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国一哥成长史
不良少年曹阿瞒
要看清三国一哥曹操这个人,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曹操,字孟德,小名吉利,小字阿瞒,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市)人。陈寿的《三国志·武帝纪》称他的祖上是西汉开国元勋、丞相曹参,其实这个说法并不靠谱。因为很多人都知道,曹操的爷爷曹腾是宦官,曹操老爸曹嵩只是曹腾的养子。所以明摆着,曹操本来不姓曹,只是跟了曹腾的姓而已,就算陈寿有证据证明曹腾是曹参的后人,可从血缘上来说,曹操跟曹参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充其量,只能说是宗法上的意义,毕竟收养关系在古代也算是延续了香火。
有人可能会说,人家陈寿的意思,可能是说曹嵩是曹参的后人,这不就对上号了?
可问题是,陈寿也不知道曹嵩的家世出身,他在《三国志》里就老实承认了:“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倒是为《三国志》作注的裴松之给出了一个说法,他引用吴人所著的《曹瞒传》和郭颁《魏晋世语》里的相同记载,称曹嵩本姓夏侯——算起来,日后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惇得喊曹嵩一声叔父,也就是说,曹操和夏侯惇是堂兄弟。
如果此说为真,那曹操的祖先虽然不是曹参,却是西汉另一个开国元勋、名将夏侯婴,因为夏侯惇就是夏侯婴的后人。
绕了一圈,人家曹操似乎仍然是堂堂大汉开国元勋之后。可是,裴松之的这一说法就比陈寿的靠谱吗?
当历史迷雾重重、真伪难辨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借助于科学了。
早在2009年,复旦大学人类遗传学实验室就成立了一个课题组,利用DNA技术对曹操的身世之谜展开了研究。他们首先在全国范围内,采集了包括曹姓、夏侯姓在内的超过1000例的血液样本,对其DNA进行检测,接着又在安徽亳州的曹氏宗族墓葬坑里,找到了两颗非常宝贵的牙齿——它们的主人就是曹操的叔祖父、河间相曹鼎。
然后,课题组根据现代基因和古DNA的双重验证,100%确定了曹操家族的DNA,继而又用相同方法验证了曹参和夏侯氏的家族基因。通过比对,最后在2013年得出结论:曹操家族的基因,与曹参后人的基因和夏侯氏的基因都不一致,没有明确的遗传关系。
同时,课题组认为,曹操之父曹嵩很可能来自曹腾家族的内部过继,不过可以确定该家族并非曹参那一族。
至此,困扰了史学界两千年的曹操身世之谜,终于得到了部分破解——虽然我们还是无从得知曹操的祖宗到底是谁,但起码可以认定,曹操既不是曹参的后人,也不是夏侯婴的后人。
可见,不论是陈寿的说法,还是裴松之引用的说法,都不靠谱。
至少在更有分量的考古发现和科学证据出来之前,这个结论是成立的。
虽然攀不上曹参和夏侯婴这两位显赫的祖宗,但曹操的家庭背景还是相当牛的:他爷爷曹腾官居中常侍、大长秋,在宦官里职位最高,其权势未必熏天,熏人则绰绰有余;他爹曹嵩就靠着家里的权势和钱,花巨资买了三公之一的太尉。
身为高干子弟,自然是养尊处优,所以小时候的曹阿瞒就成了一个纨绔子弟,成天“飞鹰走狗,游荡无度”。他爹曹嵩可能忙于政事,没怎么管他,倒是叔叔看不过眼,经常跟曹嵩打小报告,让他管管这小子。阿瞒对此怀恨在心,决定找机会摆他叔叔一道。
有一天,阿瞒在街上闲逛,恰好看见叔叔迎面走来。他灵机一动,忽然脸一歪,嘴一斜,浑身抽搐,还口吐白沫。叔叔大惊,赶紧问他怎么了。阿瞒十分痛苦地说:“可能是中风了。”叔叔连忙跑去告诉了曹嵩。曹嵩吓坏了,赶过来一看,阿瞒一切如常,啥事儿都没有,就问他:“你叔不是说你中风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阿瞒一脸无辜:“没有啊,我一直都好好的,中什么风?”
曹嵩大为狐疑。
阿瞒佯装困惑地想了想,旋即做出恍然之状:“我知道了,一定是叔父不喜欢我,才会说我的坏话。”
曹嵩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从此以后,不管阿瞒的叔叔说什么,他都不再相信了。
这个故事,出自裴松之注所引的《曹瞒传》,千百年来脍炙人口,不论其真实性如何,都足以表现出曹操的性格:“少机警,有权数。”(《三国志·武帝纪》)
少年时代的曹操,还有一个好哥们儿,就是“四世三公”的袁大公子。
两人都是高干子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活实在没什么惊喜和波澜,所以就都放荡不羁爱自由,喜欢寻找刺激。
据南朝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中记载,有一次,阿瞒和袁大公子又在一块儿厮混,看到一户人家在办喜事,两个无聊的家伙就生出了恶趣味,决定把人家新娘子劫走。两人趁热闹混进人家后院,稍微做了下分工,等天黑了,袁绍突然放声大喊:“抓贼啊!”这家人不明就里,纷纷从屋里跑出来,照着袁绍叫喊的方向追了过去。这边的曹操立刻冲进洞房,扛起新娘就跑。那头的袁绍估摸着曹操得手了,就绕回来跟曹操会合。两人相视大笑,然后扛着新娘溜之大吉。
跑没多远,新娘回过神来了,就连声大叫:“非礼啊!救命啊!”那一家子人一听,赶紧又杀了回来。袁绍有点发慌,一不留神,哧溜一下掉进了路旁的灌木丛里,忙叫“阿瞒救我”。可阿瞒兄肩上扛着新娘呢,哪腾得出手来救你?
情急之下,曹操大喊一声:“贼在这里!”然后竟扔下袁绍,一溜烟跑没影了。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被抓到还不得被当场打死?!袁绍又惊又怒,凭着求生本能噌地一下蹦了上来,最后总算逃走了,没被逮住。
刘义庆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交代新娘的结局,也没说袁绍后来有没有找曹操算账。如果我们脑补一下,大致可以推演出如下场景:
袁大公子指着曹操的鼻子骂:“曹阿瞒你有病吧?成心想害死我吗?”
曹操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要不喊那一嗓子,你蹦得出来吗?”
“可我要是蹦不出来呢?”
“蹦不出来……算你倒霉喽。”
总之,从二人的性格来看,袁绍一定会兴师问罪,而曹操也一定会死不认错;如果袁绍骂曹操不讲义气,曹操就会说我这叫急中生智。
《世说新语》本质上是笔记小说,所以曹操和袁绍的这段公案未必是真的,就算实有其事,一定也经过了艺术加工。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从中读出一个鲜活的曹操,一个既有血有肉又大致符合史实的曹操。
《三国志》就说,这个阶段的曹阿瞒“任性放荡,不治行业”,属于典型的不良少年。
很显然,日后那个雄才大略、阴狠狡诈的三国第一枭雄曹操,就是从眼下这个吊儿郎当、机变百出的不良少年曹阿瞒走过来的。
老话常说的“三岁看老”,还真是一条朴素的真理。
阿瞒虽然放荡不羁,但如果仅止于此,估计大了以后也是个废柴,不能指望他有多大出息。所幸,阿瞒还是有一个优点的。
他喜欢看杂书。
东汉的贵族子弟,一般上学从识字课本读起,然后读算术、天文、地理等。稍大一点,就要读《论语》《孝经》等儒家的入门书。到了十五岁,有条件的就要到京师去读太学了,教材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本儒家经典,合称“五经”。
阿瞒是高干子弟,十五岁后自然也要入太学。不过,以他那混世魔王的性格,这些循规蹈矩的书肯定满足不了他,所以他就撒开了看各种课外书,其中最感兴趣的当数兵家和法家。《三国志·武帝纪》就说曹操“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申、商”就是申不害和商鞅,法家代表人物;“韩、白”就是韩信和白起,兵家代表人物。
显而易见,最合乎阿瞒胃口的,就是武力加权谋。事后来看,他显然都看对了,所以才会成为“三国”中最大的赢家。
曹操后来之所以那么牛,不仅因为早年读了很多符合自己兴趣和性情的书,更因为他有一套很厉害的读书方法。我们今天常说,要把书上的内容真正变成自己的,光靠大量“输入”是不够的,还必须学会“输出”。所谓输出,包括摘录、做笔记、写读后感、与人分享等,这样才能最有效地吸收书中的精华,并使之为我所用,变成自己能力的一部分。
而曹操恰恰就用了这种方法。
他不仅大量抄录了当时可见的诸家兵法,将其汇集成册,还给《孙子兵法》做了详细的注释。我们今天读到的《孙子兵法》,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之一,就是曹操的注本。
在太学读书期间,阿瞒发现了一件令他挺郁闷的事:周围很多人瞧不起他。因为他爷爷是宦官。东汉一朝,宦官虽然飞扬跋扈,权倾朝野,但是名声很臭。用后来陈琳帮袁绍写檄文骂曹操的话来说,就叫“赘阉遗丑”,相当难听。
除了出身不好,阿瞒自己的品行也不太检点,所以难免遭人鄙视。
在当时,名声不好可不是一件闹着玩儿的事,它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仕途。
两汉的官员选拔制度是“察举制”,跟后来的科举完全不同。科举考试更像今天的高考,只要你成绩好就行,可察举制考察的却是一个人的品行和声望。所以名声不好的人,理论上就跟仕途绝缘了。虽然阿瞒家里有钱,实在不行还可以跟他老爸一样,拿钱去砸。可拿钱砸出来的官,照样会让人鄙夷,人家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都是嗤之以鼻的。
阿瞒虽说表面上满不在乎,但胸中也是有大志的,他可不想一辈子被人瞧不起。所以,必须想办法提升知名度,打造影响力。而最有效的办法,跟今天差不多,就是找社会名流给自己站台,做品牌代言。
为此,阿瞒特意找到了一个叫宗承的名士,想跟他交个朋友,套套近乎。可到了人家府上一看,我的天,里里外外都是宾客,别说交朋友了,说上一句话都难。可阿瞒毫不气馁,今天没机会,我就明天再来。于是,一连数日,阿瞒天天来,就站在人家客厅外死等。终于有一天,宗承送客人出来,阿瞒立刻逮住机会,跑上去自报家门,然后毕恭毕敬地伸出手,心想这手一握,朋友就算交上了。
没想到,宗大名士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既不握手,也不说话,然后一转身,昂着头就走了。
阿瞒的手僵在那儿,十分尴尬。
没关系,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阿瞒收拾起受伤的自尊心,然后同样一转身,昂着头找下一位名士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找来找去,阿瞒终于碰上了一位真正赏识他的大佬。
此人名叫桥玄,曾当过太尉,也是当时的一位大名士。
不得不说,桥太尉的眼光相当毒辣。他本身也崇尚法家,所以跟阿瞒一见如故,几次攀谈过后,就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三国志·武帝纪》)
这句话的分量之重,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为了让更多名士给阿瞒站台,桥太尉还热心介绍他去找当时的一位评论家。
这位评论家的名头可不是一般的大,直到两千年后的今天依旧如雷贯耳。他就是“月旦评”的创始人许劭。
“月旦评”在当时的影响力,就如同今天的福布斯排行榜,区别在于“月旦评”是文人雅士排行榜,不是有钱就能上的。许劭品评褒贬当时人物,然后在每月初一公开发表,故有“月旦评”之称。无论何人,凡是经他褒奖赞扬,立刻身价百倍,名动天下。
对此,阿瞒当然求之不得。如果能得到许劭的赞扬,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彻底洗刷“阉宦之后”的污名,从此令世人刮目。
于是,阿瞒带上厚礼登门求见,态度十分谦卑。然后,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许劭打心眼里鄙视他,所以只字不吐。阿瞒却不在乎,再次拿出厚脸皮的精神,死缠滥打,非让许劭开口不可。
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一阵子。最后,阿瞒只好拿出当初混社会的手段,有一天又去找许劭,突然把他逼到墙角,恶狠狠地发出威胁,估计是说些“你今天再不开口,老子就要动手了”之类的话。
许劭被逼无奈,只好用不太情愿的口气说出了那句名垂青史的评语:
“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不愧是东汉末年著名评论家,许劭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
首先,说曹操是治世能臣,多少有恭维之嫌,这是为了不让曹操揍他,好汉不吃眼前亏;说曹操是乱世奸雄,明显是偏贬义,这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让自己心里平衡一点。
其次,话不说死,模棱两可。毕竟,将来的天下是治世还是乱世只有天知道,所以你曹操到底是能臣还是奸雄我说了不算,得看老天爷。
最后,这句话还可以理解为是给曹操出了道选择题。也就是说,“治世”的“治”和“乱世”的“乱”都可以做动词用:你曹操若想当个能臣,那就拿出本事去好好治国;可你要总是这副动不动就揍人的德行,那你迟早会成为一个祸乱天下的奸雄。
总之,最后这层意思已经有了规劝和警示的味道。
不知道阿瞒听出了几层意思,反正他听完后,什么话都没说,只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就昂着头扬长而去了。
曹操的反应很符合他的性格。对他而言,做能臣还是做奸雄都无所谓,因为能当得起这两个称呼的人,必定都是具有大能量的人,也是干出了一番大事业的人。这就够了。至于道德层面上的善恶忠奸,在曹操那儿根本不构成问题。
说白了,曹操这个人真正在乎的,从来都只是本事和实力,而非品格与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