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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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排

夕阳的余晖散尽,林间的光线越来越暗了。

哑男起身点亮蜡烛,罩上灯罩放置在沈安安手边。五年前,沈安安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她睡觉都必须点着蜡烛。

汪有福似乎被蜡烛的光亮刺痛了眼睛,他松开摁在木匣子上的手指,伸手用手掌阻拦烛光。

“汪先生还是这么怕光啊。”沈安安轻笑,突然话锋一转,正色说,“先生应该知道,此番桃花寨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朝廷诏安,要么被诏安军剿灭。你继续留在县衙,已经没有意义了。”

汪有福审视沈安安。据他推测,沈安安在京城也安排了眼线。他垂眸劝说:“皇上登基多年,天下已然姓赵,百姓的日子也逐渐安稳了。郎君武艺高强,由他带着你和大当家离开山寨,无论南下还是北上,这两锭金子足够你们安稳度日了。”

沈安安惊讶地看着汪有福:“你,不恨我了吗?”

汪有福悄然握紧拳头。当日,如果他找到了桃花寨的入口,这会儿他该为儿子的婚事犯愁,而不是成为刀口舔血的细作。那时候,并非他没有认真寻找入口,而是——

他亲耳听到沈安安的丫鬟胭脂与有荣焉地炫耀,自从她家大小姐学会了五行八卦之术,她找人在林中栽了几棵树,放了几块石头之后,再也没有外人闯入桃花寨。

他为此质问过沈安安,沈安安面无表情地说,桃花寨就那么大,每一年,地里只能长出那么多粮食,每一任当家首先必须保证寨子里的人都有饭吃。

那天之后,汪有福恨极了沈安安,恨她说话时候的轻描淡写。他甚至希望,当初在培元镇,沈安安没有救他。可是随着他在县衙待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憎恨战乱,更加憎恨这世道。

当下,沈安安抿一口茶水,自顾自说道:“皇帝本来属意镇国公世子葛云朝为诏安军主帅,打通京城至八闽的官道,剿灭沿途的所有山匪。朝廷颁布圣旨的时候,主帅突然变成了魏王赵沛。据我所知,镇国公一族在军中声望很高。大家都认为,太子十分敬重这位国公爷,与世子更是莫逆之交。”

说到这,沈安安讥讽地笑了笑,汪有福立马想到了“功高盖主”四个字。此番诏安军南进,就连唐县令这样的芝麻官第一反应都是讨好葛云朝,可见葛家在朝堂的势力。很多时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未必是好事。

沈安安见他明白过来,接着说道:“太子与魏王虽是一母同胞,但在启封城一战中,两人不知何故起了嫌隙……朝堂上的事与你我关系不大,你只需要记住,魏王虽被称为莽夫皇子,但他若是行事鲁莽之辈,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死在了朝堂。葛云朝素有谦谦君子之名,但他十多岁就上战场了。见惯了生死的人,恐怕很难温润如玉。”

她转头吩咐哑男,“把舆图给我吧。”

哑男怔怔地盯着某处,似乎并没有听到沈安安的话。

沈安安诧异,回头看向哑男。

哑男回过神,下意识拿起茶壶,为沈安安添茶。

沈安安重复:“把舆图给我吧。”

哑男急忙拿出一个羊皮卷轴,展示在桌子上。

烛光昏暗,汪有福隐约看到,这是桃花寨四周的地形图。他心中一惊,凑近了细看,果然是地形图,图上的蝇头小楷分明是沈安安的笔迹。他诧异地看一眼沈安安。

早前,唐祖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幅舆图,引为宝贝。去年,他欲将那图献给知府,被同行的几名武将嘲讽。用那些武将的说法,打仗用的舆图标注山水地形,都有特殊的记号,不是唐祖佑随手找人画几笔,就是“舆图”了。

唐祖佑失望极了,不过知州还是收下了那幅舆图,自此对唐祖佑的态度客气了很多。

此时此刻,摆在汪有福眼前的这张羊皮图纸,它对山、河的标记,乃至于山的高度如何标注,都与那些武将的说法一模一样。据他所知,沈安安从未离开过桃花寨,更不要说上战场了。

唐祖佑脱口而出:“二当家的舆图,从何处临摹而得?”

沈安安瞟一眼唐祖佑,指着图上的官道说:“诏安军走官道,由北往南,大概率会驻扎在培元镇附近。附近这几个寨子,你把它们的位置,寨子内有多少人,做过多少杀人越货的买卖,都记熟了。”

沈安安说话的时候,哑男拿出一个小册子,放在汪有福面前。

汪有福打开册子,随手翻看了几页,震惊地看着沈安安。

桃花寨地处南山的山麓北侧。南山往南一里地的地方,是京城通往八闽的官道。这条官道连接南北,是南方人上京的必经之路。

因为是必经之路,这条官道成了很多人的谋生之路,比如说酒肆茶寮,比如说保镖押运,再比如说,打家劫舍。

桃花寨从不干打家劫舍的买卖,但桃花寨周围那些寨子可没有这么仁善。他们不耐烦种地、打猎,经常在官道上守株待兔,“劫富济贫”。一旦饿肚子了,他们连培元镇、岐山县等地的富户都不放过。

唐县令刚上任那会儿,也曾带兵围剿他们。可他们都是些真正的土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唐县令吃了几次亏,害怕了,自此只敢一次又一次围剿桃花寨,毕竟沈家兄妹再怎么诡计多端,他们只喜欢活捉官兵,言语羞辱,从不杀俘虏。

汪有福一页一页翻看哑男拿出来的小册子。册子上不仅记录了附近那些山寨的位置,就连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当家的是谁,都写得清清楚楚。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他问沈安安:“大当家在这些寨子都安排了细作?”

沈安安没有回答。她提醒汪有福:“这些信息,你记住归记住,见到葛云朝的时候,你务必时刻牢记,你只是岐山县县衙的一名普通师爷。必要的时候,你稍稍漏一些消息给葛云朝,保证他愿意把你留在身边就够了。”

她顿了顿,轻声叹息,“葛云朝和赵沛不是唐县令,他们不是普通人。你只需要把葛云朝每天做过什么,接触了什么人,记下来传递给我就够了。切记,多做多错,多说话一定会露出破绽。”

汪有福注视沈安安,点点头。

沈安安郑重地承诺:“这次之后,我们再无瓜葛。将来,就算我们在路上遇到,也只当不认识。”

汪有福急问:“那桃花寨呢?不复存在了吗?”

沈安安微微惊讶:“我竟然不知道,汪先生这么在意寨子?刚才你不是建议我,放弃寨子独自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