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思马克思资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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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把握资本概念应澄明的两个关系

资本总是以一种自然物或各种资源形式或各种生产要素形式而存在的,与资源、商品、货币等形式相随相伴,因此有必要从以下两个方面来具体区分“资本”(性质)与这些“资本物”之间的差异。

1.资本与资源

马克思在批判李嘉图把资本视为“作为手段被用于新劳动〈生产〉的那种积累的〈已实现的〉劳动”及“物化劳动”的片面性时提到资本的“物质实体”或“资本的物质”命题,并提出了“资本就是生产工具”[36]的判断,肯定“物现在表现为资本,资本也表现为单纯的物,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全部结果则表现为物所固有的一种属性”[37]。他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明确肯定作为物质形态的“资本的躯体”的存在,转述了古典“经济学家们”的观点:“资本是由用于生产新的原料、新的劳动工具和新的生活资料的各种原料、劳动工具和生活资料组成的。资本的所有这些组成部分都是劳动的创造物,劳动的产品,积累起来的劳动。”[38]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明确提出,资本是“生产工具”,是“过去的、客观化了的劳动”,是“生产要素”。他在《资本论》第一卷中提出了“资本的物质存在形式”或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物质基础的“生产资料”。也就是说,马克思承认“资本物”的存在或资本有其物质形态、资本总是以一种自然物或某种资源形式即某种生产要素形式而存在,这也就肯定了“资本”与“资源”这两个概念在外延上的重叠性,即“资本物”往往呈现为“资源”形式。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英汉双语2002年版),“资源”一词原指“生产资料或生活资料的天然来源”。也就是说,就资源的来源和组成成分而言,它首先指那些可以被人类开发和利用的自然资源,其次指人类生产实践中的社会、经济、技术等因素和人力、智力(信息、知识)、信誉、品牌等资源(即被称为“资产”的那一部分)。概括地说,“资源”涵盖天然世界与属人世界的万事万物。显然,目前流行的“人力资本”“政治资本”“道德资本”[39]“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等词语实际上是对“资源”一词的“借贷”或引申,仅仅属于“资本物”范畴而非“资本”的本义。因为根据马克思资本学说,资本虽然在外观上呈现为“资本物”或“资本的物质存在形式”,如“人力”(或“知识”)、“政治”、“道德”、“文化”、“生态”等各种“资源”形式,但“资本”概念的本质在于它仅仅是一个历史范畴、经济范畴,特指在发达的或“标准”的商品经济条件下用来创造剩余价值的价值或提供剩余劳动的经济手段。“资本是已经转化为资本的生产资料,这种生产资料本身不是资本,就像金或银本身不是货币一样。社会某一部分人所垄断的生产资料,同活劳动力相对立而独立化的这种劳动力的产品和活动条件,通过这种对立在资本上人格化了。”[40]其实质在于将工人的活劳动为积累起来的死劳动充当保值并增加其交换价值的手段。“拥有货币、生活资料、机器以及其他生产资料,而没有雇佣工人这个补充物,没有被迫自愿出卖自己的人,还不能使一个人成为资本家。”[41]“只有那些使用工人的物,从而在资本家身上具有自私性、具有自我意识和自我意志的物,才是资本。”[42]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十三章“机器和大工业”中关于“机器”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之间的差别就生动地描述了资本的本质特征:“机器就其本身来说缩短劳动时间,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延长工作日。”“机器本身减轻劳动,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提高劳动强度。”“机器本身是人对自然力的胜利,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人受自然力奴役。”“机器本身增加生产者的财富,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生产者变成需要救济的贫民。”[43]显然,在外延上,“资源”比“资本”面广,或者说,“资本”比“资源”窄得多;在内涵上,“资本”在“资源”的基础上被赋予了社会因素或历史因素而成为“资本”。

当然,资源存在向资本转化的潜在性:当“资源”被资本家或财富的所有者用作“社会关系的媒介物”——用马克思的话说即“资本主义应用”或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1912~2006)的话说即“把可用的资源用于最有价值的目标”[44]时,就是“资本”;资源还与“资本”存在某种“同质性”,它们都是能够直接或间接带来经济效益或经济利益的条件,它们的增值或“升值”都以提高生产力为手段。正因为资本与资源之间存在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关系,马克思告诫人们说:“工人要学会把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别开来,从而学会把自己的攻击从物质生产资料本身转向物质生产资料的社会使用形式,是需要时间和经验的。”[45]换言之,对于一般人来说,要区分“资本”与“资本物”之间的关系,需要一个认识过程并积累相关知识。

2.资本与货币

如果说作为“商品流通的物质内容”的“商品”是资本的出发点,那么作为商品流通的“最后产物”的“货币”则是“资本最初的表现形式”,具有购买一切东西的特性……被当成万能之物,“把那些愿望从它们的想象的、表象的、期望的存在变成和转化成它们的感性、现实的存在”。[46]

在《资本论》中,作为狭义的资本概念仅仅指“一种以物为媒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或“自行增殖、生产剩余价值的价值”,而货币作为“资本表现为资本的最初形式”在商品经济活动中执行着多种不同的职能。当货币作为人类劳动的社会化身即“单纯的商品等价物”时,充当“价值尺度”,使各种各样的商品价值转化为价格或想象的金量,当它作为规定的金属重量时就充当“价格标准”去计量这些金量;货币在作为商品流通的媒介时执行“流通手段”职能;在“货币硬化为贮藏货币”时充当“贮藏手段”;当货币被用于清偿债务或支付赋税、工资、租金等业务时,充当支付手段;当货币随着商品生产和交换的发展而执行国际“支付手段”、国际购买手段、财富的国际转移手段时,充当“世界货币”。正是货币的这些神奇的功能真正造就了人们一种无止境的致富欲。

尽管西方学者在货币本质问题上持货币“金属”论和货币“名目”论,但马克思历史地追问货币的本质,认为“货币不是物,而是价值的一定的形式”[47],是拥有社会属性的“社会的抵押品”,其基本职能是充当价值尺度与流通手段。商品交换的价值形式经历了商品的简单价值形式、扩大的价值形式、货币形式,其中货币形式经历了商品货币、金属货币和信用货币及电子货币的历史演绎。货币在商品经济或交换过程中起到了价值尺度与商品交换的媒介作用,它可以购买一切商品和其他劳务形式。这样,货币与资本往往交织在一起即资本在历史上起初呈现为货币形式,充足的货币流通量和充足的贮藏货币是形成资本主义生产的一个历史前提条件,起着“第一推动力”的作用。并且,在资本作为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之后,任何新资本仍然以货币形式出现于市场,以至于可以说“资本是货币”。

虽然资本常常表现为“货币”形式,但资本不等于普通货币。货币始终有其物理形式而被等同于一种物质形态,但同样的货币形式可以代表“资本”,也可以代表普通的收入或财富状态,只有当货币“给自己的所有者带来收入或利润的时候,才叫作资本”[48]。资本不同于普通货币的本质在于:在资本形式“通吃”社会各个领域、一切东西都商品化的条件下,G-W…P…W′-G′形式下的“货币”不同于W-G-W形式下的货币。因为简单商品经济条件下的货币本身没有发生任何增殖或升值现象,而资本条件下的“货币”却包裹着“剩余价值”或价值增殖,用马克思的话来说是:“原预付价值不仅在流通中保存下来,而且在流通中改变了自己的价值量,加上了一个剩余价值,或者说增殖了。正是这种运动使价值转化为资本。”[49]这里的“货币”即“原预付价值”充当或“转化”成无偿占有雇佣工人的剩余价值的手段或价值增值的手段。所以马克思说,任何资本虽然作为货币或商品形式而存在,但是货币或商品本身并不因此就成为资本,问题恰恰是要阐明资本“观念”是怎样从货币和商品的“观念”发展起来的[50]

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货币与资本的转化程度是一个社会生产力或经济发展的重要标志。资本在现实经济生活中通常表现为具体的实物资本品、具体生产的投入品如机器设备、工厂、成品与半成品的仓库与存货、计算机硬件及软件等,而货币表现为具有购买力的通货与活期存款等,通过银行的信贷活动、资本市场的证券与货币转换来实现实物资本与货币之间的相互联系与转化。例如,银行凭企业的商业票据、订货单、企业的信誉给企业贷款,企业便可以先买入原材料与劳务进行生产,再卖出产品换回货币,以实现资本的价值增值过程,从而摆脱了单纯依靠企业自身经济实力进行小规模生产的经营模式;企业便可以通过在资本市场上发行股票与债券的方式获取货币,以此进行扩大再生产,从而达到先买机器、原材料与劳动力,先建厂房,后卖产品的目的,也即实现资本的价值增值过程[51]。显然,马克思所阐明的货币的基本职能在资本条件下才获得了充分的展示与“放大”。


[1] 卫华:《马克思为〈资本论〉写了多少手稿?》,《光明日报》2014年4月28日。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1995,第269页。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957,第65、251页。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1958,第330页。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012,第373页。

[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012,第412页。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1972,第349页。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1961,第337页。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1961,第566页。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册),人民出版社,1980,第27页。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第12页。

[1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2009,第157页。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1979,第6~7页。

[1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册,1972,第290页。

[1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册,1972,第418页。

[1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册,1972,第420页。

[1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册,1972,第421~422页。

[1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册,1974,第504页。

[1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1979,第25页。

[2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册,1974,第505、527页。

[2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2009,第877页。

[2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2009,第121页。

[2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2009,第381、999页。

[24]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726页。

[2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167页。

[2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第168页。

[27] 于光远:《关于当代社会主义与当代资本主义的若干基本概念》,《中国社会科学》1989年第3期,第153页。

[2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98,第447页。

[2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1页。

[3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第8页。

[3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60~63页。

[3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66页。

[33] 参见刘诗白《主体产权论》,经济科学出版社,1998,第193页。

[34] 列宁说:“对于欧洲,可以相当精确地确定新资本主义最终代替旧资本主义的时间是20世纪初。”《列宁专题文集——论资本主义》,人民出版社,2009,第111页。

[35] 庄野:《资本的泛化及其作用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数量经济学专业,2010,第28页。

[3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213页。

[3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册,人民出版社,1975,第505页。

[38]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723页。

[39] “道德资本可以被定义为卓越优秀的品格,或者拥有并实行特定的社会背景下认为适合人类的各种美德……具备美德或者优秀的品质可以被视为道德资本,这不仅是因为它们是一种财富形式,而且还因为它们是在个人身上积累和发展起来具有生产力的能力或者力量,其积累和发展途径是在时间、努力和其他方面的投资,其中也包括在资金方面的投资。”〔西〕西松:《领导者的道德资本——为什么美德如此重要》,于文轩、丁敏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第41页。

[4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922页。

[4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877页。

[4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488页。

[4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508页。

[44] 〔美〕米尔顿·弗里德曼、罗丝·弗里德曼:《自由的选择》,张琦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08,第14页。

[45]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493页。

[4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59、363页。

[47]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977页。

[4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第239页。

[4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176页。

[50] 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79,第172页。

[51] 参见庄野《资本的泛化及其作用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数量经济学专业,2010,第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