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平安宫

道元策马扬鞭飞奔向平安宫，朱雀门前的守卫已由六波罗的北条武士接防，道元说明来意，称有天大的事要急禀北条时房。没多时北条时房自朱雀门出，先时还想责怪道元不知体统竟欲自朱雀门入，当听得紫宸殿下已布满火药，时房惊得忙大叫六波罗的守卫拿起兵器跟随跑往内里。

紫宸殿上，后堀河天皇与法皇，尚在倾听殿上人公卿歌咏所作的应景和歌，每听到所吟佳作，便击掌称好并赐酒奖赏。安养院北条政子，深知不能背负不义之名发难硬来，只得时而问问身旁的随从，是否有东寺僧人传来消息，当得知毫无动静，只能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焦急，盼望着歌会早些结束。其他幕府陪坐的北条家武士，此时已在哈欠连连，早已没了刚来南院时的武勇气势。

北条时房顾不了容仪，领着六波罗众冲向大内里。大内里的朝廷守卫以为六波罗哗变了，忙抽出兵器阻止。北条时房高喊天皇陛下有危险，喝令六波罗众放下武器，守卫们自知抵不过六波罗，也知必是事出紧急，便跟着北条所率六波罗众进入南院。北条时房一人登上紫宸殿的围廊，走到北条政子旁俯下身子道：“紫宸殿被人安了火药马上要被引燃，周围有死士，要谋杀您与天皇。”

出身为武家之女的北条政子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这样的场面，御台所安养院北条政子年轻时，陪伴着还未成为将军的先夫源赖朝已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北条政子一侧头，嘱咐北条时房迅速护卫天皇和法皇走紫宸殿后面，退往大内里北侧六波罗军势守卫的地方，自己则领着北条家的武士们逐个出院披上甲胄。北条时房的武士，此时已悄悄摸到了紫宸殿的地板下，悄然摸索火药所藏之所。一刻后，紫宸殿前天皇、法皇和亲王、内亲王都已不见了踪影，公卿们开始交头接耳询问主上的去向，计划着再畅快共饮几杯，还是早点去宫外某个情人那里留宿。地板下，公庆的死士已经等待了数个时辰，还有两刻钟不到，不管公庆来还是没来，他们都将引燃眼前的火药，殿上的皇族、武士还有他们自己都将灰飞烟灭。北条的武士们没多时就发现他们，十多个持短剑死士见行迹败露，一拥而上同北条的武者展开了肉搏，地方狭小施展不开兵刃，北条武士未占多大优势。双方你一剑我一拳地来回缠斗，酣斗未久，死士们因寡不敌众渐渐败下阵来。为首的死士见大势已去，急忙冲到火药旁点燃引线，只听到“轰”地一声，殿下的死士和北条武士瞬间被炸死震飞。或许因为今天的雨水侵浸火药受了潮，竟未能所有引爆，紫宸殿整个建筑猛然抖动，殿角向内坍塌。

地动山摇的感觉打断了歌会的闲情逸致，殿前南院中余下的公卿乱作一团，纷纷向外四散逃奔。有的高呼着：“怨灵作祟啦！”披头散发抢出殿去，有的“呀呀！”大叫没方向地乱跑，还有的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跌坐在地上。未被爆炸瞬间震死的死士们摇摇晃晃站起高呼着：“天诛！”爬上紫宸殿的回廊追砍逃避的公卿们，却终因势单力薄，被赶来的朝廷和六波罗的守卫悉数斩杀殆尽。

平安宫的混乱持续到第二天凌晨，天皇和法皇撤离大内，躲到北郊持明院寓居了数天才回宫。

原本将持续数日的贞应元年的祇园御灵会就这样戛然而止了。接下去数月间，朝廷和幕府又对京内可能参与此事的贵族和庶民进行了清洗，有的被留放太宰府，有的被押往六条河原处死。各大寺社由于在祇园混乱所站队伍或被褒奖，或被责罚，有的寺主遭到了惩戒。九条道家不知何由，未被问罪，有传言九条道家不惜出卖自己的族人，彻底倒向幕府，才留了一条性命。东寺和建仁寺因维护朝廷和幕府有功，获得了朝廷的封赏，并成为同时享有朝廷和幕府奉例的御寺和官寺。

北条政子未多居留，为恐京畿生变，事发第二天便领了大军早早返回了镰仓，只留了北条时房和北条泰时继续留在六波罗监视朝廷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贞应元年的祇园御灵会未像北条家原本期待的那样，成为宣扬北条氏太平盛世的开端。祇园祭只进行了一日，一月后的大文字祭也未如期举办。奇怪的是，这期间的动乱都似未曾发生过一样，宫内的内使和民间的琵琶僧人都未记载和传诵京都在这一天发生的事。

三个月后，道元行脚到镰仓，至长乐寺拜见北条政子。

北条政子微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是你救了我，是你救了幕府和朝廷，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幕府都能满足你。”

道元施礼，恭敬地正坐伏在北条政子座前：“请安养院先饶恕我的罪过。”

北条政子哈哈一笑：“你有什么罪？只要不是天大的罪，我都宽恕你。”

道元竖直身板：“安养院，我有一个故事讲给您听……”道元缓缓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陈述给北条政子。

听完道元的话北条政子眼中似乎又闪出了某种欲望：“你是说天丛云剑和唐卷在你手里？”

道元说：“但我不会将这些交给你。”

北条政子感到受到了冒犯，威胁道：“你知道，我可以立刻将你赐死！”

道元说：“您有这个权力。神器和唐卷，我托付给了一个我信任的人，一旦我有不测，他便会将这两件东西交到需要他的人手里。谁拥有神器便可有起兵的大义，谁有唐卷便会令日本失去国魂。您不用担心，我已将它们藏在一个百年也不可能为人发现的地方。”

北条政子稍稍平复了下心情说：“那百年后呢？”

道元答：“若是朝廷和幕府为平民所拥戴，那时这神器这唐卷，又有何用了呢？”

北条政子深吐出一口气：“那好吧，毕竟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是想问，你想要什么？”

道元没有立刻回答，细细思考了一下后说：“宋！我想和荣西法师一样，去唐土学法求取真经，回来拯救日本天下万民。”

北条政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随后北条政子双手指头相交点地向道元施礼。道元奇怪于安养院的大礼，忙回礼。

“我可怜的孩子，先将军源实朝一生崇信佛法，他原想赴宋闻听佛法，但岂料世事无常遭人刺杀。我日日诵经，期望能超度他早登极乐。几个月前的晚上，他托梦给我，说仍有遗愿未了，生前未得至佛国聆听佛法……”北条政子有些抽泣，拿出帕巾试去眼中的泪水，“我希望，道元师傅您去宋土求法，可否将我可怜的孩儿实朝一同带往一个佛法殊胜的地方，助他早日成佛？”

道元：“若我能赴宋，一定，一定护佑实朝将军达成他的遗愿。”

一年后，贞应二年，道元和明全结伴渡海，入南宋明州的天童山景徳寺[115]学法，道元携先将军源实朝遗骨供奉于明州阿育王寺[116]。再三年，明全因病在天童山景福寺了然院去世，道元返日。

天丛云剑和天武天皇同唐往来的文卷，再没有人知道在哪里。只知道高丽山伏不久后离开了东寺，又有人说曾在奈良的东大寺看到过他。只有道元知晓，从宋回到京都的那一天晚上，他和高丽山伏将文卷和天丛云剑包裹，悄悄潜入平家营建的莲华王院本堂，就像当年从不动明王像中取出火烷布一样，又悄悄将东大寺取来的文书原本和神器塞入一尊观音金像的胸中。有传说，道元后来也成为了弘法大师开创的神秘组织的一员，那个组织至今仍在守护着这个秘密。

今天，如果你有机会去京都游览，到三十三间堂[117]参观，在入母屋造[118]的遮蔽下，一千零一尊千手观音历经了数百年的劫难，正透过历史凝视着人世的一切。你，或许还能看到那尊隐藏着道元秘密的佛像呢。但，是哪一尊呢？

[115]天童山景徳寺，即今宁波天童禅寺，佛教禅宗五大名刹之一，号称“东南佛国”。

[116]明州阿育王寺，即宁波阿育王寺，南宋嘉定年间，定“禅院五山十刹”，阿育王寺被列为“五山”之第五山，与径山寺、灵隐寺、净慈寺、天童寺齐名。此阿育王寺应为古阿育王寺，现阿育王寺为南宋末、元初另择址所建。

[117]三十三间堂，正式名称为莲华王院，因其大殿宽三十三间（间，长度单位），而被称为三十三间堂。始建于平安时代长宽二年（1164），是拥有权势的平清盛出资，奉后白河法皇之命，在法住寺殿西创建。三十三间堂以供奉千尊千手千眼观音雕像闻名，有考证认为其中124尊为平安时代雕造，其余则为镰仓时代作品。

[118]入母屋造，日式歇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