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往事如烟
方素华比董光耀还大一岁，长得没有崔永艳好看，但也算眉清目秀。作为领导女儿，她追求者众多，说媒的人几乎踏破了她家的门槛，但她却眼高于顶，很有自己的主意，也坚决不肯妥协，因此才单身到了年近三十。
方素华的眼界如此之高，除了她从小在上海长大之外，也跟她是正宗高材生关系匪浅。
方家的“根”本在上海，方素华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姑娘，她上面还有一个亲哥哥，母亲早逝，父亲就独自拉扯他们兄妹长大。哥哥顽劣，不好好读书，而她却很喜欢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因此，父亲内心一直更偏向于聪明懂事的方素华。
方素华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拼了命地读书，一举考进了上海当时最好的中学之一——嵩山中学，成为了上海凤毛麟角的高中生。在那个年代，能考上高中已属不易，更何况还是考进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这着实为方家长了不少脸面。
那时，高考尚未恢复，方素华便自我鼓励说，等到高中毕业时能有幸参加高考最好，要是没赶上，那以她这个学历在上海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也不是难事。可世事难料，在她毕业那年，风向突然一转...
方素华被分派到XJ去插队，这一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惊天霹雳。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突然要被送到XJ农村去，她心中落差很大，同时她也很不甘心...
她拼搏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留在上海过舒服体面的日子吗？
父亲劝慰方素华，作为一个知识青年思想不能如此狭隘，农民身上也有很多值得他们学习借鉴的地方，毛主席都说了“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所以她还是应该服从分配。方素华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终于想通同意了，毕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搞特殊，于是哭着整理好行囊，和其他知识青年一起西行到了XJ。
XJ的气候干燥，风沙大，方素华刚去的时候水土不服，天天嘴唇干裂、流鼻血，皮肤也变得暗黄粗糙，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上海，但跟她有相同想法的人太多了，她家又没有什么特别过硬的关系，只能干熬着。
到了19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方素华也终于等到了希望，她第一时间决定要通过高考回城！
这个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来到了华杉油城会战，并因为工作能力突出而当上了局内领导，成为了颇有声望的的方领导。他得知方素华有参加高考的意愿后，也十分鼓励和支持，想着等她以后考到江中省来读大学，父女俩就离得近了，彼此也有个照应。
虽然方素华的第一目标是回上海，但眼下父亲在江中，自然是考到江中更加安心，所以她的高考志愿填的都是江中的高校。在为高考做准备时，方素华每天都过得很辛苦，白天要工作八九个小时，根本没空看书，只能等到晚上大家都睡了，她再挑灯夜读，有时实在太累，她就直接趴在书上睡着了。由于学习时间十分有限，方素华的高考成绩只刚刚过了线，最终被调剂到了江中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师范学院上学。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庆幸自己能离开XJ，和父亲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父亲建议方素华毕业后到油城来当老师，毕竟这里的环境相对单纯，工作也比较稳定，最关键的是父女俩以后还能经常见面。于是，方素华离开师范后，便成为了华杉油城城东中学的一名人民教师。
虽然教师并不属于油田正式职工，顶多算是地方公务员，待遇等各方面也不如油田职工好，但好歹是个铁饭碗，还有寒暑假，即便放在现在，也是个相当不错的职业。更何况油城的环境比农村好太多了，经历了几年插队艰苦生活的方素华，便就此认了命，决定和父亲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活下去。
方素华读过书，见过大世面，自然就有些看不起油城那些普通的男职工，觉得跟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直到董光耀的出现，她才终于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
第一次见到董光耀的时候，是他到家里来给方领导送写好的材料。方素华听到有人敲门，便出去开门。她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站在他们家的院子里，沐浴着初秋的暖阳，正仰头在逗笼子里父亲养的鸟。
有时，人和人相见的第一面就是充满了难以捉摸的宿命感，方素华从这个年轻男人身上头一回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一眼万年”。当然，她并不是花痴，而是一名高知女性，不管这个人的皮囊有多么吸引自己，她都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芳心暗许。
然而，随着更加深入的接触，方素华发现这个叫做“董光耀”的男人不仅才华横溢、风趣幽默，还情商和智商双高，尤其是对自己的女朋友十分温柔体贴，令油城的很多女人都羡慕不已。
方素华对董光耀的爱恋与日俱增，每天看不到他就心烦意乱，看到了就脸红心跳。在董光耀和崔永艳亲密互动时，她会怒不可遏、妒火中烧；在董光耀给父亲办事，顺便给自己买了小礼物时，她又会想入非非、无法自拔……
她知道董光耀和崔永艳谈了多年恋爱，已经论及婚嫁，但似乎并不是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比如父亲的宠爱，回城的资格，以及有女朋友的董光耀。
其实，方素华一直知道董光耀最想要的是什么，只不过她并不想一开始就用这个杀手锏，而是希望能通过自身的魅力让董光耀就范。
但她还是低估了董光耀和崔永艳的感情，毕竟崔永艳比她年轻漂亮，也很有才情，旁人称他们为“金童玉女”并不是随便叫叫的。
所以最后，方素华不得不放下那些“雄心壮志”，求最疼爱她的父亲来帮忙。而她这次也确实抓住了董光耀的死穴——和仕途相比，他的其他任何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
方素华为了宣示自己对董光耀的主权，专门把他们的婚礼办得十分隆重，而受邀参加婚礼的人虽然大都知道这其中的人物关系，却统统很识趣地闭嘴不提，只是用颇有深意的眼神互相交流、默默吃瓜，同时感叹董光耀的魅力之大，竟能让两个如此优秀的女人为他争得头破血流。
在这件事上，唯一的受害者自然是崔永艳。她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跟男友苦尽甘来，眼看就要终成眷属，最后却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官二代截了胡。她哭过闹过，但好歹还是为自己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没有以死相逼，她也是从那时起想明白了一件事：永远不要把自己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自从董光耀成为了方家女婿，事业开始突飞猛进，人际关系也从他巴结别人，变成了别人巴结他。虽然他心中对崔永艳也有诸多不舍和愧疚，但这些情绪很快被众人追捧的快感所掩盖。
而崔永艳则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艰难地活在旁人对自己的怜悯之中。尽管她保持着正常上下班，也依旧和同事们谈笑风生，让一切都看起来平静如常，但在其他人看来，她就是在故作坚强，于是反倒对她投去了更加同情的目光。
至此，崔永艳总算理解了什么叫做“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大家想看的从来都不是崔永艳如何坚不可摧，而是想看她痛哭流涕，像祥林嫂般一遍遍重复自己苦难的绝望崩溃。
只可惜，她崔永艳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角色。如果阑尾发炎了，那就用刀割掉；如果男人变心了，那就当他已经死掉。自己不是演员，没时间也没兴趣去扮演这部苦情戏的女主角。同时，她也原谅了那些以八卦为食的空虚灵魂，与其把时间花在跟他们理论上，还不如用来武装自己。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看崔永艳的笑话，有一个人正在发自内心地为崔永艳远离渣男感到高兴，或者说，他是在为自己有了接近崔永艳的机会而高兴。
这个人就是李小墨的父亲李崇山。
李崇山当时还是汽车服务中心汽修班的小学徒，某天在工作时胳膊不慎被工具划伤流血，便请假独自到城中卫生所去处理和包扎伤口。
在卫生所大堂，李崇山因为胳膊行动不便，不小心掉了病历本也未发觉，幸亏被在此处工作的崔永艳捡到。崔永艳叫住他，本想把病历本直接还给他，又见他右手正压在左胳膊上止血，根本腾不出手来拿，便动了恻隐之心，索性帮他拿着病历本，领他到外科去插队看了个急诊。
李崇山从此对这个善良而美丽的姑娘动了情，但他自知配不上人家，而且人家有个十分优秀的男朋友，所以他只能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个姑娘，把那份感情藏在了心底。
直到崔永艳被董光耀背叛和抛弃，成为了全油城的笑柄，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找崔永艳表白，把自己对她的爱和盘托出。为了表示诚意，他告白时甚至带上了存有自己全部积蓄的存折。他也不知道崔永艳最后会不会接受自己，但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仅此一次，他不想让自己日后懊悔在告白时没有拼尽全力。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得到了命运之神的垂青，崔永艳不仅接受了他的表白，还提议两人可以尽快结婚。
李崇山虽然老实，但并不蠢笨，他知道崔永艳有这样的想法是为了尽快找一个替代品来帮她走出悲伤，同时也是为了刺激董光耀，让他难堪。
但李崇山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自己是不是能跟心爱的姑娘朝夕相对。至于感情，总归是可以培养的，毕竟时间既可以抚平伤痛，又可以孕育爱情。
这一次，他又猜对了结局。崔永艳果然在他无微不至的关爱之下，慢慢忘记董光耀，接受了他，两人过起了温馨甜蜜、踏踏实实的小日子。
只不过崔永艳和李崇山的闪婚，导致外界对崔永艳的风评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大家都在传其实是崔永艳出轨变心在先，所以董光耀才心灰意冷，娶了方素华。否则，像她这样一个在油城毫无根基，又无亲无故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失恋的伤痛，还找了一个正式职工闪婚？
然而对于这个观点，唯二不相信的两个人一个是李崇山，另一个是董光耀。
董光耀自然知道到底是谁有错在先，只不过他也很惊讶崔永艳竟然这么快就嫁了人。而且她嫁的这个男人，自己之前连名字都不曾听过，又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虽然明知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去管前女友的事，但男人的占有欲却疯狂啃噬着董光耀的心。之前跟崔永艳分手的时候，看到她为了挽留自己而竭尽所能、痛哭流涕，董光耀一方面觉得心如刀割，另一方面也有一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快感。还有什么能比被两个如此优秀的女人争抢，更值得骄傲自豪的事呢？
他原以为崔永艳会为此消沉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了新欢。以他对崔永艳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会为了爱情完全丧失理智的女人，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应该是得到了崔永艳的认可，而不是随便从大街上抓来的。
想到这里，董光耀开始有些妒火中烧。是谁，是谁可以配得上他曾经最爱，现在也依然默默爱着的女人？
而当看到李崇山时，董光耀的第一反应是崔永艳肯定是在报复自己，也许他低估了她对自己的恨。为了让自己难受，她竟然不惜嫁给一个如此相貌平平，事业也毫无建树的男人，她一定是疯了！
董光耀也曾借着各种理由，想跟崔永艳单独聊聊，但崔永艳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完全不接招，因为早在董光耀选择抛弃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要自己把这个男人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抹掉。
每次在单位或者街上，偶遇崔永艳和李崇山，看到他们恩爱的模样，董光耀都下意识觉得崔永艳是在故意演戏给自己看。在他眼中，崔永艳的笑容都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从除自己之外的男人那里感受到幸福？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特别珍惜他们过去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想要跟自己永不分离？所以，她现在一定是在强颜欢笑，等着我去发现，然后拯救她。
但直到李小墨出生之后，崔永艳才慢慢发现了董光耀这些扭曲的心思，惊讶无语之余，也默默感谢他当年的“不娶之恩”——一个这么把自己当回事的男人，这辈子注定只会爱他自己，而其他人最终都会沦为满足他虚荣心和好胜心的工具。
一开始，崔永艳紧紧抓住李崇山这根救命稻草，确实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避风港湾。用崔永艳后来的话说，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能靠得住，毕竟没有能什么比告白的时候直接亮出自己的所有家底给对方更加真诚的了。而刚刚经历了背叛的她，现在所需要的不就是一份安全感吗？更何况李崇山虽然没有董光耀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但也算长得周正，能让崔永艳看得顺眼，所以在听了他那一段结结巴巴、发自肺腑的告白之后，崔永艳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
在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的时候，李崇山却敢娶她回家，这不是真爱，又是什么呢？
两人婚后，李崇山每天都要用自行车接送崔永艳上下班，而且主动承担起了家里绝大部分家务，就像宠爱女儿一样宠爱妻子，这让那些原本想看笑话的人渐渐忘记了崔永艳和董光耀的过往，甚至有些女同事开始羡慕崔永艳嫁了一个这么懂得疼人的好老公，她们当初怎么就没发现这么一块珍贵的璞玉呢？
所以崔永艳对李崇山的感情从感激，变成依赖，再变成了深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梦寐以求的、美满幸福的婚姻生活，竟是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
崔永艳和方素华几乎是前后脚怀孕的，但崔永艳还是比方素华早几个月临盆，率先生了个女儿李小墨，而方素华于次年3月生下了女儿董方佳。两个孩子同属一个学龄段，将来也会在同一年入学。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两个女孩长大后会阴差阳错地成为关系密切的好姐妹，而且也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栽了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