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戴面具的人
清晨的江州市，在微光的煦暖中，缓缓醒来。
位于城市西南部海域的沙滩上，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几具尸体，其中有女人，也有孩子。被海水浸泡过的尸体，早已肿胀变形，面色苍白，眼神死灰，布满了惊恐、绝望和各种不甘心的表情。
现场的气氛十分压抑，那些活着的人，又有谁知道，他们生前曾经历过何种折磨，临死时又经历了哪些痛苦？
案发现场，离城市中心大约五公里。
发现第一具尸体的人，是附近早起的一位清漂者。他每天很早就开始起床忙碌，远远地看到在海滩边沉浮的黑影，本以为又是从海上漂过来的垃圾，走近去打开袋子，一看是蜷缩的尸体，立即被吓得惊叫起来。
公安局接到报警后，随即派去海警，在海滩附近仔细搜寻起来。果不其然，很快在近海区域，又发现了另外几具装在袋子里面的尸体。
叶大卫接到电话，急匆匆赶到现场时，现场已经被封锁。不远处，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围观者，稀稀拉拉地散开在沙滩上。他们都是附近的住户，海滩上发现尸体的消息，瞬间就传开了。
一轮红日从海天交接的地方破界而出，整个海滩都被染成了血色。
叶大卫查看现场后，紧蹙的眉头像是上了一把锁。他双手叉腰，站立在海边，遥望着没有尽头的远方，任凭海水一浪一浪地在脚下翻涌，却岿然不动。
按理说，如此美好的清晨，加上美轮美奂的建筑，应该构成一幅大气磅礴的美丽画卷。可就因为那些刚被海浪冲到岸边的尸体，在每个人心里都压上了一块巨石，所以这些呈现在他们眼里的风景，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了。
这些死者生前一定经历了非常恐怖的事情，他们有想过这趟旅程便是自己生命的终点吗？
电话突然响起，把叶大卫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两天前，警方在北部海域发现一艘偷渡船，为了逃避追捕，数十名女子和孩子被人蛇集团扔进大海，造成多人失踪……”打电话的人是警局的同事，“叶队，我们初步怀疑，今天早晨在海滩发现的尸体，很可能就是被人蛇集团扔进海里的偷渡者……我们刚刚已经跟当地警方取得联系，据被抓捕的犯罪嫌疑人交代，这个人蛇集团的蛇头，正是警方一直在追踪的武东！”
两天前的凌晨三点，一艘船身印着“大华号”的船只幽灵般驶入北部海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冒出几艘海警船，雪亮的灯光将船只紧紧地包围，然后传来了严厉的警告声：“我们是中国海警，你们已经被包围，请停船接受检查！”
船上的人乱作一团，但并未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逃离的速度，试图冲破包围。
海警船紧追不舍，警告声还在继续，试图将“大华号”逼停。
很快，有人向武东通报了情况，身在陆上的武东正在喝酒，得知“大华号”突然遭海警追赶时，狠狠地将酒杯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
但是，气归气，还得赶紧采取措施。
“老样子处理‘货物’，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武东下达了命令，船上的手下立即下到货仓，面对这数十名“货物”，打算将他们全都装进早已准备好的麻袋。
随即，船舱里的人开始鬼哭狼嚎起来。“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他们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面对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除了徒劳无功的反抗，只能苦苦哀求。“都给我老实点，想活命的话就听我们的，先下去躲一躲，等那些警察离开后，再把你们拉上来。”为首的人威逼利诱，花言巧语。
有些脑子还算清醒的女人，此时已经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于是开始反抗，但那些不听话的女人很快就被打晕过去，然后像垃圾一样被塞进了麻袋。
这是人蛇集团在遇到警察拦阻，走投无路之后，为了隐瞒罪行而采取的措施。
警方这次是在掌握充足的情报后才采取的围捕行动，上船检查后，很快就找到了被抛进海里的女人和孩子，但很多人被解救上来已经是奄奄一息，而在之前逃避追捕的紧急关头，还有几个容纳不下的女人和孩子，被仓促抛进海里，被海水卷走……
叶大卫听到“武东”这个名字时，身体的某个部位，好像被针刺了一般，猛地痛了起来。多年来，以武东为首的人蛇集团，频频登上各地警方的通缉令，他本人也因此成为公安局的“红人”。叶大卫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杀人恶魔又是武东，他和武东的交手，始于两年前的那个雨夜。风浪此起彼伏，一艘大船在海上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卷入海底。甲板上到处都是水，浪花飞溅，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旋转。
叶大卫被绑着双手，跪在快要被海水吞噬的甲板上，任凭雨水和海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绳子的一边系在船头，另一边连接的是另一名警员，被高高地悬在半空中，身体也随着船只的摇摆而晃来晃去。
当然，船上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好几个身着黑色雨衣的男子。他们像柱子一样钉在船头周围，冷眼盯着这两个猎物，一张张脸上布满了狞笑。被揍得遍体鳞伤的叶大卫，再也感受不到疼痛，只是被晃悠得厉害，整个人趴在甲板上，胃里翻江倒海般抽搐着，突然就吐了起来。
在他面前，大约两米远的位置，有一个身着雨衣、戴着面具的男子，已经安静地观察了他许久。此人便是叶大卫追踪了许久的武东。武东的脸躲在面具之后，只露出两只狼似的眼睛。他慢慢走到叶大卫面前，一脚踩在他背上，像从鼻孔里发出的声音，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些警察，还真是不怕死，从海上追到岸上，又从岸上追到海上。这是打算把我赶尽杀绝吗？”
叶大卫倔强地仰着头，盯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见不得人的狗东西，有种就摘下面具……”
在此之前，武东就像是一个传说，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可似乎谁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叶大卫也一样，不知多少次将武东的样子在心里勾勒出来，可武东的形象在他脑子里一直就像个影子，虚无缥缈。
武东看着正痛骂自己的叶大卫，缓缓抬起了脚，看着黑色的大海深处，得意扬扬地笑道：“全世界的警察都想抓我，可直到目前，依然没人见过我的真面目，知道为什么吗？”
叶大卫被踩在脚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叫声。
“因为见过我的人全都死了！”武东狂笑道，“我与你们警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有些警察非要跟我作对，还派人潜入我身边。可惜啊，本来我不想杀警察，你们非要逼我。没办法，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成全你们。”
他这话指的便是他曾经亲手杀死过的警察，当然也指和叶大卫一起被抓的警员刘宇森。
刘宇森几个月前潜入武东的人蛇集团，向叶大卫提供了很多消息，但从未见过武东。直到这一次，他听说武东要出现，于是向叶大卫通风报信，没想到叶大卫刚潜入船上不久，正打算解救人质时，却被狡猾的武东包围了。经过一番打斗，最后武东拿刘宇森要挟，叶大卫被抓。武东没有立即杀害两人，而是命令把船开到海上。
“你放过他，我任凭你处置！”叶大卫口气稍稍软了下来，“我是他的直接负责人，他只是接受我的命令做事……”
“不不不，你这话虽有道理，但我最恨的是叛徒和内奸，所以他必须死！”武东指着刘宇森，“很遗憾，在他之前，我已经亲手除掉了至少五个警察，他们全都是想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人，所以你想让我放过他，痴心妄想！”
叶大卫的左眼在打斗中受了重伤，此时肿得像个馒头，只能半睁着。他看了一眼刘宇森，还有周围黝黑的海面，近乎哀求道：“他上有老母，还有妻子和儿女……你放过他，求求你放过他，留他一条命！”
武东这次没有笑，而是叹息道：“太感动了，你居然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心，让我放过他？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叶大卫此时唯一的想法便是保住刘宇森的命，没想到武东厚颜无耻地说道：“你刚刚不是说他家里还有妻子和儿女吗？我正好刚刚有批货被你们警方给救走，损失不小啊。想要他活命，就拿他妻子和儿女交换。”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刘宇森，在听到武东的话后，狠狠地道：“既然落入你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要是敢动我家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叶大卫没想到武东的条件居然如此恶毒，顿时也忍不住挣扎起来，厉声呵斥道：“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跟你拼了！”
武东兴奋不已，这时候，让手下解开了绳子，刘宇森迅速下沉，和叶大卫形成拉锯，当到达最低点时，叶大卫的身体沿着甲板滑动起来。他双脚死死地撑住船舷，才没让刘宇森继续下沉到海水中。
刘宇森的身体离海面仅剩下不到一米的距离，海水几乎是擦着脸掠过。
叶大卫使劲往后移动，试图将刘宇森拉上来，但甲板上实在太滑，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武东像看戏似的盯着叶大卫，眼睛里始终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之前在处死被抓的警察时，也是先想尽办法折磨一番，等玩够了再下毒手。
“何必这么拼命呢？现在后悔了吧？你们这些警察，为了一个月的那点死工资，连命都不要，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武东围着叶大卫转悠，不急不躁，不慌不忙。
雨下得越来越大，和海水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加上狂风怒吼，世界末日好像就快要到了，船只也颠簸得越来越严重。
叶大卫几乎使出了浑身力气，但无济于事。
“要是撑不住了，那就放手吧。”武东幸灾乐祸，“你亲手杀了警察，这可不关我的事，兴许我还会看在你帮我除掉内奸的分上，放你一条活路呢。”
叶大卫仰着头，怒吼着，终于又一点一点地把刘宇森拉了上来。“放手吧，别管我了！”刘宇森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如果这样下去，最终只能是同时耗尽两人的性命。叶大卫却仍然咬紧牙关往后死拽。此时，他只有一个信念，绝对不能让刘宇森死。
“对呀，听他的，放手吧，这样下去，你们俩都会死的！”武东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整个船只好像腾空而起，然后又重重地落回到海面。
这一次，叶大卫终于没能再坚持住，整个人失去重心，迅速滑向船舷边缘。
刘宇森掉进了海里，然后被卷入螺旋桨……
叶大卫突然感觉牵引自己的重力消失了，用力一拉，绳子另一头居然是松动的。他大惊失色，已然猜到发生了何事。
可就在这时，武东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正命令手下冲过来时，又一个浪头卷了起来，船只被高高地抬起。
正目瞪口呆的叶大卫被摔到了甲板的另一边，在他近前的人突然持刀袭击。他躲闪开去，用手中的绳子牢牢将此人缠住。另外的人在站稳脚跟后，又迅速围了上来。他借着人质当挡箭牌，左闪右闪，最后将人质高高地抛起来，扔在了甲板上。在人质昏迷之后，又滚到一边，躲开了袭击者刺来的一刀，打算去抓住武东。
可是，他没想到武东手上居然多了把枪，指着他，嘴里还嚷着：“给我抓活的！”
叶大卫微微愣了一下，正感觉无处可逃之时，又一个浪头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次的浪头比之前还要大，船身几乎倾斜成了一百二十度，快要翻转过来似的，船上所有的人都被掀翻在地。武东也受到了强烈的撞击，手上的枪不知道丢到何处去了。
叶大卫事后常常回想起这一幕，要不是因为这个浪头，自己的命可能就要留在海上了。
船只平稳后，叶大卫看到手边躺着一把刀。他抓起刀，将捆绑着的双手解放了出来。很快，他就看到了距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武东。刘宇森死了，他不仅要报仇，还要抓住武东，为另外一些被他杀害的警察报仇。
武东没想到叶大卫居然解开了双手，慌忙命令手下将他抓起来。
叶大卫左冲右突，在甲板上灵活周旋。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可他经过专业训练，一般人根本不是他对手。他抓住其中一个喽啰打落下海，又拧断了另一个人的喉咙。其他人见状，纷纷露出胆怯之色，攻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在武东的监视下，谁也不敢后退半步。
“我要活的，这个人一定要活着！”武东咆哮起来，“他的命值一百万，谁抓住他，钱就是谁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果不其然，叶大卫遭到了更加疯狂的袭击。
武东脸上再次浮现出了笑容，到了这个时候，他更加不想眼前这个警察死了。他要抓住这个警察，然后慢慢地玩，等玩够了再弄死。
叶大卫不小心中了一刀，刀尖扎在他胳膊上，但是幸亏扎得不深，他反手将袭击者的刀夺了下来，然后刺穿了对方的脖子，红色的血四面飞溅，喷了他一脸。那家伙捂着脖子，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了甲板上。
笑容在武东脸上渐渐消失，他的好几个手下已经被叶大卫给干掉了，原本以为掌控全局，自信心爆棚的他，已然失去了先前的锐气。一开始想要活的，现在却改变了想法：只要留下叶大卫，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叶大卫正面踢飞了一名袭击者，那人笨重的身体，沿着湿滑的甲板，向着武东的方向滑了过去。
武东反身一脚，又将人给踢了回去，可叶大卫已经到了近前，正要抓住他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离开了甲板，然后被硬生生地摔了下来。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麻木之后毫无痛感，正好让他绝地反击。
他靠在船舷上，刚躲过一拳，回身一看，黑色的海面像张着血盆大嘴的怪兽，正等着他自己钻进去。
武东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滚落在甲板左边角落的手枪，此时，枪支离他大约三米。他大喜过望，没有多想，迅速移步前往。
叶大卫倒吸了一口凉气，重心下沉，才没有倒下，然后用手肘攻击了右手边的袭击者，那家伙的牙齿都被撞飞了，靠在船舷上晃悠起来，正想保持平衡时，却又被另外的人撞了一下，终于撒手掉进了海里，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东终于捡起了枪，对着叶大卫的方向便胡乱开了一枪，但没打中叶大卫，于是又开了第二枪，却击中了自己的手下。他像个疯子，瞪着眼睛怒吼起来：“都给我滚开！”
另外的人见状，纷纷避让。靠在船舷上的叶大卫，面对武东手里的枪，心想这下完蛋了！武东拿枪瞄着叶大卫，冷冷地骂道：“本来还想留你一条命，但现在你必须去死！”枪响之时，叶大卫纵身跃起，掉进了浪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