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使求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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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马啊老马

几十年的风霜没有在范夫人城高约一丈半的城墙上留下任何痕迹,它仿佛还在等待着秦朝将军和夫人出猎归来。

范夫人城坐落在高地上,是一座典型的秦汉军寨堡垒,方形构城,长宽约百米,东南西北立着四座角楼,只是已全部坍塌,有南北两座城门,东面的城墙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应该是匈奴人撤离时故意毁坏的。

守城者居高临下,来犯者仰攻,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地。

城墙是当年老秦人从十几里外的夫羊句山上开采出来的青石板,混合泥砖垒成的,外层裹着一层夯土,夯土上依稀可见刀砍斧劈的痕迹。

城中只剩下了一些残垣断壁,唯一的一口井还被填平了。

张义指挥众人进驻范夫人城,安顿妥当后,和几个军侯、屯长聚在一起开起了小会。

“射声营有四百五十八人,除去伤病,能动的四百左右,大黄弩两百具,臂张弩八百具,弩箭不到五万枚了。”

“屯兵加上役夫有三百人左右,多半是没见过血的辅兵,伤兵营还有不能动的越骑伤兵八十多个。”

“辎重营带着驽马五十二匹,路上累死了十三匹,干粮没了,就山狭一战搜罗了些匈奴人的肉干、奶皮子,真不行只能杀马吃了。”

张义听着部下的汇报,刚刚进城的喜悦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全军可战之士堪堪四百之数,最精锐的射声营还剩下了不到五万枚弩箭。

或许大家对弩箭数量没有什么概念,认为五万足够多了,要知道后世李陵五千人被匈奴包围时,一下午就射出去了五十万枚弩箭。五万,杯水车薪罢了。

“当下最重要的是固防备战!”张义挠着下巴说,“把范夫人城变成一座铁王八,匈奴人不来还好,来就硌掉他几颗牙!”

“王八?”众人一脸疑惑。

张义突然想到汉代还没有‘王八’这个词,“就是龟!”他解释道。

“哦~”众人恍然大悟。

“辅兵分成三队,一队掘土填补城墙缺口,再把城门洞给堵上,一队照顾伤兵,顺便把井给掘开,一队在城外挖陷马坑!”

“射声营负责城防,诸位轮流站岗休息,战时统一由李恭大哥指挥!”

“喏!”

几天后,匈奴大帐中的大单于等回了自己儿子的尸体,他愤怒的像一头狮子。

“噗通!”阿古律跪倒在地,膝行至大单于身边,头不停杵着地,像捣蒜一样,“大单于!是狡猾的汉人害死了且鞮侯王子,我愿带回那些汉人的头为自己赎罪!”

匈奴人复仇的火焰燎遍了漠南草原,无数擅长追踪的匈奴斥候在夫羊句山附近游荡,几天后,匈奴人发现了张义等人盘踞在范夫人城。

千骑长阿古律闻讯而动。

范夫人城外,他骑在马上,目光阴狠的看着城墙上防守严密的汉军,“去吧!”他对手下喊道,“把那些老鼠从洞里拖出来!只有他们的血才能平息大单于的怒火!”

千余匈奴骑兵呼喊着冲向了范夫人城。

“五百步!”李恭大声报着距离。

“四百步!”

“三百步!”

此时大约两百多匈奴骑兵分了出去,他们组成环阵,远远地向城内抛射着弓箭。

“两百步!”

“一百步,放!”

一时间万箭齐发,冲在前面匈奴骑兵死伤无数,可后排的骑兵又怪叫着补了上来。

一百步距离,匈奴人的马几个呼吸间便能冲到城墙下,这时提前挖好的陷马坑漏出了獠牙,“咔!”、“啊!”,一连串的骨裂声、惨叫声响起,匈奴战马被一个个陷马坑别断了马腿,马在摔倒的同时,将马背上的匈奴人摔到地上折断了脖子。

最终只有三四百人冲到了城墙下。

阿古律的心在滴血,一个千人队几乎是一个中型部族的全部家当,男人打光了,他的部族就会被其他部落给吞并。

可他更不愿意承受大单于的怒火。

冲到城墙下的匈奴骑兵娴熟的站到马背上,嘴里叼着刀,开始扒着城墙上的缝隙向上爬。城墙上的蹶张士探出身子,冒着匈奴人的箭雨,居高而下的射击,一枚弩箭甚至能射穿两个匈奴人。

不算高的三、四米城墙成了匈奴人的绞肉机,不断有匈奴人惨叫着跌落下去。

而匈奴人的弓箭也让守城一方有了伤亡,张义亲眼看到一支白羽雕翎箭射中了一名蹶张士的眼窝,蹶张士惨叫着掉落城下。

良久,战场恢复了平静,最后一名攀墙的匈奴人在哀嚎中死去。游击的匈奴弓骑头也不回的撤出了战场。

阿古律呆愣在马上,他知道匈奴人不善攻城,面对这座老弱病残盘踞的小城时,阿古律想一鼓作气拿下它。

可他低估了城中汉军的武力与意志力。

“所以说,你失败了?”大单于背对着磕头如捣蒜的阿古律,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城中足足有千余汉军精锐,不是什么老弱病残!”阿古律颤声解释着。

“嘘~”大单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挥手,示意侍卫将阿古律拖出营帐。

“把他的血肉献给昆仑神吧。”

大单于接过阏氏递上的金杯,将其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让右大都尉去把那座城夷为平地!”

右大都尉,匈奴二十四个“万骑长”之一,当下由大单于的叔父罗姑比担任。

当罗姑比领着五个千人队浩浩荡荡走出营寨时,可怜的阿古律正被绑在柱子上,他哀嚎着,任由秃鹫啄食着血肉。

败于城下的匈奴弓骑四处谣传着那座诅咒之城里的人是死而复生的怪物,罗姑比嗤之以鼻。

他曾跟随老单于攻陷过辽西、渔阳、甚至是右北平,汉人的城看起来高大,可实际上只是一枚鸟蛋,只要匈奴勇士不畏伤亡、用力一击,就能敲破蛋壳。

苏建在茫茫草原上跌跌撞撞的走着,从赵信那里抢来的马早已跑死了。

他不记得过了多少天,只知道向南走,找到大将军的队伍,告诉他赵信叛变的消息。

三千汉家子弟,整整三千人,都葬送在了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手中,苏建心中的恨成了他坚持走下去的动力。

“嗵!”苏建被枯草绊倒,重重的摔倒了地上,他实在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过了好长时间,一只草原鼹鼠好奇的爬到了苏建身边,苏建几乎没费力就抓住了这只大胆的鼹鼠,然后像野人一样合着毛和血啃食起来。

温热的鼠血流进喉咙,苏建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苏建赶紧低下身子,他拨开齐膝深的野草,警惕的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一伍汉军斥候走马而过,大红色的披风在枯黄的草原上分外鲜艳。

苏建热泪盈眶。

“啊!”他仰天长啸。

“我乃右将军、平陵侯,苏建!”

张义看着地图,代表范夫人城的红点离定襄城足足有两巴掌远。

与匈奴人初次接战已过去了十多天,他们还没来得及休整,五个匈奴千人队便将范夫人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多天里,匈奴人从四个方向向范夫人城发起了无休止的进攻,甚至一度攻上了城头。

射声营的弩箭消耗极为迅速,李恭没办法,只好让将士们把匈奴人放进到五十步以内再射击,然后晚上悄悄出城回收箭矢。

也就是在一次摸出城捡箭时,张大眼被装死的匈奴兵砍断了一条腿。

“义哥,瘸嘞!”张义还记得张大眼面色惨白着抓着他的手痛哭,“以后可咋办嘛!”

一批刚下城的汉军回到了临时搭建的窝棚,还在睡梦的袍泽听到了动静,睡眼惺忪的爬起来,自觉接上了岗。

辎重营屯长伤了胳膊,用白布吊着手臂,一瘸一拐的提着一大桶马肉汤走了过来。

众人一拥而上,用头盔当碗,“别抢!”屯长拿着大铁勺维持着秩序,“每人一大勺,吃完抓紧休息!”

张义肚子正饿的咕咕叫,马肉汤即使没放盐也格外鲜美,他端起头盔灌了一大口,“呼,舒服~”

不一会儿桶便空了,一个撒尿回来晚了的汉军没落着吃的,正费力的刮着桶壁上的残留。张义笑了笑,给那人取了个刮羹侯的外号,然后将自己头盔里剩下的马肉汤一股脑倒给了他,自己则趁人不注意紧了紧腰带。

“义哥,”一名吃完饭刚躺下的年轻汉军凑到张义身边,“再给咱讲讲齐天大圣打白骨精的故事呗!”

这段时间,张义没事的时候就给他们讲改编成汉代版的封神榜和西游记,吸引了一大批听众。

“好~”张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话说那日齐天大圣带着师徒三人。。。”

张义声情并茂的讲述着故事,周围聚着的人越来越多。讲着讲着,不少疲惫的士兵睡着了,张义声音也越来越轻,直到众人全部睡着。

张义蹑手蹑脚的退出窝棚,他知道,现在只能靠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来缓解众人紧绷的神经。

匈奴人在城外已丢下了上千具尸体。一开始凭借城墙的庇护,汉军的伤亡倒不大,而且匈奴人的狼牙箭也几乎射不穿汉军的铁札甲。

只是连日作战,粮食不足,将士们气力弱了下来,有的甚至连弩都拉不开了。

三天前匈奴人攻上了城头,多亏猛人勒安古拿着双戟杀出一条血路才将匈奴人赶下去。这一日就伤亡了近百人。

现在四百射声营尚有三百多可战之士,连同辅兵在内,有两百多号人躺在伤兵营,另有两百多人战死。

辎重营屯长没有离开,他倒坐在桶上等着张义。

“将军,断粮五天了。”他有些丧气,“马都快杀光了,实在没辙只能吃人了。”

李恭也走下了城,“箭矢还好说,白天射出去,晚上再寻回来,没粮就难了。”

他叹着气,“咱们这些能动的饿就饿吧,伤兵营里的弟兄撑不住呀!十几个重伤的弟兄绝食了,说要把粮食留给大家们杀奴狗子,眼瞅着要饿死。”

张义拍拍额头,难不成自己真要学着诗里的,来个‘饥餐胡虏肉’?

“先把弟兄们的皮甲收一收。”张义哭丧着脸,“皮子做的,煮煮也能吃。”

张义实在睡不着,索性逛到了伤兵营,伤兵营里除了这几日新增的伤患外,还有几十个从老营中带过来的重伤骑兵,他们都是那日跟着赵信冲阵的精锐,只是城中缺医少药,每天都有人伤重死去。

郭野正在照顾着张大眼,张义走过来,四仰八叉的躺在张大眼旁边,“大眼哥好些了吗?能自己屙屎了不~”

听着张义的调侃,张大眼咯咯笑了起来,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他白了一眼张义,“多亏郭娃照顾,额好多咧!”

张义拍拍郭野肩膀,示意他干的不错。

夜深了,张义躺在伤兵营没离开,他枕着手臂,看着星星和月亮出神。

听着张大眼均匀的呼吸声,张义打个哈欠,翻过身子准备睡觉。

他看着伤兵营仅存的那匹老马,叹口气,估计它就是明天众人的口粮了。

老马拴在城墙旁,正用蹄子刨着墙上的夯土,张义心想这老牲口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只见老马将马头靠近被刨掉夯土层的城墙,用两排大门牙哼哧哼哧的啃着墙砖,嚼的那叫一个带劲。

张义依稀看到有白色粉末从马嘴撒出来。看把老马饿的,都吃去土来了,张义唏嘘着。

突然,他发现了不对劲,这马怎么一点没瘦,吃土还能吃的膘肥体壮?

张义好奇的爬起来,拿着火把走到拴着老马的城墙边,只见一排被老马啃的坑坑洼洼的城砖暴露在外,这些城砖的断口呈灰白色。

张义用手指沾了些断口处的粉末,闻着没啥味道,放到舌头上舔了舔,带着泥土和米粉混合的咸香味从舌头直冲大脑!

“是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