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哥哥
“你……咳咳——”
风沙入喉,干涩极了。
封银沙扶住太阳穴,似是想回忆什么,但记忆太散了,难以记起,于是干脆也就不想了。
他尝试睁开眼。
眼尾的赤红还未消退,眼睛还是很痛,他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女孩被他按在地上。
他再次沙哑开口∶“你是什么人?”
“……”杏疏没有说话,只是瞥眉看着他。
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的形象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空气一时间僵住了。
好一会,封银沙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也终于看清了女孩的脸,他忍着伤口撕裂的痛,缓缓挪开掐住杏疏的手。
“现在——”是什么时间?
话还没说出口,杏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手刃把他劈晕。
“啪——”
封银沙∶不知道有句脏话该不该讲。
然后他眼前画面一黑,倒在杏疏身上。
杏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确认少年昏厥过去后,就迅速把他推开,手肘撑着地站起来。
地上特别多尘土,刚才还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杏疏衣服和裤子上已经粘上了好几块泥印子。
夕阳将歇未歇,烧红了半边天,晚霞的风是最清爽的,吹拂起杏疏乌黑的发丝。
杏疏看着地上再次晕倒的封银沙,眼神呆呆地站着,接着突然想到什么,神情有些无措。
“呃,这怎么办,要不赶紧跑路吧。”
说实话,把受害者打晕,有违她的职业素养啊!
“也,也行吧?”221不确定道,说话也磕磕巴巴。
杏疏把他托到墙边靠着,随便摘了一片扁长叶子,蹲下来用叶子逗弄封银沙的脸。
她扁了扁嘴巴,看上去有点焉焉的。
可这人都看到她的脸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跟她现在差不多大的,以后碰到的几率还挺大…………
第二次了……第二次看到这人晕倒。
第二次还是她打晕的。
杏疏低着头,停下手里的动作,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跑路。
这时警察叔叔发现杏疏不见了,四处看了几眼还是找不到,就粗着嗓子喊道∶“小姑娘,你去哪了?现在这么晚了,我们先送你回家吧。”
杏疏听到喊声,立刻收回思绪回过神来,然后盯着封银沙带着血迹的唇角。她眼珠子微动,过了好一会,她收回视线。
跑路的话,就这人现在的状态,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熬过去。
有个人说过,逃避是不好的。
“警察叔叔,我在这。”
警察叔叔循声走了过去∶“你站着别动,我来找你。”
警察叔叔顺着声音来到一个拐角,一拐弯,就看到了杏疏和地上晕着的少年。
他快步走上前去,看着杏疏严肃地询问道∶“这小伙子怎么了,怎么在这晕着,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杏疏皮笑肉不笑∶“这是刚刚被那群人打那个。”
空气逐渐凝固——
警察叔叔的脸僵了僵,轻咳了一声,以一种我不尴尬就是你尴尬的心态,快速说∶“走吧,先上车,送他去医院吧。”
“嗯。”
***
医院
封银沙躺在病床上,天花板上白织灯特别亮,他苍白的脸完全呈现在杏疏眼前。
脸上的的青紫上了药,手臂上的伤口也简单包扎了一下,只是嘴唇还是毫无血色,有种难得的脆弱美感。
沙沙风声响起,地上散落的花叶纷纷扬扬,月凉如水,为灯光璀璨的城市笼上薄纱。
杏疏站在床边,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封银沙。
等了好久,封银沙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杏疏抬头望向窗外,打了个哈欠。
天已经黑了,小小的窗户就像一个相框,框住了浓稠无光的黑夜,也装进了杏疏迷离的瞳仁。
杏疏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戳了戳封银沙的脸∶“他不会直接睡一晚上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眼神定了定,当机立断道∶“不等了,回家睡觉。”
她都把人送到医院了,现在走了也不算逃避吧?
她这么尽职,这么善良,这让她自己都找不到理由谴责自己了。
杏疏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陈叔,我在XX医院,你过来接我吧。】
手机很快就收到回复。
【好的,小姐。】
杏疏收起手机,犹豫了一下,然后地从口袋里拿出墨镜,放到了封银沙的床头。
她也不管封银沙能不能听见,低声说了句∶“赔你的。”
然后起身走出病房。
咔嚓一声,门关了。
清风徐徐的夜晚中,病房重归寂静。
杏疏却没有注意到,在她关上门的时候,病床上的少年睫毛轻颤了一下。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的时候,封银沙才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送来医院那段路里,他是有意识的,就是醒不过来,眼睛睁不开。
在警车上杏疏和警察的交流中,他了解到是刚刚那个女生报警帮了他。
他应该感谢她的,但他似乎做了不太礼貌的事情。
随着记忆回笼,他想起他不清醒地时候,把人家女生摔到地上,
而且说话还挺重的,想来也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余光中,封银沙看到了杏疏留下的墨镜。墨镜不透光,光亮照下也没有一丝反光,它正乖巧地躺在床头。
封银沙把墨镜轻轻地拿起来握在手心,垂着脑袋失神地看着这完整干净的墨镜。
他记得他的墨镜已经被扔了,落地声还特别响,那个力度扔到地上,估计早就烂了,所以这不是他的。
忽然,脑海里响起一道银铃般清晰的声音,是女孩临走前说的。
“赔你的。”
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关心。
是谁留下的,封银沙心里也有了答案。
他喃喃自语道∶“有机会道个歉,说声谢谢吧……”
为数不多的善意,总该是要尽全力偿还的。
***
这家医院离市中心远,陈叔没有那么快到,杏疏就在医院里晃悠。
医院的布置一般都差不多,问题也差不多——都一样特别难找路。
看了好几次图标,杏疏终于找到了了出医院的路,在221得力导航的作……啊呸,她精确的方向感的作用下,她看到了医院大门。
走的时候正好经过缴费处,旁边有一个自动贩卖机,周边围着几个7、8岁的小孩,在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哎哎,小虎哥,你能不能把这个盒子里的饮料拿出来,我好想喝啊……”
“对呀小虎哥,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拿下来给我们的吧!”
“小虎哥拳头这么大,能打败讨厌的老鼠,肯定也能实现我们的愿望的!”
那个叫小虎哥的小男孩被夸得鼻子都翘起来,拍拍胸脯自信地说∶“那是!小虎哥给你们露一手!”
这几个小孩一看就知道身上是没有钱的,杏疏还真有点好奇这个小虎哥要怎么把饮料弄出来。
这么想着,就看见小虎哥沉着脸,龇着牙把手从贩卖机的出口伸进,手指刚好能够到最矮那一栏的饮料。
小虎哥喝的一声,一下把饮料罐顶了出来。
啪嗒——一个绿装的饮料罐掉了出来,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把它拿出来,个个拍马屁道∶
“小虎哥最厉害!以后我们都跟你玩!”
“小虎哥最棒,耶耶耶。”
杏疏惊恐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神偷手”吗?
没过多久,几个熊孩子就成群结队的走了,小虎哥还非常中二的举着饮料罐,扬起脑袋神气扬扬的,特别骄傲。
见那几个小孩子走了,杏疏平复了一下内心的不平静,然后扭头就看见了在缴费窗户边上警察叔叔。
他深沉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沉思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接着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准备拨打一个号码。
老李欲哭无泪啊,他的钱全都在媳妇那,现在这个时间媳妇肯定在敷面膜,打过去说要钱的话,他觉得搓衣板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了。
杏疏看出老李的为难,主动上前去按住老李的手机,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护士。
老李还没反应过来,护士就接过信用卡了。
“刷这张卡吧。”
这种卡她还挺多的,她不用的话也没人会用的。
“好的,这位小姐请输密码。”
杏疏输完密码,老李才回过神来,语气有些急忙地说∶“怎么能让你一个学生付钱呢,我媳妇马上给我打钱过来了,你赶紧跟护士说把钱退给你……”
杏疏安安静静地听着,等老李说完后才回话,还颇为认真道∶“我有钱。”
她顿了顿,又继续解释∶“我家里人经常不在家,给了我很多张卡。”
所以她真的特别有钱。
老李语塞,一个不大的学生比他一个社会人士有钱这个事实让他有点扎心。
但还是皱眉不赞同道∶“你爸爸给你钱是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不是要你背负不属于你的责任。”
杏疏哑言,犹豫一会,还是点头了∶“嗯,以后不会了。”
老李∶“好了,有钱的小姑娘,你该回家了,不然家里人要担心了。还有,加个微信吧,把钱转你。”
杏疏给出二维码让老李扫,而此时手机也收到了陈叔的信息∶
【小姐,我到了,你出来吧。】
【好】
和老李告别后,杏疏就搭上陈叔的车回家了。
回到房间,杏疏已经特别困了,生物钟像个老爷子一样要催她睡觉了。
她熟练地快速冲澡换睡衣,关灯带上眼罩,双手交叠,安详地闭上眼睛。
但是今晚是不会如愿让她安稳睡觉的了,因为手机突然响铃,嗡嗡嗡响个不停。
“嗡嗡——嗡嗡——”
杏疏条件反射地立马起身,看着吵醒她的“罪魁祸首”,虽然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是221还是感受到她现在的杀气。
吵醒她的东西,全都消失掉吧……
就在杏疏拿起手机准备摔的时候,理性还是战胜了冲动,她抿抿唇,看了一眼备注,接起电话。
“哥?”
“嗯。”
然后就没声音了。
杏疏∶“……”
所以,图什么啊?
三更半夜打电话,也不说什么事,就“嗯”的一声,到底啥意思,啊?
杏疏有点气闷,也不吭声了,就等着电话那头先说话。
沉默了很久,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妥协了,声音听上去平淡无波,不像哥哥,像一个陌生人。
“你今天去医院了?”
杏疏想了想,应该是他那收到费用支出的信息了。
“嗯。”
“生病了?”
“没,帮朋友付费。”
又是一阵沉默。
杏疏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下文。
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应。
“没事,早点睡,挂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杏疏心里纳闷,哥哥怎么就要关心她了呢?
难道是终于想起自己监护人的身份打算来刷个脸?
这么一闹腾,杏疏也没什么睡意了,从床上爬起来开灯,然后走到天台上吹风。
晚风呼啸,杏疏单薄的身子在黑夜中显得尤为脆弱,她纤细冷白手臂扶着围栏,抬头望着溶溶月。
眼眸映着星光,眼底却是古井无波,谁都看不透。
她半阖着眼,想起了关于她跟哥的一些过往。
她的哥哥叫洛岑,世界知名律师,接过的官司不能说全胜,也能说是业内神人。
杏疏还挺纳闷的,你说一个整天跟法律打交道的人,怎么就干出领养了就不管这种缺德事呢?
当年他领养杏疏时也才24岁,还是单身,这么多年也没找个老婆,杏疏怀疑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
于是乎,她决定包容一下哥哥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从没问过他为什么不找对象。
杏疏托起下巴,杏眼饱满含光,她思考起来一直以来自己和洛岑是怎么相处的。
洛岑对杏疏也是不怎么亲近的,从小到大对她没有一点管束。
学习不好不管,打架不管,翻墙逃课不管,节假日和生日也只会随便给上一张卡。
哦,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就变了,大概是三四年前,有一晚上杏疏要去处理“世界漏洞”,由于麻烦挺大的,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当时杏疏回到别墅时还是蓬头垢面的,为了方便行动,还穿了一身黑色风衣,正想赶紧回房补觉,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了坐在木椅上的男人。
着一身松垮的家居服,悠闲地品着龙井茶。茶壶烧得正沸,茶水咕嘟咕嘟的。听到开门声时煮茶的手顿了顿,又开始摆弄茶具。
洛岑实在不太符合社会精英的形象,桃花眼似寒若水,没有冷硬严肃的气质,他敛着眸,睫毛处落下一片阴影,似无情又多情。
此时更是没骨相一般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托起茶杯,微微一吹,接着细细地抿了一口。
杏疏想,真像一只千年狐狸精。
杏疏绷着脸,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就傻愣地看着男人。
洛岑瞥了她一眼,示意让她进来坐着。
他说∶“进来。去哪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关心杏疏的去向。
杏疏特别听话地坐在一边,然后试探性地说了一个词∶“蹦迪?”
洛岑∶“……”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撩起眼皮看了杏疏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长大了,都学会夜不归宿了?”
杏疏纳闷,你以前不也不管吗,现在怎么还就问这么多呢?
但她还是像只鹌鹑一样缩起来,乖乖地认错∶“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行,我走了,已经帮你请假了,今天不用上学了。”
说完洛岑就转身离开了,冷酷得就像跟为了等她,而一晚上不睡觉的不是同一个一样。
其实杏疏也是知道的,这个哥哥对她挺好的,虽然不怎么和她亲近,也会总是吩咐佣人好好照顾自己,物质方面更是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除了没有家人的爱,她这个养妹真的什么都有了。
杏疏也不是不知好歹,对她好的人,她向来是分辨得出来的。
弦月高挂,月华照亮了浓稠的黑夜,杏疏伸手半遮着眼,看向不远处几棵木棉树。
木棉花要谢了,将要随风四处飘落的,是白绒绒的棉絮,不久后,应该就能见到夏天的雪了。
杏疏微微一笑,拢了拢外套,低头哈了一口气在手心搓了搓,就垂着眼尾回房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