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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9团
衣橱里亮堂堂的,光滑的黑色大门上,金色圆圈如呼吸般一闪一闪。小小的字母W嵌在圆心,正发出夺目的亮光。
快来呀,快点儿!那不间断的一明一昧仿佛在呼唤。
茉莉安·克罗穿上浆洗过的白衬衫,系好扣子,披上黑色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色W形别针别在翻领上。穿戴停当之后,她伸出手指,按向那亮闪闪的金色圆圈。犹如钥匙插入锁孔,黑色大门豁然洞开,露出了空无一人的站台。
这样静谧、安宁的几分钟,是茉莉安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刻。她总是第一个来到919站台,总是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奇迹枢纽隧道里列车隆隆驶过的声音。那些列车就像从睡梦中苏醒的机械巨龙,准备着在纵横交错的轨道上疾驰,将永泊镇数以百万计的居民送往各自的目的地。
茉莉安深深呼吸,忍不住笑了起来。
秋季学期的最后一天。
她做到了。
从马希尔·易卜拉欣华丽繁复的红色大门,到安娜伊·卡洛质朴无漆的拱形木门,八扇门次第打开,团队的其他成员陆续抵达。短暂的寂静消失了,小小的站台上立刻热闹起来了。
茉莉安最好的朋友霍桑·斯威夫特以他经典的晨起造型出现了——东倒西歪地抱着一大堆驭龙装备,灰衬衫的扣子没扣好,乱糟糟的棕色头发狂野地支棱着,一双蓝眼睛精光四射,不是又干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就是又想出了什么恶作剧小花招(反正茉莉安也懒得细究了)。阿占·泰特一如既往地衣饰笔挺、举止优雅,他一言不发地帮霍桑拿了一半装备,然后客气地冲着他那没扣好的扣子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来的是卡当斯·布莱克本。她卡着最后几秒钟跑了过来,粗黑的辫子甩在背后,修长黝黑的四肢摆动着,大步流星。她刚到,一节有点儿破旧的列车就喷着白腾腾的蒸汽,咣啷咣啷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车厢上漆着字母“W”和数字“919”,列车长欢悦小姐站在门口,探出了半截身子。
这就是奇迹社团919团的“家庭专列”,是接送他们往返于家和奇团之间的专属交通工具。在这节旧车厢里,有豆袋,有蓬松的旧沙发,有成堆的靠垫,有整个冬季都暖烘烘的木柴炉子,有总也吃不空的北极熊形状的陶瓷饼干罐。在茉莉安看来,这是世界上最可爱、最舒服的地方之一。
“早——上——好!”列车长咧开嘴巴,又是笑又是叫,还挥舞着手里的一叠纸,“学员们!恭喜啦!本学期就要结束啦!只剩最后一天啦!”
欢悦小姐是919团的列车长,这个职位很有趣,既是家庭专列的驾驶员,又是他们这个小团队的辅导员。在奇迹社团这个精英荟萃、苛刻诡奇的组织里,她将陪伴成员们走过长达五年的低年级学员时光。奇迹社团的成员个个天赋非凡、成就斐然,他们大多数醉心于自己的专业领域,不会关照这些新来的小毛头。要是没有列车长时刻指点,919团的成员们肯定每天都得晕头转向。
在茉莉安认识的人当中,欢悦小姐是唯一一个真正人如其名的:她就像清澈的阳光、干净的床单、黄昏时的鸟鸣、烤得刚刚好的热面包。她总是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身姿曼妙,言行得体;她有着深棕色的皮肤和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每当阳光拂过她那云朵般蓬松卷曲的黑发,茉莉安总是不禁联想到天使……当然,这么俗气的比喻,她才不会大声嚷嚷出来呢。
作为社团指定的列车长、成年人,欢悦小姐唯一缺乏的,可能就是一点点的礼仪。不过,成员们就喜欢她本来的样子。
“最后一天!最后一天!最后一天!”列车还没停下,她就把双腿伸到车门外,兴高采烈地庆祝起来。
安娜伊立刻忧心忡忡地叫起来:“欢悦小姐!这可不安全!”
欢悦小姐毫不在意,反而夸张地做出惊恐的神情,挥舞着胳膊,像要掉下去似的。可这时,列车突然停住了,她一下子摔出车门,真的倒在站台上了。
“我没事!”她跳起来,鞠了个躬。
大家又是笑又是鼓掌,只有安娜伊涨红了脸,挨个儿瞪着成员们,金色的卷发摆动着。“噢,真好笑啊,是吗?要是她摔在铁轨上,跌断了骨头,谁来给她止血?谁来给她接骨?你们全都指望不上,这会儿倒是笑得欢!”
“可是我们有你呀,安娜伊!”阿占冲她一笑,脸上露出了酒窝。他弯下腰,帮欢悦小姐捡起了散落的纸页。
“可不是嘛,卡洛医生!”身材魁梧的萨蒂亚·麦克劳德说着用胳膊戳了戳安娜伊,却差点儿把她推倒。(对萨蒂亚来说,这确实只是轻轻一碰,但她忘了自己的力气实在异于常人。)
安娜伊直起身子,做了个鬼脸。不过,萨蒂亚称她为“医生”,似乎让她很开心。
“欢悦小姐,这些是……”阿占望着手里的纸页,一脸困惑,“是下学期的课程表吗?”
“啊,谢谢你,阿占。帮我发给大家好吗?”列车长一边回答,一边招呼大家上车,“来吧,都上来,不然我们可要迟到了!弗朗西斯,把水壶放到炉子上去。兰伯斯,你们传着饼干罐,吃点儿吧。”
霍桑接过课程表,不解地瞪着欢悦小姐。今天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而他们的课程表每周更新一次。“星期一已经给过课程表了呀,你忘了吗?”
他一屁股陷进豆袋里,茉莉安则坐在沙发上,夹在卡当斯和兰伯斯之间,迅速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课程表。她立刻发现,这和星期一拿到的那份课程表一样:星期二的“不死族方言”研讨会,星期三的“行星运动观测”大师课,同一天还有地下五层间谍厅的“线人培养与使用”——这是这个星期里茉莉安最喜欢的课程,事实证明,她在间谍这一领域还是挺擅长的。
“是啊,霍桑,我当然没忘啦!”欢悦小姐说,“尽管我已经二十一岁高龄,但我那衰老的大脑还是能够从庞大的数据库中翻出四天前的遥远记忆。”她笑着扬起眉毛说:“这些课程表是新的,仔细看看今天的安排吧。”
茉莉安连忙看向“星期五”那一栏,唔,确实有变动,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啊?”她问。
“我也有这门课,”霍桑说,“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马希尔举起手:“我也有,一样的。”
大家互相对照着看了看彼此的课程表,发现所有人都要上这门“C&D[1]”。为了帮助每个人提升自己的天赋、克服自己的弱点,课程表都是量身定制的,所以各不相同。919团成员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一起上过课了。
“欢悦小姐,这个C&D,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弗朗西斯·菲茨威廉问道。他睁大了棕色的眼睛,声音里夹着一丝担忧。“海斯特姑姑知道这事吗?她说我的课程表必须经过她同意才能有变动。”
茉莉安挑起眉毛,看了看霍桑,霍桑也回敬了她一个鬼脸。弗朗西斯家——父亲一方是大名鼎鼎的菲茨威廉家族,母亲一方是受人敬仰的阿辛芬瓦家族——与奇迹社团渊源颇深,他的资助人是姑姑海斯特·菲茨威廉。这位女士不苟言笑,严厉苛刻,在茉莉安看来甚至还有点儿护犊。至于资助人,是这样一群人:他们首先是奇迹社团的资深成员,选中的孩子经过重重考验后加入奇团,其教育生活情况便与他们休戚相关。
“姑姑不准我做任何可能危及嗅觉神经的事。”弗朗西斯说。
“什么?神经?”萨蒂亚没听懂。
“我的鼻子啊。”弗朗西斯解释道,“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厨师最了不起的宝贝就是他的嗅觉啊!”他紧张地按了按“嗅觉神经”,那上面撒着星点浅棕色的雀斑。
“不用担心你的鼻子,弗朗西斯,”欢悦小姐神神秘秘地说,“但别的我也不能透露了。”
大家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九张小脸齐刷刷地仰起,热切地望着她。
霍桑坐得更直了:“这门课……是‘攀爬与……’,嗯……诸如此类的?”
“不是。不过有点儿沾边了。”
“伪装与乔装?”萨蒂亚把红色的长辫子绾成发髻绾在头顶,还把灰衬衫的袖子也卷起来了,好像立刻就要行动起来似的。“格斗技巧里终归还是得有点儿虚的,是吧?”
“服化与戏剧?”马希尔猜道。
“噢!猫与狗!”安娜伊拍着手,在垫子上弹上弹下的,“是不是让我们跟猫猫狗狗一起玩儿?”
欢悦小姐大笑起来:“听起来真可爱,安娜伊,不过不是。”她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好了好了,别猜了,我的嘴巴上锁了,就跟金库似的那么结实。”
安娜伊失望地垂下肩膀,把饼干罐子递给了马希尔。
“Lef’selah.”这是雅哈兰语里的“谢谢”,而雅哈兰语是马希尔流利掌握的三十八种语言之一。最近他热衷教学,把他偏爱的外语中的“重点会话”教给伙伴们,大多是怎样问路啦,“劳驾”“谢谢”啦,粗鲁的骂人话啦,等等。(唔,粗话有点儿多,不过,茉莉安注意到,这很可能要归咎于霍桑的提议。)
“Hish fa rahlim.”安娜伊咬着饼干,含糊不清地答道。
马希尔瞪着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茉莉安也张大了嘴巴。
“怎么了?”安娜伊嘴里嚼着香草奶油饼干,呜呜噜噜地问。
“你是想说‘不客气’吗?可是这句不是‘不客气’的意思啊。”马希尔忍着笑说道。
“哎呀,我本来就不擅长学外语,”安娜伊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所以这句是什么意思?”
马希尔、霍桑和萨蒂亚来了劲头,异口同声地把那句粗话嚷了出来。安娜伊一下子涨红了脸,欢悦小姐也哭笑不得。就这样,在去往奇迹社团的路上,919团的笑闹声一直没停下。
家庭专列抵达了傲立车站,要离开温暖舒适的小窝,大家还真有点儿舍不得。919团跟欢悦小姐挥手道别,他们在寒风中紧挨着彼此,往晦暗呜咽的幽鸣森林里跑去。
广达上百英亩的奇迹社团位于永泊镇中心,这里比围墙之外更早地踏入了冬季。寒潮已经持续了数个星期,就连淌出来的鼻涕都能冻住。这就是神秘的“奇团气候”。如果永泊镇只是下着毛毛雨,那么这轻柔的雨丝到了奇团内部,就会变成倾盆大雨和冰雹肆虐。
总之,不管永泊镇的天气如何,奇团之内总要“多一点儿”。普通的雷雨一跨过奇迹社团的围墙,就能展现为黑压压的天空、没完没了的闪电——简直像迪斯科舞厅一样闪——走在路上都有变成避雷针的危险。
今天的寒冷堪称刺骨,不过所幸阳光挺暖和,再加上大家都知道,上完最后一节课,他们就可以离开这儿,享受两个星期的假日,所以这寒冷也就没那么难挨了。茉莉安心痒难耐。论庆祝圣诞节,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她的家——丢卡利翁大饭店。蛋奶酒、烤鹅、巧克力朗姆酒蛋糕……她已经惦记了一整个冬天。
为了不一直想着冷冷冷,919团在前往傲立楼的漫长路途中继续琢磨那门“C&D”,各种猜测也越发离奇古怪了。
“哦……会不会是‘创造与毁灭’?”霍桑的脸都亮了,“他们可能想把咱们教成全知全能的大神!”
“可能是‘吟诵与舞蹈’。”兰伯斯说。
“或者是‘薯片与蘸酱’?”弗朗西斯说。
一听到这颇能引起食欲的猜测,大家就把所有线索抛到脑后了。然而,笑声和叫声没能掩盖另一种声音——一群高年级的学员从后面赶了上来,其中有人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奇迹锻工”几个字。
茉莉安听见了,也早已习惯了,可这仍然让她感到不自在。两个月前,她当着奇迹社团所有成员的面,坦陈了自己的秘密。在这段时间里,她偶尔沮丧,每每需要鼓励的时候,就会想起奎恩长老的话:“她或许是奇迹锻工,但从今往后,她是我们的奇迹锻工。”
奇迹社团中的大部分成员都很善良,也很理智,接受了高级长老院的决定,也接纳了茉莉安,并没有把她当作什么“危险的个体”。可有些人,却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排挤她。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茉莉安已经能够渐渐地无视那些窃窃私语和怒目相向,而且她知道,整个919团都是她的坚强后盾。去年,他们接受了最为严苛的忠诚考验。茉莉安曾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外人”,可现在她明白,919团就是她一直向往的归属。
卡当斯也听见了那些恶意的低语,她毫不犹豫地回敬对方,叫道:“咬你的舌头!”片刻之后,吃痛的“哎哟”声传来,显然那个说坏话的人照做了。卡当斯瞥了一眼茉莉安,做了个鬼脸,茉莉安也感激地冲她笑了笑。有个催眠师朋友可真不错啊,她心想。
“我可看见了,卡当斯,”安娜伊追过来,悄悄说道,“你明知道我们不应该对其他学员使用心法。”
卡当斯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那你也不应该当个没劲的爱哭鬼,总是絮絮叨叨地告诉别人做这个、做那个。”
安娜伊怒目相向:“你要是再这么做,我就告诉助教。”
说完她就重重地踏着步子跑到前面去了。卡当斯却对茉莉安说:“她以前老是记不住我,那时我还蛮喜欢她的。”
如果安娜伊真的打算跟奥术学院那可怕的助教告状,那么茉莉安会建议她算了吧。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一直努力地想跟穆加特罗伊德太太搭上话,却发现那根本不可能。在傲立楼的各种厅堂教室中,茉莉安每次碰见她,她都是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模样,要不然就更糟——突然变身为她的死对头、凡尘学院的助教迪尔伯恩女士。这种情况最近越发频繁,茉莉安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穆加特罗伊德是不是故意躲着她?或者,迪尔伯恩还是不死心?
六个星期之前,茉莉安的衬衫还是灰色的——这表明她和霍桑、安娜伊、马希尔、阿占、弗朗西斯和萨蒂亚一样,是凡尘学院的学员。凡尘学院由助教杜尔希尼亚·迪尔伯恩女士严格监督照管,它是奇迹社团两大学院之一,共有三个系:地下三层的实践学科系、地下四层的人文学科系、地下五层的肢体应用系。
奥术学院的人数要少得多,但仍然占据了更深处的三层楼,而且只有学院内部的人员才能进入。
和凡尘学院那些井然有序的廊道厅室相比,奥术学院的结构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这里既没有院系之分,也没有数不胜数的兴趣小组、工作坊、俱乐部,更没有那些致力于传习绝技的秘密团体、绝密学会——这些组织低调得仿佛不存在,也骄傲得不承认其他组织存在。在奥术学院,似乎只有紧锁的屋门,无解的疑问。不过,经过六个星期的磨炼,茉莉安已经学会只去课程表里提到的地方,至于别的地方,则一概不去试探——否则,你可能会陷在一条雾气弥漫的神秘走廊里出不去,而它前一天连个影子都没有呢。这样东摸西撞无疑会导致上课迟到。
得知穆加特罗伊德将茉莉安收入奥术学院门下,迪尔伯恩恼怒不已。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茉莉安,事实恰恰相反——她认为茉莉安根本就不配加入奇迹社团,遑论学到更多精妙绝伦的本事。所以,在茉莉安看来,这位一头银发、冷若冰霜的助教,想插手破坏她的学习,是非常有可能的。
“你想太多了吧。”当天下午,卡当斯听了茉莉安的怀疑,不禁说道。她们正躲在地下七层的走廊里等兰伯斯,好跟她一起去上最后一节课。“再说,你干吗总想跟穆加特罗伊德搭话呢?换作我,那可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茉莉安知道,大多数人对这位助教的态度都是能躲就躲,而且理由充分……可在穆加特罗伊德和迪尔伯恩之间,她就是更喜欢前者嘛。
“你看,”她叹了口气,翻出自己的课程表,指着上午的那栏,“‘洞见未来’‘寻找常态’,昨天的是‘死者对话法’……”
“你不是说你喜欢这些课吗?你说你就喜欢这些吓人的玩意儿!”
“是啊,”茉莉安承认道,“我确实喜欢。但我不明白,穆加特罗伊德为什么总是给我安排这些怪异的课程,况且,她还说我应该学习——”茉莉安停下来,看了看四周,确保没有人偷听,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奇迹能诡术’。”
卡当斯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她和茉莉安一样,对所谓的“诡术”知之甚少。
“奇迹能诡术”是奇迹锻工特有的本领,所以,要是茉莉安想弄明白成为奇迹锻工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必须学习这些东西。她之前只接触过一点点“诡术”,自己也悄悄地练习过一阵子,可是,在整个无名之域里,能将这些本领运用得出神入化的,只有一个人……和这个人扯上关系,怎么说都让人心里不安哪。
“其实……哎呀,我可不是千里眼!”茉莉安说,“也不是先知,也不是术士,也不是女巫,也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个谁都不敢惹的奇迹锻工。好了好了,别抹眼泪了。”卡当斯轻声说。她看见兰伯斯来了——像往常一样,刚上完“超觉禅定”课,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于是挥挥手招呼她。
奥术学院的学员比凡尘学院少很多,但加上教职员工、学者、研究员,以及来自皇家巫术委员会、超自然联盟、永泊镇女巫联合会的访问者,大厅里走廊间也总是一派繁忙的景象。今天,这里挤满了庆祝学期结束的低、高年级学员,因为出了奥术学院,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将受到严格限制,什么出格的事也不能做。在这特别的日子里,幻象师学员可以在奇团的任何地方施展法术、创造奇景,因为幻象,用穆加特罗伊德的话来说,就是“一堆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害处的小花招”。(茉莉安觉得,大多数幻象师学员浪费了如此难得的解禁,他们只是想着恶心别人,在走廊里弄出狗屎和老鼠之类的幻象。就连喜欢恶作剧的霍桑也无动于衷,认为这些幻象师学员“极其缺乏想象力”。)
不过,要是哪个低年级学员在奥术学院以外的地方私自练习魔法巫术,不幸被抓到,那他可就要把肠子悔青了。因为穆加特罗伊德最喜欢的惩罚方式就是——剪烂外套、剃掉眉毛、倒吊在傲立车站的天桥上。
反正,只要在奥术学院内部,就没什么诡奇之术是禁用的。
下午,期末庆祝走向越发离奇。一群巫术学员从巫术厅偷了一箱没贴标签的长生水,他们摇晃着瓶子,彼此吓唬着喝了下去,然后大呼小叫起来,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难受。其中有一个灼伤了喉咙,滚烫的热气不停地从她嘴里涌出来,足足持续了一分钟,另一个眼睛里的毛细血管爆裂开来,还有一个公然宣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抬眼看到的第一个物件——灭火器。
“小兰,快点儿行吗?”卡当斯看到兰伯斯落在几米开外,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停。”兰伯斯突然抬起一只手。茉莉安和卡当斯立刻站住了,前面就是两条长走廊的交叉口。
兰伯斯是短期预言者,顾名思义,她能看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但只能提前一小会儿。如今,919团的成员们已经意识到,老老实实听从兰伯斯的建议,就能避免遭遇一些小麻烦,比如脚趾被谁踩到,或是热茶洒到身上。有的时候,这本事甚至能救人一命。去年万圣节的夜里,茉莉安就见识过一次。当时,她破译了兰伯斯语焉不详的预言,从而关停了邪灵黑市,让卡当斯和兰伯斯免于一劫。
要不是茉莉安力挽狂澜,卡当斯的心法早就被卖给了出价最高的人,而兰伯斯要面临的厄运更惨。因为,他们的朋友兰伯斯·阿玛拉其实是东歌邦拉族皇室成员,兰米亚·伯沙利·阿玛蒂·拉公主。她也是从冬洋国偷渡到永泊镇参加奇迹社团选拔赛的,但和茉莉安不同的是,她的家人早早就谋划好了。他们背叛国家的行为一旦大白于天下,那么等在前头的只有一死。冬洋国的任何人都不该知晓自由邦的存在。
919团必须共同保守兰伯斯的秘密,他们是发过誓的。除此之外的知情人,只有兰伯斯的资助人、欢悦小姐,以及长老们。其实,邪灵黑市毁灭的那一夜,还是有几个参与竞拍的人趁着夜色溜了,但919团的成员们相信,只要牢牢守着秘密,缄口不言,那么他们就能保护兰伯斯不受任何伤害。
卡当斯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小兰,我们真的得——”
“等一下。”
“砰——咝咝咝咝——”
茉莉安和卡当斯吓了一跳,她们看到在走廊的尽头,一个魔法部的学员正把长生水往路过的高年级学员身上喷。那个倒霉的女孩儿兜头被泼了一身黑漆漆、黏糊糊的液体,而液体一碰到她的皮肤,就变成了蜜蜂……愤怒嗡鸣的蜜蜂闹哄哄地包裹着她,仿佛她身上沾着美味的花粉。她尖叫着跑到大厅里,想把蜜蜂赶走,那些魔法部的男孩儿追过来要帮忙,同时也觉得好笑,还有点儿害怕。
这时,兰伯斯垂下胳膊。
“可以了。”她说着,淡定地从茉莉安和卡当斯身边走了过去,还瞥了她们一眼,好像在说“看吧,不用谢”。
地下二层设有餐厅、厨房、物资部,所以茉莉安常常会来,不过,她从来没有在这儿上过课。茉莉安、卡当斯和兰伯斯赶到的时候,919团的其他成员已经在教室外等着了。
“‘犯罪与甜甜圈’?”霍桑转过身,张开胳膊挡在教室门口,“实在猜不出来了!还有人猜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噢,得了吧,快开门。”萨蒂亚嚷嚷着,一把把他推开了。
这间屋子很小,只有普通教室的四分之一大,而且空荡荡、黑漆漆的。其他人往里面走的时候,茉莉安摸索着两边的墙壁。
“灯的开关在哪儿?”她问。
“哎哟!弗朗西斯,你踩我脚了!笨蛋!”
“对不起,我看不见——”
砰!门猛地关上了,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
“老师在哪里?”安娜伊轻声问道,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
“嘘——”兰伯斯冷静地说,“盯好墙壁。马上开始。”
[1] 此处是课程名称的首字母缩写,后文大家猜测这个C&D到底是什么,所有涉及的词都归为形或音相近的中文字。——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