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四
家乡的烙印
我与杨建英先生至今未曾谋过面,但说起来我们还是颇有些前缘的:大概2015年吧,房山区游子联谊会举办了一次“家乡美游子情”征文活动,我有幸成为评委之一。在数百件应征稿件中,有个作者的文章脱颖而出,荣获一等奖。说起来真是奇怪,虽然后来所有优秀奖以上作品都辑在了一本厚厚的征文获奖作品集里,且我还是那本书的实际责任编辑,但时过境迁不过几年后,其他获奖作品的作者、内容,我竟然通通忘记了,却独独记得有一个身在新疆阿勒泰的房山游子,写了一篇心系故乡的文章。这至少说明了那篇文章的感人至深。所以当顾梦红先生转来杨建英先生的书稿且嘱我写些文字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把他和那个一等奖对上号了。是了,也许那一次的未相忘,就是为了这一回的再相聚!所以,尽管已经淡远了文字,还是欣然应允了。
打开书稿,跳出书名《那当儿:童年故乡的回忆》,顿觉亲切无比:“大马村”,那是一个多么近的所在;“那当儿”,那是一个多么远的时候?
分析作品内容可知,“那当儿”的故事都是发生在随父亲到阿勒泰上高中之前的时候,大抵从出生到十五六岁的时段吧。让我吃惊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者竟然积累了那么多的乡间生活体验!
从题材上看,作品涉猎了农事、风俗、民情、商贸、邻里、手艺、动植物等多个领域,其中单是农耕一项,其专业、其细微,便足以令我叹服了。譬如在《守望麦田》里浇水一节:
麦浇三遍水,回回是关键!
头遍水助返青,二遍水助拔节,三遍水助灌浆,每遍都决定着麦子的命运。
水量多少为宜?文中又以几条农谚分别对应了小麦的几个关键生长期。篇幅所限,本文尽量少引原文。全文看罢,我认为自己几乎已经是半个小麦专家了。
再如民居建筑《“周”起一座房要花多大力气》:
所谓“老阳出”就是房子的前门脸全部由门窗封挡,且留出廊厦,这样的房子通透、豁亮、大气;反之,“酱猪头”就是全由砖墙砌挡。因为,房子中间部分凹进去,使得两边的房子凸出来,看起来着实像酱熟的猪头一般蠢笨。但是这样的房子整体看来端庄、气派,是当年农村人心中的美居。
至于过程中的那些专业细节,就如前不列举了。
我想说的是,作者少年远行,却在30年后把“那当儿”的人和事一一再现出来,说明记性真好,且真是用心。仅此两点,就足够让我羡慕不已。因为作为一个文人所必备的那两个要素,我全部欠缺!
作者的记忆力和用心在语言风格上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在那些散发着浓郁的、京西乡土气息的句式里,乡间土话、俚语歌谣随处可见,构成了本书鲜明的语言特色。像“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等。但作者到底是当地文化干部,语言上自然少不了与时俱进的现代元素,如“大马村的GDP就是鸡的屁股”等,形象生动,妙趣横生,不胜枚举。
但是,凭着以上这些就可以成就一篇美文、一本好书吗?非也!作者用一次次感动读者的方式告诉每一个写作者:要有情!
在《小卖部》里,学年里的作者用一个鸡蛋去换田格本,因紧张把鸡蛋摔碎在柜台上了——
我强忍泪水,收拾残局。碎鸡蛋人家根本不收,可就这么扔了又太可惜——那毕竟是珍贵的鸡蛋呀!再说,也把人家的柜台弄脏了,售货员一脸的厌烦。怎么办?我只好欠起脚,把嘴凑近柜台边沿,用手把‘散黄儿’的蛋液划进嘴里,合着奔涌而出的泪水,一口咽到肚子里!
此处有同经历者或应有泪!还有如小说般精彩的《村上椿树》,那个“反革命分子”米魁元,那个地主婆许二奶奶,还有老支书,都在作品里散发着人性的光芒。我猜想,作者在塑造他们的时候,可能是几经流泪的。
当然,也有硬性表达的时候:在《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去》里,出于对连续陪客的厌倦,主人公决意请假——
我说:“不想去了!”
他说:“总得有个说法吧,要不领导那不好交代。”
我略一沉思,随口说出——
“我妈叫我回家吃饭去,行吗?”
最后那两个字问得几乎就咬牙切齿了。这个看似轻飘飘的理由,原来竟是作者人生里最坚硬的支撑!
几番长夜梦断,恐怕多是被母亲的这一声遥远的呼唤叫醒的。
…………
乡愁是游子永恒的主题,但并不是他们的专利:一般作者也多涉足过乡愁一类的题材,但在我看来基本都是“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之作。没尝过切身的离别之苦,我们永远想象不到思念之深,何况作者的那一次远行绝不仅仅是一般意义的离别,思念的也绝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其中的某些人和物来说,那几乎便是永别了。
设想一下那天的情景吧:缓慢的火车,忧郁的少年;前路迷茫,故乡渐远;一团旧事,绕心如麻……
我想,这个少年的身上一定是被烙上了一方家乡的印记的,不然他为何会在成年及至中年以后一篇篇地写千古的乡愁呢?从那一缕缕带有泪血的乡愁里判断,那方有着明显京西南特色的方印,是直接镌刻在作者的心田上了。
对大多数游子来说,思念之情也许苦不堪言,但对一个作家而言,也许就别有一番风景了……
[1] 刘泽林,北京作家协会会员房山作家协会主席,房山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