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登山,宫智伟永远都是三个人里最成熟稳重的一个,当站在贡嘎雪山的第一步开始,他眼中就有少年人的鲜活气息,整个人都有向上的劲头。
但随着体力慢慢消失,腿上的痛感越发明显,冯跃能知道他心理活动越加复杂,每一步都磨耗着皮肉,和心中无限的失落。
冯跃默默替他处理着伤口,外边山风热烈,雨势凶猛,天地间一片肃然,里面每个人心里都有心事。
宫智伟不愿说话,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冯跃听着雨声,手机上微弱的信号刷不出来动态,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小彤有没有地方遮挡,满腹心酸无处诉说。
累了一天,冯跃脱袜子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水泡磨破了,渗出的血把袜子粘在了一起,脱下去的时候,撕扯着伤口,冯跃皱紧了眉头,忍者没有痛呼出声。
水泡被脚汗泡的泛白,自己涂了药,伸出睡袋晾干,此时平静下来,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
下午的时候太过紧张,忽略了伤口,此刻都找上门来了。
脚上钻心的疼,心里还惦记着小彤的境遇,冯跃闭着眼睛半睡半醒,总归睡不踏实。
迷蒙间,感到头顶的小灯光影黯淡,一阵掌风扑面而来,出于本能,冯跃瞬间睁开眼睛,一把匕首顺着力道直逼脸上而来。
因为在睡袋里,手脚都被束缚住了,只能歪头,匕首划破了脸颊,痛感让他瞬间清醒,眼前的男孩满脸愤怒,握着匕首的手颤抖着,却仍旧不停地向他刺去。
“你干什么!”
冯跃只能翻滚着躲避,撞到了一边的宫智伟,两人看着疯狂进攻的孩子都不明所以。
白天上山的时候还好好的,又是给水给粮食的,下雨也不忘护他们周全,结果变成了农夫与蛇,趁着睡觉竟然要他的命。
“你让我没有阿妈,我要杀了你!”
冯跃把胳膊抽出来,拖着睡袋在帐篷里滚来滚去,这孩子不依不饶的,宫智伟拿起身边的手杖,敲在大男孩的腿上。
吃痛之下,男孩重心不稳,向左边倒去,手上举起的匕首来不及收回,眼看着就要扎在弟弟身上。
“阿弟快躲开!”
小男孩吓傻了一样,冯跃手疾眼快,一把抱住男孩拖到自己怀里。
“你这当哥哥的怎么能在弟弟面前行凶,你阿妈管我什么事,你不是上山找你阿爸的吗?”
冯跃一头雾水,这孩子嘴里怎么没有一句实话,一会阿爸一会阿妈。
大男孩目眦欲裂,瞪着冯跃:“大人们说了,就是你害的我们没有阿妈,自从你来了之后,很多人的阿妈都走了,我们都是没娘的孩子,都怪你!”
冯跃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孩子真就是山脚贡嘎村的人,他口中的阿妈应该就是那些被拐来的女人,现在村长和帮凶们都落网了,那些女人有的不愿意待在大山,自然选择回到故土。
这些孩子一夜之间没有了母亲,更甚者父亲也因此坐牢,变成了孤儿,这样的情况应该不止面前这两个孩子一家。
冯跃解释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难道要告诉他们,你们的爸爸是拐卖组织的成员,你们的妈妈是被绑架到这里来的,你们只是在不恰当的时间,不自愿的情况下,诞生的结晶。
这对年幼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小男孩可能听不懂,但大的哥哥已经初通人情,这样的话已经可以明白个八九分了。
冯跃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他:“你母亲的事情并不怪我,也不是我让她离开的,她只是去了自己的家,你们的阿爸并没有消失对不对?你们跟上来只是要杀了我。”
大男孩听不进去,能看得出他在颤抖,但仍旧不肯扔下匕首,与冯跃一站一坐的对峙着。
如果这是一个成年人,宫智伟和冯跃加起来,怎么也能打个平手,但这是个孩子,一个不明白何为拐卖,只想让阿妈回来的可怜孩子,他们二人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对付他。
“放下刀吧,你弟弟还在这,你不能当着他的面杀人,这对你和他都不好。”
冯跃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这一刀如果真的扎在了自己身上,这孩子虽然没有到法定年龄,但是少管所是一定要进的,以后就是背负在身上巨大的污点,永远不可能洗净。
”阿弟,你在等什么,我怎么教你的!“
大男孩此话一出,冯跃愣住了,还没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腰上一凉,不可置信地看向怀里的孩子。
那双懵懂的眼睛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冯跃低头捂住汩汩流出的鲜血,推开那孩子,一把匕首插在肚子上。
孩子力气小,只插进去一半,但这在高山上止不住血的话,也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致命。
“冯跃!”
宫智伟拖着一条腿爬过去,捂住伤口,满目鲜红染透了衣服,转头看向那个大男孩。
“你疯了!竟然让你弟弟做这种事,他还那么小,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懂才不会怕。”大男孩拉着弟弟站在两人面前,笑的像从地狱爬上来的小魔鬼,眼中一片阴郁,哪里有白天爱护幼弟的纯善模样。
“你让我没有阿妈,阿爸也被你害惨了,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了,杀了你,我就带着他去找阿妈,谁也抓不到我们。”
大男孩见冯跃还在挣扎,握着匕首走过来,那小男孩就站在后面嗦手指,把手指上还温热的血舔舐干净。
宫智伟支着一条腿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腕,毕竟是成年人,想制服一个孩子还是轻松的。
但是没想到,这个孩子可不是其他尚未开蒙的儿童,知道宫智伟一条腿上有残疾,残忍一笑,直直朝着那条机械腿踹去。
宫智伟本就不灵活,这一脚直接让他倒在一边,脸上神情痛苦,假肢与皮肉连接的地方被巨大地外力划出一个口子,鲜血顺着机械构造流到地上,汇成一滩。
冯跃看着宫智伟倒下,又气又急,肚子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快速失血只靠按压是止不住的,眼看着匕首刺过来,一脚踢向他的肚子。
那男孩向后倒去,匕首在帐篷上划出一个大口子,风雨瞬间灌满了整座帐篷,摇摇欲坠起来。
冯跃挣扎着爬起来,把男孩死死压在身下,这孩子已经魔障了,今天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杀他的,即便下不了山,也要跟自己同归于尽。
宫智伟拖着一条腿,往外爬,地上留下一条染血的痕迹,瞬间被大雨冲散。
用尽全身力气爬到旁边的帐篷,身后是冯跃痛苦的哀嚎,举起胳膊拍着面前的帐篷,看着有人拉开链子,才脱力地躺倒地上。
“宫先生!冯先生!”
大家看到眼前惨烈的一幕,都震惊住了。
杨琦冲进雨幕,拉开冯跃,把那个男孩拖走:“多吉!你怎么犯傻呢!你阿妈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
男孩挣脱开杨琦的束缚:“我阿妈被他逼走了!我没有阿妈了!他该死!”
冯跃看出来杨琦早就认出了这两个孩子,可能也猜出他们的意图了,但是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提醒自己要小心提防。
不过现在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快速失血让他眼前一片模糊,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勉强让他清醒一些,看着不远处宫智伟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水被冲的四散,今晚格外凶险。
大家手忙脚乱的围过来,大雨滂沱,下山明显不是明智之举,只能先把人搬到其他帐篷里,然后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只是场地简陋,急救设施也不完善,按照冯跃这个出血速度,等不到天亮,就会因为失血而休克。
更何况这里海拔四千多,失血过多带来的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旁边还有一个宫智伟剧痛难忍,把假肢拆卸下来,包扎过后,倒是比冯跃的状况好一些,只不过满身狼狈,也没好哪去。
冯跃看着身边围着的人,手忙脚乱的帮自己止血,艰难地抬起手,从怀里掏出那张贺彤的照片。
上面笑容灿烂的人,被冯跃手上的血染红了脸颊,眷恋地看了一眼,想要放在嘴边亲吻,却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来了。
塞到队长的手里,气若游丝:“拜托你,找到……她……带她走出去……”
眩晕占据了冯跃的全部感官,队长从两只眼变成了四只,帐篷不停打转,光点渐渐模糊,双睑无力慢慢合上,周围人的呼喊声也变得忽远忽近,一瞬间陷入黑暗。
冯跃并不知道他的昏迷让整个搜寻队如临大敌,人命关天的时候,大家都慌了手脚,还是宫智伟强撑着指挥,用尽各种办法将他松送下山。
……
当冯跃再次觉得肚子上火辣辣的疼,就已经躺在医院了,睁开眼睛,身边是疲惫的周雨趴在床边睡着了,隔壁床躺着宫智伟。
看向他的腿,已经被包扎过,假肢不在病房里,应该是送到专业的科室维修了。
想撑着手臂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应该是失血太多,只好动动手指,戳了戳周雨。
周雨迷蒙第地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就看向他,见他已经醒了,欢喜的笑出来。
“小……彤……”
冯跃满心惦记的就是贺彤,自己没能亲自在山上找到她,记得昏迷之前拜托给了别人。
周雨按铃叫了医生,看着他说:“队长他们还没下山,不过已经找到了一些驴友的骸骨,送下山的队员说,根据杨琦的指路,只找到了一些人生存的痕迹,但是没有看见人。”
冯跃知道,没有人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至少小彤没有在那条路上遇险,想再仔细问问,就被周雨拦住了话头。
“你躺了三天了,很虚弱,先让医生看看吧,一会我再详细跟你说。”
天知道,当联络手台里传出消息的时候,她魂都要吓飞了,看着冯跃和宫智伟被浑身是血的抬下来,整个人都瘫软了。
医生给冯跃检查之后,重新给伤口换了药,说了一堆医嘱,
冯跃看着周雨认真听,恨不得拿笔记下来的样子,就知道这姑娘内心善良,不再是把自杀挂在嘴边的阴翳样子了。
等医生走了,冯跃看了看宫智伟,还在昏睡,周雨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解释。
“宫大哥跟你差不多,失血严重,你昏迷之后,他撑着身体,自己把假肢拆下来,让队员扶着从山上把你带下来的,一到医院就昏迷了。”
“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他第二天就醒了,因为是在忍不住疼,医生给了一针安定,药劲还没过呢。”
冯跃眨眨眼睛表示知道了,又做了口型:“小彤呢?”
周雨轻笑了一声:“你还真是用情至深,都说了还没找到人,队长带着人从那条路追踪下去,沿途都有生活过的痕迹,到了垭口才消失,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安全了。”
周雨看看他包裹严实的肚子,打趣道:“肯定比你情况好,那孩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敢捅你一刀,现在已经在派出所了,你一直没醒,警察也没机会找你呢,估计晚上或者明天就该来了。”
冯跃想到那两个孩子,大的一心要杀了他,埋怨他逼走了阿妈,小的还懵懵懂懂,只是听着哥哥的话趁他没有防备,给了他一下子,两个都是孩子,要是追究起来,冯跃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要我说,就得给个教训,这胆子也太大了,在雪上上多危险啊,又是狂风大雨的,大的不懂事还唆使小的,我看以后长大了也是祸害。”
周雨念念叨叨的说话,冯跃半听不听的,最终还是没抗住药劲,接着昏睡。
知道贡嘎上没有小彤的踪迹,心就放下了一大半,睡的很安稳,希望再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她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