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对自己好一点
日光舒适，清风明朗，微风卷起青竹色的窗帘，温暖的光线落在她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上。
杏疏枕着手臂，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上完体育课的800米测试，教室里几乎趴了一半的人。
“啊啊啊啊——可恶的扒皮老师！是把我们当铁人来练了吧？！”
“早晚有一天我要炸了学校！！”
“这地方是待不下去！”
怨天吼地的声音连绵不绝，一股浓烈的低气压弥漫在空气中。
“喂，洛杏疏，今晚放学陪我走。”
文茜扭过半边身子，屈指在她课桌上敲了敲，发出扣扣的响声。
文茜在心里冷哼，要不是她两个跟班今晚有事，她才不找洛杏疏。
杏疏闻言抬起头，黑亮的眼眸泛着迷茫∶“可我们不是朋友呀。”
她记得在社会与心理的教科书上写到，陪伴是朋友或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行为，可眼前的同学明显不是她朋友，甚至是不喜她。
“……”
文茜咬牙，黑着脸瞪她，∶“不去就算了！”
说完又猛地转过身去，动作大得桌椅都在晃，还传来摔笔的响声，可见心情之差。
杏疏沉默了，长而浓密的睫毛略微颤动，下一刻，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文茜的肩。
文茜不耐烦地转身看她，∶“干什么——”
“去的。”杏疏轻声说，“放学一起吧。”
文茜冷笑∶“我们可不是朋友。”
杏疏也不恼，好声好气道∶“嗯，所以现在我想跟你做朋友。”
文茜道∶“谁稀罕跟你做朋友，想和本小姐做朋友的排队排到法国外了！”
杏疏迟疑：“那我现在去法国排个队？”
文茜：“......”
最后还是约好了一起放学。
校门是拱状的，中间是自动的铁闸门，两根庄重的白瓦石柱来两侧矗立，天色并不明亮，像是盖上一层灰蒙的纱。
文茜领着杏疏到处走，现在她们正在逛商业街。
文茜好像挺喜欢逛街的，杏疏看着她走过一家又一家杂物店，里面有许多可爱的小玩意，当文茜看着这些小东西笑时，难得没有阴霾。
杏疏目光落在了一处小地摊，她随手挑了几个小挂饰，银制的手环、小布偶猫钥匙扣，正想着要不要买下来，就听到文茜在后方喊她。
“洛杏疏，那边好像有条发光的巷道。”
杏疏寻着声音过去时，发现文茜留驻在无人的巷子前，她正盯着那条狭窄的巷子，眼神有些兴奋雀跃。
“洛杏疏，我要进去看看。”说着就去拉杏疏的手，“你跟我一起。”
她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杏疏觉得那巷子有些眼熟，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文茜拽着手拉了过去。
巷子果然如看起来那样窄，但好在两人的身材都比较苗条——好吧，是没发育完全，文茜就抓着杏疏的手，侧着身子一点一点过去。
期间文茜咕哝着：“什么鬼地方，这么难走。”
杏疏不置可否，思绪神游天外，直到看到熟悉的建筑，还有楼墙上那大大的牌匾字——“叶罗丽娃娃店”。
杏疏∶“……”
文茜显然很感兴趣，她扭过头扬起眉道∶“洛杏疏，我们进去看看。”
“......”
行，杏疏含糊想，不知道店长看到她会怎么样呢，毕竟这娃娃店一个人只能来一次呢。
而且店长为了保护仙子们，如果人类进入娃娃店却没有与其中一个仙子缔结契约，是会被抹掉记忆的。
杏疏陷入沉思。
——那等会是记得好，还是不记得好？
就这一小段时间，文茜已经拉着杏疏进了娃娃店，辛灵这时正好抚开珠帘，杏疏抬眼，就这么和店长辛灵来了个四目相对。
杏疏∶“……”
杏疏决定装作不记得，是第一次来。
辛灵看到杏疏时确实有些惊讶，随后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娃娃店确实不该有人未缔结契约的人踏入第二次......难道是曼多拉做了什么？
纵然内心戒备，但她仍旧保持好温和的面容，一边和文茜介绍娃娃们，一边有意无意打量着杏疏。
“欢迎来到叶罗丽娃娃店。”
辛灵温柔地笑起来，嗓音如冬日煎入暖茶的雪，清冽悦耳。
她重复着对以往到来过的客人说的话，仿佛成了一种定序，而她也长久地对到往的每一个人进行介绍、引导，直到合适的人出现，带走她们中的一员。
“小姑娘，我们这里的娃娃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如果你选定了某个孩子，就要对她负责，关心和爱护她。”
一席话下来，文茜蹙眉，明显是对此感到不耐，语气傲慢，不以为意∶“娃娃要什么照顾，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只要摆在那漂漂亮亮就好了。”
隔着玻璃，她观赏橱柜里的娃娃，玻璃柜门照出她纯黑的眸，像一块吸光的黑曜石。
这里的娃娃确实跟别处不一样，这么完美的造型建模，她在网络市面上却从没见过，而且乍一看，妆容和神情都神似真人。
文茜垂眸低喃道∶“我连养猫猫狗狗都嫌它们烦，买个娃娃还要我关心她？我哪来那么多剩余的情感给别人。”
文茜咕哝着∶“不见有人关心关心我，还反过来要我关心别人，可笑。”
最后一句话文茜说得很小，杏疏眼珠微动，看了她一眼。
她看着文茜从橱柜里拿下一个娃娃，萤灯的光在杏疏眸子里晃了晃。
文茜手里的娃娃，有一双并不锐利的丹凤眼，服饰仿似藏族，头顶布制的圆帽，圆帽上镶嵌着一块红宝石，衣裙蓝白红交叠为底色，缝制着具民族的花纹。
鲜艳、明快，在一众容貌绝艳的仙子中她或许是平庸的，但看向她的眼睛时，穿透过她的皮相，有盛开的纯洁色调。
杏疏朝文茜靠过去。
“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万物皆有灵，即使在她们你眼里是死物，也应怀抱爱护之心才对，更何况她们真的拥有生命。”
店长听到文茜这番作答明显不赞同，但忧虑占更多，看着她取下的娃娃黑香菱，又听见她说∶“我要她，多少钱？”
辛灵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低头看向黑香菱。
杏疏得到221提示，得知她们是在加密通话。
辛灵∶“香菱，你确定吗，她不会是个好主人。”
黑香菱睫毛轻颤∶“店长，我愿意尝试改变她。”
辛灵明白黑香菱的善良，即使担心，却也不愿违背她的意愿，正想同意，就听到文茜尖锐的怒斥。
“你们这个娃娃有伤，是个残次品，你们居然敢卖残次品？我要投诉你们欺骗消费者！”
辛灵内心一沉，是香菱肩上那道疤，想开口解释，却看到文茜将黑香菱聚在半空要扔下——
辛灵神色骤变：“不可！”
黑香菱瞪大双眼，无法动弹的身体令她感受到绝望。
她茫然地想，就这么摔下去，会很疼吗？
是她错了吗？
辛灵手掌合并凝合仙力，即将就要不顾眼前的人类释放法术——
这时，有人握住了文茜的手臂，阻止了她。
见此，辛灵及时抑回了法力。
文茜看过去，杏疏正望着她，无奈提醒道∶“文茜，这是在别人店里。”
文茜这是盯着她的脸，黑稠的眸子好像在说，你要指责我？
对上文茜的眼神，杏疏一怔，忽然脑海里又响起文茜刚刚嘴边咕哝的话。
——她说没有人关心她，所以她也不会关心别人。
这一幕让杏疏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人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是谁呢？脑海里有记忆碎片闪过，却始终抓不住全貌。
“不是的。”
杏疏抬起眸，那是平静的一眼，掺杂了能让人安心的、细碎的光。
文茜从来没有被这样的眼神看过，包容、平等，还有信任。
而她迄今为止收到最友善的东西，是同情的眼神——那是她最不屑的情感，而杏疏的眼睛里没有这东西。
杏疏拉起她另一只攥紧的拳头，轻轻将它铺展开，道∶“文茜，你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文茜抿着唇没吭声，只是盯着她的眼。
杏疏顺势拿过了她手里的黑香菱，文茜倒是没有拒绝，杏疏轻易就将黑香菱还给了店长，又替文茜道了声歉，便拉着文茜往店外走了。
辛灵没有叫住杏疏，她站在门口看着杏疏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她带着黑香菱回到店中。
“店长姐姐，那个女孩...”黑香菱小心翼翼地问。
辛灵知道她说的是杏疏，于是说道：“应该不是曼多拉派来的，她还没能力随意干涉人类世界。”
黑香菱松了口气，笑起来：“那就好...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辛灵提醒：“但她两次到过娃娃店，这一点不可忽视。”
黑香菱问：“会不会结界失灵了？”
要是放在以前，辛灵会第一时间否定这个猜测，因为她是仙境最强的结界师，但如今受到曼多拉封印的影响，她无法确定了。
辛灵沉吟片刻，推开窗看着黯淡的云层，叹气道：“静观其变吧，风雨要来的话，谁也挡不住。”
“不过也许是我多虑了，从今天的举动来看，那是个好孩子。她看起来并不记得来过这，是个普通的人呀。”
这时，黑香菱突兀说道：“店长姐姐，我想把肩膀上的疤露出来。”
黑香菱轻垂脑袋，即使她还是一个动不了的娃娃，但她看向辛灵的眼神很坚定，眼眸闪着光亮。
辛灵一愣，神色有些无奈：“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既然要找个对你好的主人，起码也要能接受你的疤痕吧。”
黑香菱没有告诉辛灵，杏疏其实对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不是你的错。”
***
文茜任由杏疏拉着走，一直到走出了巷子却没有停下，直到进入一个陌生的地域，文茜看着高耸的建筑，皱皱眉，松开了杏疏的手。
杏疏驻足，回身看她。
文茜问∶“要去哪？”
杏疏道∶“图书馆，要跟我一起去吗？”
文茜皱起眉毛∶“那里那么无聊，我不去你自己去，我要回家。”
杏疏不挽留，点点头，转身就又按既定方向走去。
文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骗子。说什么关心我，这就是关心我吗？就这么干脆就走了？
文茜你也是贱，人家说什么你就信，当初说当你朋友也是假的吧。
文茜垂下头，风扬起她的辫子，就好像从前无数次一个人被抛下，被所谓的父母像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全世界都在嘲笑她的天真。
比起图书馆，她更不喜欢回家，因为她父母更恶心。
“文茜，你看看你们班的陈思思，不到17岁已经是全国知名青少年钢琴比赛的冠军了，你看看你，什么都不会。”
“文茜你怎么考这么点分，你看看人家陈思思，每一科都是年级的前十，你就不能学学人家？！”
这么喜欢她你去找陈思思当你女儿啊，傻X。
“我才不要这个拖油瓶，你赶紧把女儿带走。当初要不是看你有钱鬼才嫁给你，谁知道你居然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暴发户，我真是受够了！”
“你以为我想娶你，要离婚就离，臭女人，你以为就你这样除了我还有谁能看上你！八婆！”
这么不喜欢我生我下来干什么！恶心！
文茜扯下嘴角，伴随紧促呼吸的，是由内心深处延伸的颤栗，她咬紧牙关，试图驱赶反抗这些恶心的声音。
忽然，有人从背后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心头一颤，猛地转过头——
是去而复返的杏疏。
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什么事？”
杏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东西，待文茜眯着眼看清那是个小布偶猫钥匙扣，杏疏拉起了她手，将钥匙扣放在了她的手心。
大概是揣在兜里一直摸着，环扣上带着体温的暖意，并不觉得冰凉。
文茜看着她。
杏疏弯起明净的眸子，轻轻推了推她的手：“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