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局就要搬砖
凌晨三点的乡村路上,凉风习习,半是坑洼的水泥路两旁,都是扎成捆的小麦。
汤言就是劳作者中的一个,农忙时节,大家都习惯晚上干活,不晒、凉快,就是最好的解释。
今日汤言干到凌晨五点就要离开,赶回县城上学,明日一早是高三的誓师大会,这个仪式对于每个高三学生都很重要。
虽然汤言不觉得。
可她知道,要是不出现,她的班主任林天洋一定会满世界找她,最后通骂她一顿,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困难,可也不是你缺席高三课业的理由啊,高三,多重要啊,人生中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尤其对你,格外重要。”
汤言每次都会低着头不说话,有几次想顶嘴,对上林天洋焦灼的眼睛,就咽了回去。
林天洋只是个三十二三岁的青年,知道她无父无母,唯一的奶奶也在六年前去世了,村里和国家只能管到她九年义务教育完成,高中的费用,都得汤言自己挣回来,虽说村里一个月给她补助两百块,相对高三学生的需求,确实不够。
他经常贴补汤言,需要购买的学习资料,直接帮她买了放在书桌上。
汤言知道,班主任林天洋真的对她好,也希望她更好。
可是你知道吗?
百里誓师大会就意味着,离高考只剩一百天了。
那也意味着,离上大学就剩不到一百七十天了。
大学昂贵的学费,才凑到两千块钱。
汤言确定要上大学的,也知道一定能考上大学,无非就是重点、一本、二本的区别。
可若现在不抓紧挣钱,考上了又拿什么去上呢?
汤言想到这里,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
她一头短发,跟个假小子似的,不是说她不爱美,只是短发容易打理,就像今天这种情况,一干完农活就要去学校,到时候去水龙头上冲一下头发就行,方便又节约时间。
“汤言,别收了,过来结一下工钱,赶紧回学校吧。”收麦子的工头张哥挥着手喊她。
她跟着张哥混了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只记得奶奶突然没了,村里人简单帮忙收殓后,她就面临着挣钱这个最紧迫的任务。
当时只是初一学生,村里能干的活有限,她算童工,谁敢用她?
况且还是小女孩,没力气,单薄的身体也出不了多少活儿,别人也不会冒险用她。
只有张哥不同,他当时就是个半大小子,约莫二十出头,没念书,在城里混了几年回来了,琢磨起包工收麦子的事儿。
汤言在自己村子找不到活,只能去邻村,甚至临临村,她骑着奶奶留下的破自行车,不知道问了多少家,说愿意帮人收麦子,他们都直接摇头,半分机会都没给过。
只有张哥,斜睨了她半晌,“看着是个初中生吧,家里缺钱还是要自个儿赚零花钱?”
汤言年纪小,也没有社会经验,说话很诚实,“缺钱。”
张哥又打量了一遍汤言,“缺钱也不能指望你一个小妹妹出来挣钱啊,你辍学了?”
汤言摇头,“没有,我周末和假期出来做工,上学时候就回去。”
汤言不知道,时间不凑整,是做零工的硬伤。
一般别人听你时间不固定,都不愿意用的,毕竟农忙就短短一个月,要用你的时候你要上学,你有时间的时候农忙结束了。
张哥没有拆穿这个事实,只小声说,“小姑娘,回去吧,你也没什么力气,割麦子这种活儿连天儿地干,大人都受不了,实在缺钱,找找别的事儿也行,这一行你干不了。”
汤言听到拒绝,有些失望,也不甘心,眼前这个大哥哥不像其他人,直接摆摆手就让自己走,她想再努力一下,急急说着,“我知道我肯定没有大人干活快,我只要一半工钱,我保证每天比他们多干两个小时,就只要一半工钱。”
张哥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其实这样也不是不可以,童工这种的,只有在大城市才查的严,农村里帮着自家干活的小孩儿也不少,倒没多大问题。
自己刚刚回来打拼,认识的人不多,眼下农忙将至,人手都还没凑齐,他转了转心思,也就答应了。
“那我丑话说到前头,割麦子的时间都在晚上,一直要到大天亮,人力收割的地方都偏僻,机器上不去,你确定你能跟上,不要到时候拖了我的后腿,那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汤言一听有戏,连连点头,“跟得上跟得上。”
“电话留一个。”张哥嘴里叼着吸完的烟头,烟气横呈,熏的他半眯着眼睛,掏出手机记电话号码。
汤言好在还有奶奶的老年机,麻利地说了一串数字。
“叫什么?”
“汤言。我能留一个你的电话吗?”汤言就怕不给她打电话,留个电话也能随时跟进。
“叫我张哥就行,电话你记一下,到时候一打电话就要到位,别耽误事儿。”
张哥叮嘱了几句,汤言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之后的六年,张哥是汤言挣钱的唯一门道。
张哥人也仗义,知道汤言一个人要挣学费,有活儿的时候会先喊她,时间一久,两人相处也算融洽,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张哥,多了,我干了3个晚上,应该是450元,你怎么给了我900元?”汤言拿到这次的工钱,薄薄的几张百元大钞,一摸都知道多了。
张哥摆了摆手,豪气干云,“多什么啊,过两天都十八了,是大人了,以后工钱跟他们一样。”
汤言一听又感激又兴奋,连连说着,“谢谢张哥。”
张哥表情凝重了一些,拍着汤言的肩膀说,“高考了,最近就不要出来干活了,先考完了,不还有两个月假期嘛,到时候张哥给你介绍个工钱高点儿的地方,学费肯定能凑够,凑不够的部分,张哥给你出了,以后出人头地了,回来请张哥喝酒就行。”
汤言一下子眼泪涌了上来,又生生压下去,声音略微暗哑地说,“谢谢张哥照顾,汤言都知道,这些年不是张哥,恐怕高中都读不起。”
张哥搭在汤言肩膀上的手轻轻推了一下,汤言后退两步,“哭哭啼啼的干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别跟个娘们儿似的。”
汤言破涕为笑,“张哥,我就是个女的。”
张哥想起她整日顶个小子头,干活越来越泼辣,不知不觉把她当个半大小子看了。
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好像是,我给忘了,快回去吧,上学要迟了。”
汤言脚下没有停留,是要赶紧回去了,再晚点儿赶不上誓师大会了。
刚到学校门口还是迟了,远远听见校领导讲话,汤言将自行车蹬到了最大马力,就等一个急转弯儿,漂移进学校大门,接过转弯儿看到了林天洋,正气呼呼地站在大门口。
闭着眼睛都知道在等她。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汤言死猪不怕开水烫,脚踩在地上下划出一大截儿,漂移到了林天洋面前。
不等汤言停下来,林天洋已经开始数落她了,“什么点儿了不知道嘛,誓师大会这么重要事情还迟到?”
汤言嬉皮笑脸地下车,使出惯用的招数,两手垂在裤缝边,低头傻乐。
林天洋看汤言头发里都是麦秆麦穗渣,嫌弃地摆摆手,“赶紧进去洗一洗,脏兮兮臭烘烘的,誓师大会就不要混到我的班上丢人现眼了。”
汤言成功被赦,麻利跨上自行车骑到教学楼下,去厕所的水龙头上冲干净头发,宿舍这个点儿是上锁的,进不去,所以汤言常年在课桌兜里放着替换衣裳,又快步跑上空无一人的教室,进厕所换了件干净短袖。
誓师大会开了近三个小时,粗略算算,高三学生的一上午黄金时间都没了。
林天洋没有站在楼下盯着学生,不知何时上来,喊汤言去办公室,自己先一步走了。
“这5箱牛奶你搬回宿舍,最后一百天就不要去做工了,安心学习。”林天洋似乎很别扭,他一直不擅长说好听的话,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
汤言看到五箱牛奶,这可是笔巨款啊,正寻思怎么拒绝,林天洋又开口了,“看你这精瘦黑不溜秋的,哪里有半点儿姑娘家的样子,整的跟个假小子似的,把这些牛奶喝完,别天天挂在太阳下面,黑成这样,以后上了大学,别人要误会我们崇百县的姑娘都是黑炭呢。”
汤言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嬉皮笑脸说,“我这么天生丽质,怎么会给崇百县丢人呢,老班放心,我一定是崇百县之光。”
林天洋终于笑了,“又贫嘴,赶紧吃了去学习吧。”说着将早已放在桌上的豆浆和包子递给汤言。
“谢了老班。”汤言拿起包子就飞回了教室,林天洋在后面摇头。
只有学习的日子过的太快了,汤言只觉眨眼间,已经高考结束了。
平时太忙,没有时间学习,晚上出工,白天上课还得打盹儿,没想到静下心来学习,倒有些不知年月。
“假期工作找好了吗?”林天洋看到汤言填完志愿从教室出来,喊住了她。
汤言笑笑,“早找好了,干了十几天了,今天填志愿,请了一天假。”
“什么工作?看你又黑了。”林天洋瞟了一眼汤言的脖颈,黝黑黝黑的,不禁皱了皱眉。
“工地搬砖。”汤言知道他接下来又要数落自己不像个姑娘家。
“那也好,挣得多些,学费攒够了吗?”林天洋居然一反常态,搞得汤言摸不着头脑。
继而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快了。”
林天洋笑笑,汤言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老父亲的慈爱光辉,“快回去吧,今天不上工,好好歇歇。”
汤言点点头,狐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