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第一次到访日本是在2000年的夏天。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访问半年之后准备回北京时，大狗[1]要去札幌参加学术会议。从机票代理处获悉，在日本境内停留不超过72小时无须办理签证。既然可以省去办理签证的烦琐，我们就决定全家一起顺道去札幌逗留三日。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航班在成田机场降落后，初见日本的兴奋却转瞬即逝，在入境处被截留令人慌张起来。面对貌似无辜的闯关一家人，成田机场海关如临大敌，工作人员看上去比我们还紧张。可能是用英文交流有些吃力，海关人员特地请来一位华裔女士做翻译，这才得知72小时免签仅限于成田机场区域，而机票显示我们抱着深入日本腹地北上北海道的意图，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当时我们已经准备改签机票直接回北京，海关人员却并不放弃。在致电札幌的会议举办方，确认确有其事、确有其人之后，“闯关者”和“守关人”都松了一口气。工作人员立即安排为我们一家办理临时签证，并特别安抚我们说时间还来得及，不会耽误乘坐前往札幌的航班。签证办理妥当，和我们告别时，工作人员一边态度诚恳地再三叮嘱“下次来日本，请务必先行办理签证”，一边认真周详地指引我们前往札幌航班登机口的最优路径。如此，第一次到访日本成了一次懵懂的闯关冒险，闯关的结果是享受了落地签的特殊待遇。

那以后，我们因公因私，或长或短数度到访日本，当然都持有有效签证。2002年，大狗在位于新潟的日本国际大学执教数月，我们一家利用暑期历时三周乘坐JR[2]自新潟到东京，再到关西，一路漫游下来。虽然心中长存向往，也曾蜻蜓点水般匆匆一晤，但总是阴差阳错，未有机会慢慢地细细品味关西。直到2019年，终于在1月再次探访关西，4月再专门到京都看樱花，才得以好好品味这座千年古都。

我们在古城西安长大，因此京都最直接吸引我们的就是传说中的仿长安格局和汴京风貌，以及“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意境。作为日本千年帝都，京都是别无效尤的存在，自然也是认识、探索和理解日本的形成与现代化历程的最佳选择。中国对日本的影响，在京都以实物实景随处呈现，在灵山明治维新博物馆不经意间发现“孔子之树”，在樱花季节的天龙寺回想开往中国的天龙寺船满载唐物而归的盛况，在岚山邂逅周恩来诗碑，以及从鸠居楼、竹苞楼的屋名回溯其《诗经》出处，复习久未使用的汉语成语，如“鸠居鹊巢”“竹苞松茂”。若要探究日本与中国长达千年的羁绊，凡此种种自然是邂逅和体验清单中不可或缺的节目。

京都还是上演日本近现代历史戏剧的舞台。织田信长灭于本能寺，为丰臣秀吉成为一代枭雄铺平了道路，而后者对朝鲜鲁莽的入侵终究让他成为历史，德川家康乘虚而起，建立长达近300年的德川幕府统治。自黑船来航到明治维新，京都的人和物都扮演着核心的角色。坂本龙马侠肝义胆，为明治维新献出生命，在今天车水马龙的京都街头，却要仔细寻觅才能找到他的遗迹。明治维新之后的30年，日本迅速完成从封建社会到工业资本主义社会的转变，并把“欧洲警察”俄罗斯挑落马下，开始对中国东北地区的占领和殖民。二战之后，日本放弃军国主义路线，用40年的时间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本第一”的口号响彻列岛上空。然而，20世纪80年代也是日本最后的“高光”时刻，90年代开始，日本经济陷入长期停滞。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用百年左右的时间完成了从落后的古代社会到先进的现代社会的飞跃，堪称人类史上的奇迹，但这之后的戛然而止，也让无数人扼腕叹息。

对京都来说，那100年的沧桑巨变并不是特别剧烈，毕竟，在其1 500年的历史中，它曾经历过数次毁灭和重建。今天的京都，似乎恢复了其往昔和平年代的宁静。它独特的美，那种历经千年的繁华和衰落之后处变不惊的优雅与自持，是我们久久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的又一个因由。

摆在读者眼前的这本游记，勾画了一幅日本关西地区特别是京都的体验式地图。我们的旅行总是信马由缰，走到哪里，就看到哪里、想到哪里。由景物想到历史，再想到人物，晚上回到酒店记下来，旅程结束回到北京后再加以整理，补充相关资料，遂成就了这本游记。

感谢儿子Joe（舟）不离不弃，友情加盟1月的关西之旅。我们不仅得以从年青一代的视角看到和接触到很多特殊的事物，比如小巷深处地道的叉烧拉面，远郊寺庙旁本地人吃的京果子，日本的咖啡文化、动漫文化以及宅文化，也得以发现两代人对日本的观感和认识的许多迥异之惊与更多的相同之喜。

感谢在京都款待我们的朋友。开心的是，我们对京都的喜爱以及浅薄的认识令他们惊喜和好奇；抱歉的是，每每回答不上来我们提出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也令他们为难。不过下次再见时，还是会有更多的问题需要请教。

日本的月份有很多美丽的别称，比如1月叫睦月，也叫初春月；4月叫卯月，也叫花残月。2019年的两次旅行分别是在1月和4月，让我们领略了关西的初春与花残，也让我们期待在更多美丽的月份故地重游。

再见，关西。再见，京都。

[1] 我们一家都很喜欢狗，一直打算养一只德牧或者一只拉布拉多，但始终未能如愿。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家里三个人的昵称就成了“大狗”、“小狗”和“狗妈”。

[2] JR，日本铁路公司集团（Japan Railways）的英文名称缩写。这里指代该公司的交通工具。——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