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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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苍鹰画作殊(下)

彭夫人在堂内兜兜转转,终于瞧见了钴蓝猎装的主人。她不动声色的迎上去,令云漠光探索的脚步停了下来。

“云小姐?”彭夫人主动跟云漠光打了招呼。

云漠光心想,是她?

“云小姐,首次见面,这套猎装难寻主人,实在是非姑娘莫属。”

“原来是彭夫人赠送。这衣服我虽然穿在了身上,但无功不受禄,价钱会一文不少的付给您。”

彭夫人摇摇头,“云姑娘会错意了。我先问问这套猎装,云小姐可还喜欢?”

“喜欢,尤其是衣襟处的图案,更是让人想起故乡。”

“自然,额济纳的月光,是每个西夏臣民都听闻的故事。”彭祁氏目光灼灼,似生向往。

“你——”

彭夫人见蒋术奇走进,一下子拉住云漠光的双手,“云小姐,犬子生了怪病,寻医无果,希望你随我去内堂诊治一二,我们夫妻二人都会领小姐的恩情。”

刚进内堂,彭夫人便单膝跪地行礼,“大小姐,属下祁桑,夫人特地派我潜入中原,寻找您的踪迹。”

“什么夫人,我不懂。”

“不知大小姐是否认得这块令牌?”彭夫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正面刻着伯宁家族的鹰图腾,背面是卫慕家族的云豹图腾。

有幸拥有这块令牌的,除了卫慕伯孜再无第二人。

“孜姨知道我没死?”云漠光性子一急,脱口而出。她是有多久没见到爹爹、孜姨和萱儿了啊!认真一算,足足有二十六个月。

“夫人命属下认真检查了悬崖下的尸身,面目毁坏程度远大于身躯,像是有意为之。夫人知道你的身手,不信你坠崖而亡,开始在西夏境内搜寻你的下落,遍寻无果,又派出众多属下入宋境来寻。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云漠光这个名字引起了属下的注意。今日我确认无疑,定会尽快组织全部人马来此拜见。”

“不,现在不是公布我下落的好时候,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宋夏边线吃紧,立即通知全部人马撤出大宋,只要将我还没死的消息带回家中便可。”

“这……属下无权决定,必须请示夫人才好不按原计划行事。”

“我知道你仅听命于孜姨,若仅带回口信难以交差。不如,我留个凭据给你。”

“大小姐如此为属下着想,属下感激不尽。”

云漠光见案上有纸笔,随手而绘,问道:“萱儿怎么样了?”

“二小姐许给了梁府,府中上下无不欢庆。城主只盼喜上加喜,希望大小姐也可以在场见证。”

“成亲的日子在哪天?”

“腊月初十。”

“我记住了。”云漠光绘制完毕,将画递给她。

“敢问大小姐,这是画的什么?”黑乎乎一团线,看不出是什么字。

“孜姨见了自会明白,你无须多问。”云漠光有意留了后手。

“属下明白。大小姐身上的这套衣裙是夫人送上的礼物,还有一套,是二小姐备好的礼物。他们说,过去两年的生日你都没在家中度过,礼物要先补给你。”彭夫人取出二小姐备的衣裙,芍药耕红的外衫搭配近月光白的石蕊红内裙,衣料上散发出淡淡的雪莲花香。

这是云漠光梦中千回百转才能闻到的沁人香气。千里之外的温暖,令她眼眶湿润,“这个颜色……”

“二小姐希望您入乡随俗,她给属下讲了变色龙的故事,听说江南的女子似水柔情,大小姐越是相似就越安全。”

“她长大了,可还是喜欢胡闹。”云漠光语调温柔,欣慰不已,萱儿应该是走出阴影了吧……

“快,穿上试试。”额济纳的倾月之色,连彭夫人都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

待云漠光换上衣服站在彭夫人面前,惊艳到令人失语,仿佛飞泉与云雾相连,奔腾而出、飞泻直下。怪不得没藏岐见过她之后,便执意要娶她为妻了!怪不得会招表小姐卫慕莘妒忌。

彭夫人静了静心神,将珍珠织就的抹额系在她额前,赞道:“大小姐果真是倾城之貌。”

“在镜子里看到曾经的自己,竟不认得了。”云漠光的眼眸里多了一味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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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云姑娘不吝相救,犬子的病症竟有救了。不过是多送一套衣衫,云小姐就不必同我客气了。”彭夫人笑逐颜开的将云漠光引至前堂。

蒋术奇见熟悉又陌生的云漠光站在面前,心头恍然奔出一头小鹿,全身像柴一般烧了起来。

看病,真有这么简单?孟松承绷了绷嘴角,意味深长地将眼睛眯起来,隐藏住瞳孔内的锋芒。见蒋术奇按捺不住情感的模样,孟松承冷冷的别过头去,这般双瞳剪水、皎若朝霞的云漠光他不喜欢。

见经过装扮后,云漠光的美貌远胜自己,谢无双不由面色尴尬,轻声叹道:“生得这般美,怪不得蒋谷主变了心思。”

彭夫人吩咐下人将另外那套包好,“云小姐,这是您换下来的那套,我自作主张又塞了两套进去,您一并带走吧。”

云漠光连忙去摸钱袋,没想到蒋术奇先她一步,将一张银票结结实实塞到彭夫人手里,“多谢了。”

她不由分说拽蒋术奇往门口方向挪了两步,“我有钱。”

蒋术奇喉咙一动,“我想给。”

“你为我买单,传出去就会变成——”

“梧桐谷谷主钟情女神医?”

“你知道啊。”云漠光想不到蒋术奇也懂得自嘲的艺术。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蒋术奇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

突然,巷口闪过一个熟悉的黑影,令云漠光眸色一变。她根本无暇听蒋术奇自剖心事,果断将包袱塞给蒋术奇,快步向巷口追去。一进入巷子,那个刚刚露面的人又没了踪影。难不成是幻觉?

正当她沮丧之时,街巷内传来一阵喧闹惊呼之声,她顺着声响转身回望,一只刚刚成年的白尾海雕从矮矮的巷子内冲出,伸展开雄健的翅膀击向长空,在碧空欢快翱翔。

戈弩!?

会是它吗?!

云漠光两步便上了屋顶,踮起脚尖,终于看清楚海雕的脖颈有两根红色的羽毛,那是属于戈弩的独一无二的胎记。泪水骤然湿了眼眶,她连忙用手指吹出三声连哨,盼望远处的它可以听到,就像幼时那样。白尾海雕似乎听到了召唤,随即转换了飞行的方向,携风俯冲而下。

一旁的人群见巨鸟凶猛飞下,生怕误伤自己,纷纷匆忙避开。

蒋术奇见云漠光坚定的站在原地,并努力抬高右臂,连忙飞身上前,想将她护住。

“漠光——”

“你别过来,它不喜生人。”蒋术奇站上房檐,停留在三步之外。

云漠光的脖颈倔强地仰着,身躯维持着期盼的姿态,脚板牢牢地站在屋瓦之上,又吹了几声口哨,“戈弩!”

白尾海雕缓缓收敛速度,云漠光忍住疼痛稳稳一接,戈弩健壮沉重的双爪有力的抓握在她的前臂上。爪力如锥,右肩伤口隐隐开裂,但云漠光的兴奋和喜悦超越了疼痛和酸楚。

“戈弩,真的是你,你长大了好多!”云漠光喜极而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问道:“是他带你来的吗,我刚刚看到他了!”它多么希望戈弩能够开口说话!

放眼江湖,驯兽并不罕见,但这只白雕集美貌与力量于一身,通身泛着羊脂玉的白腻光泽,连蒋术奇远远见了都满心喜欢,“漠光,它认得你!”

云漠光心潮澎湃,嘻嘻笑着:“术奇,这是我的伙伴,他们来找我了!”

蒋术奇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明媚开怀的笑容,可当她越是激动欢愉,他越是百感交集。刚刚她说的,是他们?刚才她冲出去找的人是谁?他想到睡梦中漠光的呢喃的三个字,想到漠光与柳白樱的过节因他而起,想到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男子身影。

云漠光载着戈弩缓缓走进,拉起蒋术奇的手放在它的身躯上,“你摸摸它。这是我从小养的海雕,再长大,怕是要撑不住它了!”

蒋术奇伸手那双消瘦又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拂过它的羽毛,似乎这丰盈的羽毛下藏着云漠光的脉搏。他不安的问,“也许你的朋友就在附近?”

云漠光的脸颊划过片刻的喜悦,“他一定在。”密密的眼睫遮挡住眸光似水的深情,却像无数把小刀扎进蒋术奇的心窝。

哪里热闹,哪里便少不了孟松雨。孟松雨闻声跑出来,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大声喊道:“云漠光,你下来,我想摸摸它,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大鸟。”

白尾海雕扭了扭头,似乎对这个称呼颇有意见。

云漠光忍不住纠正,“它是白尾海雕,什么大鸟。”

“你帮帮忙,我也想养一只。”

“你养不了!”云漠光置气道。

“我就是想要,天生被惯坏了不行嘛。”孟松雨有一种独特的特质,那就是骄纵且可爱。

“别人惯着你,我凭什么。”

孟松承一见此鹰并非凡物,绝非一般女子可以拥有,想立即过问手下云漠光的身世查的如何了,可迟迟不见西夏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他仰起头,盯着蒋术奇的那双拂过羽毛的手,眼色幽深,“云姑娘果然是游牧儿女,竟然驯鹰作为宠物。难道西夏每一户人家,都有此喜好?”

他的话听在云漠光耳朵里只剩下居高临下的高傲,故而她毫不客气反击道:“乾元山庄的看门犬也不少,难道也是民族特色吗?”这话一出来,倒是得罪了至少两个人。

孟松雨撇撇嘴,“这大鸟初见是稀奇,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边说着边要拉着孟松承回去。

孟松承叹了一口气,“在下明明是欣赏,可云姑娘总是曲解我的好意。”

“它这么重,肩头的伤口疼不疼?”蒋术奇询问。

“不疼,可就算是疼也值得了。”

天空中传来几声短笛吹奏的响哨,戈弩闻声躁动,拍了拍翅膀,低声鸣叫两声,仿佛要同云漠光告别。她高涨的兴致骤然垂落,再三抚摸它的翅膀,轻轻道,“他在叫你,回去吧,我们还能再见的。”随后手臂一扬,把它托向天空。戈弩在空中嗷叫了几声,再空中盘旋片刻,消失在视野。

云漠光怅然若失,“沧海变幻,它有新的主人了。”即便是他,也会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