险公司也要理赔，她爸还能拿到不菲的身故金，呵。”
“可是你知道，苏朵死的时候很不……得体吗？”梅丽虽然说得很隐晦，但是在场的人都明白她在指什么。
顾亭猛地站起身来……
“顾亭……”宁向晨也跟着站起身来，“也许，苏朵也想要真相大白的一天。”
片刻后，顾亭又缓缓地坐了下来。
“你们真的会帮苏朵？”
“我们也需要真相。”温知夏给予了顾亭肯定的答案。
“苏朵其实一直都不开心。”顾亭终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苏朵一直很喜欢跳舞。顾亭第一次见到苏朵，就是学校的迎新晚会上，他看到了苏朵曼妙的舞姿，以及灿烂的笑容。于是，在他的主动下，他们相识了。
苏朵跟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提到最多的就是舞蹈。她会跟他讲她小时候为了练舞受的大大小小的伤，可是她从来都不说苦，就怕家里人不让她继续练。她说爸爸妈妈都很疼她，所以她不想让他们失望，就读了爸爸给她选的大学和专业。但是，等她大学毕业，她就要开一个舞蹈工作室，当一名舞蹈老师，从事自己最爱的舞蹈工作。
“苏朵跟我说这个计划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都是星星，闪闪亮亮的，充满着希望。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我以为她肯定会实现的，可是没想到，她爸不同意，非要安排她去银行实习。苏朵多次争取，说为了他们已经读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想趁年轻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只要他们答应自己，以后自己会陪在父母身边尽孝。可惜他爸压根儿不听，还打了她一巴掌，认为她是在要挟自己。明确告知苏朵不可能，她必须去银行工作。虽然，能和她在一个银行工作，我很开心，可是我更不想看她难过。”
提到苏振军，顾亭冷笑一声，“因为这件事，苏朵心情十分低落，每晚都睡不着。我知道她去校医院看了心理医生，可是我问她，她说没事。再后来她就搬去了她爸给她买的房子，然后就发生意外了。”
“那你知道苏朵有梦游的毛病吗？”温知夏缓声问到。
顾亭点了点头，“最开始，我不放心苏朵一个人住。于是，有时加完班，我就去她楼下看几眼。然后我就发现，她好像是有梦游的情况。我问过她，她默认了。但是也只是说压力大，引起的。说自己吃了药，很快就好了。”
会议室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顾亭抬起头，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
“我给看看这个。”佛爷打开投影仪，插入U盘。
白色的幕布上，出现了一段模糊的画面。
“这是苏朵小区对面的一个监控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时间就是苏朵发生意外的那天晚上。本来已经被自动冲洗掉了，幸好TT复原了画面。”
昏暗的画面里，隐约可以看到折射着月光的玻璃窗。透过玻璃窗，一道模糊的身影浮现，在星点的月光下，婀娜的身影翩翩起舞，在黑夜中宛若灵动的精灵。
精灵不断地旋转，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随着一个翻跃，精灵穿过窗口，飞跃向了夜空……
“苏朵——”
顾亭痛苦地留下了眼泪，“我……我不该相信她的话，我应该陪她去看医生，让她回家住的，是我害死了她，啊——”
“不，是我害了她，我害了我最爱的女儿。”
白色的幕布掀起，倪风扶着苏振军从幕布后走了出来。
此刻的苏振军，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十岁。
苏朵的死亡，确实是意外。她是在梦游中，不慎坠落，脚上的舞鞋甩了出去，身上的睡衣也在坠落过程中破损了。所以，她的坠落轨迹会有外力介入的表现。
最后1%终于完成了，可是温知夏却觉得更加心疼。
她走到苏振军身旁，说到：“苏总，现在整个事情都清楚了。苏朵是梦游时发生意外坠落的，所以公司会尽快赔付这笔身故金。”
苏振军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要钱，我要我女儿。”
温知夏抿了抿嘴，继续说到：“虽然苏朵的离开是缺憾的，但是她留下了这笔赔款，也是希望能让你们夫妻二人后半生过得好。我相信，她这么孝顺的孩子，也希望你们以后都好好的。”
温知夏的话，却让苏振军更加难受。
他跌靠在沙发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何疼爱女儿，为她铺平了未来，却最后搞成这样。
“叔叔，”一直沉默不语的TT突然走了过来，“如果您真爱您的女儿的话，应该是支持她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强迫她走你觉得理想的路。每个孩子，都不是傀儡，每个梦想，都有价值。”
苏振军点点头，随后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已经退到会议室外的几人，心理也十分压抑。
倪风和温知夏并排站在窗口前，看着窗外自由飞翔的小鸟，倪风叹了口气，扭头跟温知夏说：“你说，人这一生会遇到多少困难？”
没等温知夏回答，他又继续说到：“其实会有很多困难吧。可是最难过的应该是来自最亲近的人的阻碍和打击。而可悲的，就是这种最亲密的伤害，似乎每个人的成长之路上，都会遇到。”
“我其实能理解苏总的想法，每个父母都希望孩子未来过得好。但是好不好的标准应该是由孩子定的，自己的人生应该由自己去掌握。况且，完美的人生并不存在，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完美的，我们要接受，并去欣赏这种不完美。”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倪风突然转过头，看向她。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温知夏挑了挑眉。
“对，太对了。”倪风笑了笑。
温知夏不知道，这句话跟他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记得很多年前，他也曾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这句话——
完美的人生并不存在，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完美的，我们要接受，并去欣赏这种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