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偏爱
此时晚风稍停,江无尘知道罗仲在思考,没去出声打扰他,而是走到石桌旁,在石凳上静静坐下,拿过被风吹得翻开页的兵法书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铺展着合不严实的书皮。
许久,罗仲终于理顺了思路,叹了一口气,走到江无尘的旁边,他没有坐下,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江无尘。
江无尘的性子相较之前收敛了许多,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
“想通了?”江无尘开口。
“嗯。”罗仲原本是想伸手抱抱江无尘,但是没有实行完全,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不肯收回来,也没有放下,“粮食的物价被人暗中哄抬,边疆的战士已经开始吃紧,朝廷对此持无视状态。”
江无尘站起来,背对罗仲,说:“朝廷的确是一直都在管制粮食的物价,但是这个物价向来都极为不稳定,再加上近几年来的收成都不是很好,粮价这方面必定会让有心之人动手脚。”
又是一个来银子快的歪门邪道。
可能是心系边疆,罗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他问:“无尘,你觉得会是谁呢?”
江无尘不答反问他:“你去赴约,觉得孟明秀这个人如何?”
罗仲都懒得把思路跳转到孟明秀的那张脸上,说:“蠢,还没有防备,这个人平日里在朝堂之上就经常口不择言。”
“罗仲,”江无尘笑了,一直笑出了声,“我终于算是弄明白你为何常年呆在边疆,还能把京中的达官贵人和富家子弟得罪个遍了。”
江无尘突然转身,吓得罗仲慌忙把手放下,故作镇定。
“你回来一次,就能把人得罪个彻底,又因为常年在外,使得别人对你的印象无法改观。”江无尘微微仰头,盯着罗仲看,“罗仲,你那毒舌的毛病,的确该改一改了。”
罗仲平日里犀利的目光现在失了效,他也不确定江无尘是否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是江无尘投过来的目光太过炙热,把他烧的心慌。
江无尘说的并没有错,罗仲平日里在边疆打仗,面对将士们要心直口快,不必绕来绕去,但是京城的人不一样,这里玩的就是心机和圆滑,稍不留神就容易站错队,一不小心就容易把人得罪彻底。
罗仲突然感觉怀里的温度增加了些,放在身侧的双手变得无力,他像是意识到了怀里的是什么,整个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罗仲把目光落在抱着他的江无尘的头顶,低声应道:“好。”
江无尘察觉到罗仲的声音中带有一丝颤音,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你若是真不想回边疆了,定要学会阿谀奉承,人心难测,你既然懂得战事,定是深知人心的,我本不想再多说的,可是……”
江无尘停下不说了,罗仲像是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在这一阵无声中也知道怀里的人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
他若是不回去,那边疆该怎么办呢?若是他回去,那他心心念念的无尘该怎么办呢?
罗仲在受到上天偏爱寻到心上人的同时,也被上天放在了两难之地。
“我原以为,你不回来,是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我才想要爬到高处,好让你来找我,却不曾想过,”罗仲终于伸出手去抱住江无尘,声音哽咽,“你把我给忘了。”
江无尘唤道:“罗仲。”
“不过我不怪你,毕竟我们年少时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你忘记也很正常。”
罗仲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把江无尘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江无尘努力地平缓着呼吸,说道:“罗仲,尽快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掉,早些回去吧!将至年关,外敌突袭可能会大大增大,边疆战场现在开了一道口子,那里比这里更需要你。”
罗庆认为罗仲是凭借着寻找江无尘才吊着一口气,摸爬滚打当上大将军的,就连罗仲他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但是,这个“认为”并不是对的。
江无尘认为罗仲本身就具有将领的姿态,他本应该在边疆的战场上挥洒汗水,而不是在这繁华的京城中凭借嘴皮子杀出一方极为不牢固的小天地。
边疆那里才是罗仲的领地,那里的风和沙都能让他热血沸腾。至于京城,这里只有罗仲心系牵挂着的家人。
这些罗仲自己当然心知肚明,但是没有回话,他用力地抱着江无尘,像是要把她揉进灵魂深处在离开的时候好一并带走。
“我好像找一个周全的法子,把你放在时时我伸手就能碰见,抬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那便把我放在你的心里,罗仲,我一直都在,不会再突然消失了。”
后半夜,秋风四起,隐隐约约中像是夹杂着初冬的味道,院子里的桂花香四溢飘来,在江无尘和罗仲的呼吸间来回窜着。
罗仲在一片花香中平定好情绪,微微松开了江无尘。
江无尘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罗仲的胸膛空了,察觉到凉意,担心江无尘生风寒,伸开手想把披风搭在江无尘的身上,可惜低头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
江无尘笑他,罗仲顺势放下手说道:“既然这样,不如小娘子帮为夫解了吧!”
江无尘凑近罗仲,踮起脚尖抬手去解她系的死结,也是好不容易才解开。罗仲举着披风绕了一圈披在江无尘的身上,提着灯笼和江无尘一前一后回房间。
“娘子把结打的这么死,是怕为夫跑了吗?”
“是,”罗仲的披风对江无尘来说有些大,她一手拽着披风防止掉落,另一只手拿着兵法书,“怕跑了。”
“我才不会跑,娘子撵我我都不跑。”
江无尘没有往下再说,直到推开屋门进去,才对关门的罗仲说:“你觉得哄抬粮价的人会是谁?”
“哄抬粮价要先有银子购买足够多的粮食,所以这个人必须要有足够多的银子,既然孟明秀贩卖私盐,我觉得他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罗仲把灯笼里面的灯芯吹灭后,随手就把灯笼放在了桌子上,走到床边和江无尘并排着坐下。
江无尘还在思索,她本来就不是多了解这些事,现下只能耗费多些时间认真琢磨琢磨。好在“江家”做的是生意,里面的门路绕来绕去的不比朝廷上的事路子少。
江万忠在江无尘面前也从来没有避讳过什么,所以虽然江无尘当初没有太多的心思,倒也是听过几次江万忠是如何抛析事情的。
说白了就是人心。
江无尘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番后,才开口说:“赚银子难,可如何把这么多银子漂亮的花出去更是一件难事,既然你都说了孟明秀这个人很蠢,我觉得在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甚至很有可能孟明秀他只是一个随时能扔掉的棋子,用来迷惑你以及旁人罢了。”
“那会是谁呢?孟明秀深受孟祥卫的重视,得罪孟明秀就等于得罪了‘孟家’,‘孟家’的势力那么大,谁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得罪人?”
江无尘顺着罗仲的话在心里想:是啊!会是谁呢?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烛火摇摇晃晃,像是吃了酒大醉一般。
他们两个就在这种氛围内凝神思考着,可从始至终都像是漏掉了些什么,一直没能抓住一个至关重要的点。
江无尘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房间里摆着的那张黝黑的桌子前,在上面找了一张空白的纸张,又顺手取过一支毛笔,站在那里开始写写画画。
这张桌子有些来头,是王思晨的嫁妆,后来给了罗仲,可是罗仲常年在外,回来的时候也经常窝在自己的书房,回房间后也是累得直接躺下睡觉,所以用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江无尘在那张纸上画了半天,最后泄气般地停下了笔,站在那里低头盯着看。
罗仲走到江无尘的身侧往纸上扫了一眼,故意开玩笑缓和江无尘的情绪,说:“娘子,你这目光如此炙热,一张薄纸抵抗不住,为夫怕它会忽然烧了起来,不如你看为夫,为夫脸皮厚招架得住。”
“行了,这种时候你就省省别贫了。”江无尘也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只好把毛笔放下,又绕回床上坐下。
罗仲跟在她的身后,像是一个尾巴,怎么也甩不掉,江无尘问他:“你干什么?”
“天色已晚,自然是睡觉了,”罗仲大言不惭地说着,面色很是惋惜,“都说新婚一夜值千金,我这个新郎官是没那福气享受到,难道新婚过了之后,娘子连床都不让为夫躺了吗?”
江无尘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想起昨天晚上就一阵脸红。
昨天晚上由于两人聊得太晚,江无尘躺下后就直接睡着了,罗仲看着迅速进入梦乡的江无尘实在是不忍心再把人叫醒,根本就没有动她一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睡觉。
罗仲看着江无尘脸上的绯红和躲闪的目光,心知不能太着急,于是悄悄攥紧了拳头,把一个劲儿往外窜动着的小心思给压了下去。
江无尘躺下,罗仲熄灯规规矩矩地躺在江无尘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