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去的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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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色世界

毕业的午后,校园里空荡荡的,正是盛夏,天空上影影绰绰的阳光在朦胧的云层上漂浮。学生已经收拾好东西踏上了回家的路,只有我百无聊赖的躺在教室里正中央的课桌上,一阵弥散着暖意的微风带着抑扬顿挫的蝉鸣声缓缓向我靠近,我盯着被时间浸泡泛黄的天花板,闭上眼想起了一些旧事,那些记忆包含了这几年的痛苦和快乐,好像都仿如昨日历历在目,也难得在我拥抱温暖的时候还能安静的回想,要说想到了什么,我只记得那个冬天冷的出奇……

冬夜的冷风拼命摇晃着教室里那些不牢的窗,窗隙间的风一边嘶吼,一边摆弄着摇晃不停的挂灯,几乎要把最后的温存也全部撕碎。我把刚刚涮好的拖把放到走廊的卫生区,回过头才发现地上一道从拖把上淋淋漓漓甩下的水珠已经冻成了晶莹的冰凌,它们在这微弱的月光下稀落拼凑成我模糊的影子,形单影只用现在的画面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默默回到教室,我赶紧搓了搓手贴近暖气片来缓解已经麻木的双手,又把暖好的手敷在脸上,等知觉缓了过来,教学楼里的最后一盏灯也和我一样再一次被卷入无穷的黑暗与寒风中。

每到这个时候夜里的寒风就把路上的行人都送回了温暖的家,偶尔也有几个坚守岗位的环卫工人在清理着前几天的积雪,路上大大小小的脚印把污浊都褪在洁白的雪上,一眼望去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失去了最后一寸白净之地,我的目光渐渐游向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汽车溅起的雪泥在空中停留了一秒又转瞬即逝,正担心路口化开的雪水会不会沾湿鞋子,恍然间余光瞄到网吧下清冷的灯光,有两个卖小吃的摊贩已经打烊,其中一个早已收拾好骑上三轮在寒夜里渐渐消失,直到最后一缕蒸气也摇摇晃晃的飘向远方,我才回过神站在冰冷的灯光里。我想起来了,曾经同样在这里,同样在这样一个雪夜,只不过这灯下是三个光影……

那个似梦的夜晚,一套房子两间卧室用着同一个电暖器,推开门走到客厅又是另一个冰冷的世界,楼道里暗黄的灯光在熟悉的脚步声中扑闪了几下,响亮的跺脚声把整栋楼的灯都踏亮了,夺眼的橘黄色照在地上却还是显得那么微弱。门口处转动钥匙的声音响了几下,随即就是金属撞击关门的响声,惨白的吊灯在冷涩的客厅里散发着寒气,凝固住口中的热气在耳边含糊不清。

“走,今天去吃饺子。”母亲清脆的声音击碎了我想象中的冰溜,一排排掉了下来,落进美味又暖和的热汤里。我应了声看着站在门厅的母亲,又瞅了瞅门外昏黄灯光下的父亲,我穿上了棉袄,换上冬鞋,出门了。

狭窄的人行道上路灯坏了好几个,阴暗被门市内的光亮赶得到处躲藏,橱窗里的温暖困在眼前令人走不动路,我站在兜旋的寒风里踟蹰不前。父亲走在前面,母亲拉紧我的手并排着走,嘴里念叨着快到了。我从后面看到父亲面前不停的冒着白烟,不知是哈气还是抽烟。

走过红绿灯口,来来往往的车辆愈来愈少,早早就听到远处一片沸腾的喧闹声,看见网吧门前一张巨大的魔兽世界宣传图摆在停车场上方,而旁边就有数个白色的“帐篷”在风中抖动着它们的羽毛,摇曳的羽毛似显出几个煤气罐供着炉灶,一个像拖拉机车轮这么大的锅盖盖着沸水,在“帐篷”群里忙碌的大妈裹着一条花色围巾只露出眼睛看见了我们,招呼过来点了点几位,带我们进了一片羽毛里,五个折叠凳,一张可折叠的圆桌,角落里摆着冒着红光的电暖扇在我眼前晃着,大妈拿着随身携带的抹布在桌上象征性的擦了擦,随后她转身拿了三只小碗,里面盛着浊白的饺子汤,麻利的从身后掏出一个小本记着我们点的菜,立即跑了出去,母亲从挎包里拿出纸巾,把我面前的桌子又擦了几遍,过了一会那个花色围巾的大妈便掀起门帘端了一盘冒着热气的毛豆,看着她布满皲裂血痕的双手不知是冻伤还是烫伤,灵巧的拿出三个小碟,随后掂着一瓶装着醋的绿茶瓶和一瓶茉莉花茶装的老抽,以及那个不锈钢盒里已经干的只剩辣椒碎的辣椒油,两个饮料瓶盖上打着四五个小孔,我按着自己的口味一会就调好了酱汁,浓烈的酸味带着香气钻入鼻中,刺激的气味充斥在胸腔里环绕,我双手捂着面前的大瓷碗暖手,时不时用筷子搅了搅热滚滚的汤,翻上来许许多多的白色颗粒把汤变得更加混浊。

母亲在一旁剥着厚大的蒜皮,一层又一层地终于露出它白嫩的肌肤,它头上戴着一顶浅绿的芽尖向我招手,我把它们放到我的小碟里,它们在酱醋中自由的游泳。父亲在一旁叼着烟,一旁两手剥着冒着热气的毛豆,等着火星渐渐熄灭,把烟头往脚底下猛踩了下去又碾了碾才罢休。

我们在“帐篷”里面边吃毛豆边等饺子,我已经想象到锅边上的饺子像一只只有秩序的小鸭子一样陆陆续续的下进锅里,它们在翻滚的开水里嬉戏,在白色的海洋里漂浮不定的练习潜水,我的眼神迷离涎水从嘴角缓缓流出。

“来喽!”突然一声脆亮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还是那个裹着围巾的大妈拿着两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了进来,饺子散发的热气蒙住了我的眼睛,而我已经恨不得把这些白里透着青绿的小鸭子保护起来,先让他们进入我的肚子里就安全了。但还得按规矩办事,我挑出仍在小碟里游泳的一瓣蒜,咬了一口,辛辣从喉咙冲上头顶,眼角泛出几颗细小的泪滴。我立即夹了一只饺子在碟中迅速翻滚了一下,提溜出来塞进嘴里,酸辣的热烫在嘴里滚动不止,我张开嘴倒吸了几口凉气,瞬间嚼了下去,韭菜的鲜香和鸡蛋的咸腥立即在口中迸发开来,我满足地咽了下去,猛地喝了口汤,来缓解口中烫麻的知觉。

“傻不傻,没吃过饭。”母亲笑眯眯的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轻的骂声在筷子与瓷碗叮叮当当的敲击中和谐的揉在了一起。

最后,盘子里留着三个饺子,我摆手叫父母清盘,母亲说自己吃饱了,父亲说让我解决,然后推到了我的面前,我欣然的吃了一个,然后又推了回去,我说一人一个,他们只好吃罢完事。

我小心的抽了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出来,我忽然感觉“帐篷”上面有些嚓嚓的声音在慢慢堆积又慢慢散掉,我下意识放下手中还留有余热的空碗,拉开单薄的门帘,一束清色射灯冷冷的照在我的脸上,瞬间空中飞舞的雪花零零碎碎的洒向大地,在白色的“帐篷”间,掀起锅盖的水蒸气在空气里笼罩,那成片的白羽随着光束滑进我的怀里融化,我立即感到脖子里的冰冷。

月亮吐出一道冰冷寒光,迅速赶走了角落里冒着红光的电暖扇,赶走了温暖的水蒸气,连着把白色“帐篷”也赶走了,包括那灯下三个光影。我站在清冷的风里,觉得头顶上明亮又冰凉,还是那束射灯顺着雪花摇摆的方向落在身上,下雪了……我默默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最后走到楼道口,往水泥地上狠狠的跺了一下脚,灯没有亮,我喊了一声,灯亮了,也只是在二楼停住,扭动钥匙的声音在手里转动着,打开家门一股相比外面的寒风温暖的气息蒙住了眼镜片,母亲在厨房白冷的灯里探出头,看着我说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卧室里父亲正在看电视,桌上烟灰缸里放着一支没有熄灭还在燃着的烟,我对着母亲说我想吃饺子,厨房里传来温柔的回答,今晚就吃饺子,你叫你爸过来和面,我剁馅……

一声声我的名字回荡在房间里,越来越清晰,一颗泪珠接着上一颗泪珠消失的痕处又流了下来。我睁开眼,一阵暖风带着长长短短的蝉鸣声围绕着我,老班站在班门口处,喊着我的名字问我怎么还不回家。我从桌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尴尬的笑了笑说我刚打扫完卫生,休息了一会,马上就回家。

在这两个小时前我们拍完毕业合照,一个个离开学校的同学在黑板上留下了自己的个性,有的互相依偎痛哭,有的拿着校服四处找同学签名,我静静地靠在走廊的一侧,木然地看着人群里的来来往往悲欢离合,直到我和解了一场充满误解的友谊,我的情绪才彻底爆发,和同学们一起哭出了这索然的青春谢幕。

毕业的午后,校园里空荡荡的,我慢慢擦去黑板上五颜六色且熟悉的名字,窗外的学生断断续续已经离开了校门,我想我一会也要永远的踏出这道进出四年的大门,模糊的视野又涌了上来,茂盛的树荫下零散的碎片如一片片白色记忆,这都将拼凑成属于我完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