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相伯仲
姚广孝则更加透彻地点破了朱元璋所有的心思,分析道:“借陈道士的妖言,朱元璋不但找到了杀人给马皇后殉葬的借口。而且还顺便让太子识破陈道士,制止他继续杀人,让太子在众人面前树立了一个仁德的形象,好让太子能够借此笼络人心。哼,陛下的帝王之术果然高明!”
听完姚广孝的分析,袁珙和金忠深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金忠又道:“杀了陈道士后,朱元璋又道自己幼年因家贫曾出家数年,也是得神佛庇佑才有今日,因此一直以来都笃信佛教,于是打算给每一位藩王找一位僧人来辅助,让僧录司挑选几位德高望重、和善仁慈的高僧随侍诸王,诵经祈福、万象归源。”
金钟的话刚说完,天界寺的小沙弥便来禀报,说是僧录司的左善世宗泐大人特地前来拜访。听到宗泐前来,袁珙和金忠大概也猜出来他是所为何来,与姚广孝示意了一下后便回避了。
宗泐进门后,先是与姚广孝客气了一番,随后步入正题:“皇上让僧录司为诸位藩王皇子挑选高僧随侍的事情,想必道衍大师已经听说了吧?”
见姚广孝点了点头,宗泐又接着道:“我想把道衍大师推荐给燕王殿下,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姚广孝正在怀疑自己的心魔到底是附身在了朱元璋还是朱棣身上,此时宗泐推荐他去随侍燕王朱棣,正好给了他可以名正言顺接近朱棣一探究竟的便利。而且接近朱棣后,他还可以利用朱棣再找到可以接近朱元璋的机会。想到此处,他便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见姚广孝答应下来,宗泐仿佛如释重负,对姚广孝感激道:“道衍大师,实不相瞒,随侍燕王殿下可能会有些麻烦,我们僧录司也实在找不到比大师你更合适的人了。”
“哦,这又是为何呢?”姚广孝问道。
姚广孝自知,自己在儒释道三教之中虽然名头不小,但多半不过是因为自己性情怪僻,素有“妖僧”之称的缘故,其实,三教之中,尤其是佛门对自己的佛法造诣十分不屑,甚至有不少佛门中人都认为他实在不配当个出家人。
宗泐也算是个实在人,也可能是出家久了,就算现在当了管和尚道士的僧官,也还是没学会打诳语说谎的习惯,于是便原原本本的将其中的原委告诉了姚广孝。
原来朱棣比较反感神佛这些东西,其他诸藩王、皇子虽然也有人不信,但都不敢忤逆朱元璋的意思,会把表面文章给做好了。可朱棣就不一样了,他常年带兵作战抗击北元,所以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格,他是除太子朱标外唯一敢顶撞朱元璋的皇子。因此若是僧录司挑选的高僧入不了他的眼,多半会被赶出燕王府。到时候僧录司没做好洪武皇帝交代下来的差事,恐怕也会大难临头。
听完宗泐的解释,姚广孝笑道:“看来宗泐大人是想让我这个妖僧来以毒攻毒,说不定就能入了桀骜不驯的燕王殿下的法眼。”
听到姚广孝点破了自己的心思,宗泐尴尬地笑了两声后,又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姚广孝做了一个微微含身的姿势,却并未出门相送。从天界寺出来后,与宗泐同来的几名徒弟正在埋怨姚广孝狂妄自大,堂堂僧录司的左善世亲自来清他,临走的时候他却不知礼数竟未出门相送。
“以后休得胡乱议论道衍大师。”宗泐训斥了徒弟几句后,思绪瞬间飘回了洪武八年。
洪武八年,皇帝诏令精通儒术的僧人到礼部应试,姚广孝以通儒僧人的身份被推荐入京师,但朱元璋在召见所有前来应试的僧众时,并未看重姚广孝,因此他就没被授为僧官,只获赐僧衣。
姚广孝受赐僧服而归,满怀一腔报国壮志却不被重用,因此郁郁而不得志。而宗泐却受到了洪武皇帝的重用衣锦还乡,二人恰好又是同乡,因此结伴而归。在途经丹徒北固山时,看到山壁之上宋人辛弃疾的《北固亭怀古》,姚广孝随即有感而发,赋诗缅怀古贤、以抒志向:
“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帝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岂有佛门弟子说这样的话、作这样的诗,这道衍果然与众不同!”宗泐听到姚广孝所做的诗后心中暗道。
想到往事,宗泐又自言自语道:“说不定道衍,还真能对了燕王这个桀骜藩王的胃口呢!”
第二日,在宗泐的引领下,姚广孝来到了朱棣在应天府的府邸后,宗泐便以僧录司有公事为由匆匆离开了。
朱棣本不想搭理他爹给他派来的僧人,只想在僧录司官员在场的时候随意应付一下了事,但却吃惊地看到僧录司给他推荐的,竟然是昨日他在皇宫内偶然遇到的那个怪和尚,立刻就提起了几分兴致来。
在朱棣观察姚广孝的时候,姚广孝也在暗自端详朱棣,探查他是否已被心魔附身,观察了良久后姚广孝却一无所获。此心魔主杀伐,一般只有在宿主动杀心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宿主不动杀心,只是动怒的话也多少会有一些迹象显现。因此此时姚广孝故意不主动理会朱棣,以一副冷傲的态度对待他,是想要激怒朱棣,以观察他身上是否有心魔附身的迹象。
过了一会儿,朱棣对这个傲慢无礼的和尚果然略有动怒,他呵斥道:“你这怪和尚好生无礼,本王昨日也算救你一命,今日你就拿这幅面皮对本王么?”
看到朱棣动怒,姚广孝依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心魔附身的迹象,想来多半是心魔没有附身于他,于是也就不再故意继续惹怒朱棣了。
姚广孝不慌不忙道:“看来宗泐大人说的果然没错,燕王殿下在诸殿下中最为桀骜,看来贫僧今后的差事可不好办。”
朱棣道:“本王脾气的确很大,不过却也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和尚若是有真本事能让本王信服,难道还怕差事不好办吗?”
“阿弥陀佛,贫僧虽然佛法低微,不过江湖之术也算是融会贯通,只是不知燕王殿下看不看得上了。”姚广孝此时有意接近朱棣,于是又故意问了一个能吸引朱棣兴趣的问题:“燕王殿下可知圣上为何要挑选一些德高望重、和善仁慈的高僧来随侍诸王呢?”
朱棣道:“我爹笃信佛教,想让你们这些所谓的高僧在我们诸皇子身边为我们诵经祈福。”
姚广孝缓缓摇了摇头:“圣上幼年曾得一寺庙庇佑数年,因此一直以来都对佛门弟子多加以善待。可是据我所知圣上却从来也没有笃信佛教,这点想必燕王殿下也不会不知吧?”
朱棣仔细想了想,父皇虽然善待佛门弟子,却还真不怎么迷信佛法。但仍不屑地对他说:“我爹的心思连我都猜不透,你这和尚又怎能知道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太子殿下按说也是当局者,可他看的就比殿下透彻多了。”姚广孝有意通过太子来试探朱棣,于是继续道:“都说在所有皇子中,太子与燕王最是优秀,不相伯仲,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太子殿下更胜一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