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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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走水

江万忠屏息思索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性质,说小了是“代嫁”,说大了就是“欺君”。就连林丹华自己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就这么说出来了,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委婉,可以说是相当莫名生硬。

一夜过去,江万忠都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林丹华也没去强求,平静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诗夏由于伤心过度疲惫不堪,从圣旨颁下来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门。江无尘则是受了那场梦的影响,整日里都钻在祠堂里呆着,什么也不做,就对着那两个空牌位发愣。

“江家”一时间少了诸多声音,弹琴奏乐、欢声笑语、严厉管教,就连算盘声中都充满了惆怅。这里逐渐在变样,变得都有些不太像“江家”了。上一次这样,还是在江无尘来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是多了几种声音。

相比起“江家”的氛围,“罗家”的公子哥罗仲倒显得极为不在意,甚至已经快把婚约这事给忘了,这几日一直在调查德光帝交给他的一项重任,又因为常年在外,对朝中局势算不上太了解,所以免不了再次得罪人。

婚期前一天晚上,罗仲还在通宵和手下了解朝廷进账,直到有下人前来提起,他才想起这件事。随后再怎么被罗庆催促,紧赶慢赶也错过了拜堂的吉时。

傍晚时分,罗仲才满身酒气拿着一个酒瓶子晃晃悠悠地步入了婚房,面对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新娘子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喝着酒走上前去把她的红盖头一把扯下,眯着眼睛问:“你就是江诗夏,我怎么看着不太像?为何会如此飞镖体壮?”

江无尘心里不服想骂他,但又犯怵,只好故作淡定压下所有不满,瞥了罗仲一眼,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急中生智反问:“皇上突然指的婚,你又没有见过我,凭什么这么说?”

罗仲轻笑了一下,转身把空了的酒瓶放在桌子上,再到江无尘面前的时候身体前倾紧盯着她,眼神中分明清醒得很,江无尘正准备开口胡编乱造,脖颈间就传来了一阵冰凉,登时汗毛倒竖。

江诗夏是凭借才华横溢出名的大家闺秀,岂会这般没有礼数,又是不耐烦,又是瞥眼睛的。

“你不说我都差一点忘了这是皇上指的婚。”罗仲加重手上的力度,“说,你到底是谁?不然……”

江无尘已经感觉出脖颈上一定会有一道刀痕,对罗仲的敏锐感十足佩服,深知自己若是再骗下去定会丧命于此,甚至还会牵连“江家”上下。

这次她能代嫁过来,主要是因为江诗夏高烧昏迷不醒,眼看着迎亲的队伍就在门外,江无尘直接不顾大家的反对强硬穿上婚服。反正事情到了这步,左右都不过是一个死。

“我叫江无尘,是二小姐。”江无尘正襟危坐,再没了一丝恐惧,她抬头对上罗仲的目光,说道,“罗仲,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罗仲听后先是一愣,继而一直盯着江无尘的眼睛看。看仔细了后,他得承认,这个女子的眼睛像极了他心心念念那个人的眼睛,不光如此,她们还有只差一个姓氏的名字。

不对,姓氏不一样,她们不一样。

罗仲硬生生打消了自己荒唐可笑的想法,挑了挑眉,示意江无尘继续往下说。

“你若是不拆穿我,便是对我们‘江家’上下都有恩情,今后,我江无尘这条命就是你的,对你言听计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一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大将军,何时需要让女子挡在他面前了?不过此女子倒是有趣得很。罗仲收回手,把防身匕首重新收在腰侧。

“你们如今的罪过可是欺君之罪,我一个将军,为皇上卖命,眼下凭什么要包庇你?再说了,你不过是一个晚辈,有什么资格代替‘江家’。”

江无尘不确定罗仲是否被自己说动了,只得更加坚定,说道:“我敢说这话,自然是有资格的。罗将军过几天就要回边疆战场了,那敢问今年冬天的棉衣准备妥当了吗?军中事务众多,需要花银子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皇上批给你了吗?”

一连两问,银子是关键,戳在罗仲的烦恼处。而恰好“江家”是做买卖的,倒是可以帮帮忙。

江无尘这是在拿钱换命,京城中居然有女子说得出这种话,罗仲不敢再小瞧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一阵吵闹,丢下一句“呆着别动”后顾不及别的冲了出去。

罗仲顺手把房门关严,看了一眼情况就大概了解。只见柴房的方向浓烟滚滚,所有下人都手提水桶一波接一波地往那边赶去,这种情况无非是柴房走水了。

他不是很紧张,眼前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府内的下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灭一场火势不大的火还是很轻松的。

罗庆站在柴房门前镇定指挥,忙而不乱,见罗仲一身婚服过去,收了嗓子,问他:“新娘子不喜欢?”

罗仲展了一下袖子,苦笑道:“父亲明知道我早已心有所属,何必再问我。”

罗庆没再看他,转回头重新把目光锁定在越来越小的浓烟上。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心里有人他身为父亲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执拗罢了。

喜庆的大红灯笼挂满了院子,清冷的月光洒下,二者一融合,把这个夜晚衬托的只剩下了冷,照得大红“囍”字着实很可笑。

直到火势堪堪灭完的时候,罗庆才再次开口说:“这场走水有点奇怪,你最好着人好好去查查。”

的确,罗仲也想到了,赶在他大婚的这个节骨眼上,天灾和人祸之间,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好。”

罗仲丢下两个字拔腿就往婚房赶,他的心里莫名出现的不安,随着罗庆的话语骤然间被放大百倍,比面对死亡还大的恐惧挤压着他的神经,心里刺痛得他想起兵书上“调虎离山”那一计。

风在耳边蹭着溜走,下人们灭完火后先是齐齐大松了一口气,才开始整理院子。罗仲只觉得脑子混乱,耳边太吵,他拔腿狂奔的同时不住抱怨着脚下的长廊太过长。

罗仲比上阵杀敌还要紧张,被敌方围困三天三夜都未曾这般慌乱。他赶到婚房踹开木门,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后直接定在了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木门重重摔在地面上,一些小木屑飞起又落下,罗仲的脸颊上滑过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多年不见,心心念念的人,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重逢。更没有想到的是,会这么快再次迎来别离。

江无尘躺在地上,胸口处插着一把特制的匕首,鲜血从那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直流在地面上,把本就是火红色的嫁衣映得暗沉了不少。在她的手边掉落着一根金簪子,头上的发髻散乱开来,几缕头发带着汗水趴在没了血色的脸庞上。

罗仲哭了,睁愣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罗庆赶来,这才敢颤颤巍巍上前,他不顾旁人恐惧的目光,双膝跪地,一把把江无尘紧紧抱在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一场走水让他认出来了,猜到了,想明白了。

窗外的风平平静静地游荡着,对这场灾难丝毫不为所动。打更人敲击铜锣喊着子时已到,在铜锣声消失的时候,一个小锦囊从江无尘的袖口掉了出来。

罗仲哭累了,把江无尘圈在怀里默默流着泪,看见了,伸手捡起小锦囊,打开一看,彻底心如死灰。

那个小锦囊,是在江无尘上轿子之前,林丹华塞入她手里的,完了之后还仓促叮嘱道:“这是你小时候一直戴着的平安锁,你要是在那边出了什么事,就把责任全部推到我的身上,说你姨母逼迫你这么做的,怎么都行,千万不能委屈了你自己,知道吗?”

迎亲的人在催促别误了吉时,江无尘慌忙把小锦囊塞到袖中上了轿,连应一声都没来得及。

“你怎么会改了姓氏?”他嗫喏着问道,得到了一阵风算做回答。

罗仲苦笑了一下,把小锦囊里面的平安锁戴在江无尘的脖子上,又捡起掉在地上的金发簪,擦掉上面的血渍为江无尘戴上。做完这些,罗仲把江无尘抱到床上为她整理好仪容,但一直没走,就那样守在床边,仿佛这样做江无尘就会醒过来,这些灾难就不曾存在一样。

罗庆想问问是什么情况,可是见自己儿子的眼神恍惚,终究是没能问出口。这件事肯定是要彻查的,为了避免走漏风声,罗仲关严房门叮嘱下人去了。

天大亮,罗仲还坐在床侧守着江无尘,眼睛红肿,嘴唇干裂,整个人哪儿有半点保家卫国的大将军的样子,听到开门声,头也没回就说:“我死了。”

罗庆顿住脚步,像是没听见一样,说道:“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