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
雨禾的婆婆确实是委屈的,更确切地说是屈辱,屈辱于丈夫带来的羞耻感,屈辱于儿子偏向父亲的忤逆感,可是王一寒又能怎么样呢?即使父亲曾卷了家里所有的钱跟个女人跑了,甚至因为这件事母亲不得不待在他的家里,与他的妻子为敌,与他的儿子为敌,可这又都能怎么样呢?不能怎么样。
给自个亲爹找完酒店,王一寒长久地坐在小区的休息凳上望着自家窗户里的灯光发呆。客厅的灯还亮着,在如此深夜中只有那一小块还透出白光,他甚至能从那个窗子里听见母亲时有时无的哭泣声。王一寒深深地感觉到无力,感觉到疲惫。这是一种什么生活呢,就是白天因为钱当了八个小时的孙子,晚上因为还恩再次当八个小时孙子,留给他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王一寒坐在长凳上,回想今天回到家的情形。他回到家之前就收到了雨禾的信息,雨禾说“你爸来了”,仅仅四个字,顿时就让王一寒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因为他想象得到母亲会用什么字眼来咒骂父亲,可这不是老家啊,这是他打拼了多年才换来的栖息之地,是他与雨禾努力维持的体面,现在要被父母悉数毁掉了。
王一寒跟常清在微信上打了一声招呼,连等他回复都没等,就赶回了家,在进单元门前,就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吼声,伴随着这吼声,聚在楼下的人越来越多,王一寒光是穿过这些人群,就费了好大的力气。等他爬上楼,自家亲爹正坐在台阶上,他似乎早就有准备一般,毫无羞耻之心地坐在那里抽烟,而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衣服,破烂不堪。一时间,王一寒不知道该责怪父亲,还是心疼父亲,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过了什么样的日子,才把自己折腾成今天这个模样。
王一寒望着亲爹哑口无言的时候,自个亲妈上来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说“让这个老不羞的去死,不要管他,让他滚。”这话她可以说,但是王一寒不能说。王一寒试图说服亲妈,让他爹进门,让他们一家人关上门好好说话,可是亲妈不许,亲妈觉得这是她委屈了一辈子才给儿子换来的栖息之地,怎么能任这么个老东西玷污,他就是死马路上,也不能迈进她跟儿子的家。此时,王一寒连纠正母亲都忘了纠正,他只想尽快地解决眼前的状况。
吵闹中,王一寒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原来雨禾已经将孩子送到了关系较好的邻居那里。雨禾啊,他的妻子啊,无论任何时候都以孩子为先,无论任何时候都尽量保持冷静,可是她难道不觉得难堪吗,肯定是觉得的。一瞬间,王一寒甚至感觉到了岳母那失望的眼神,当时他们结婚时,岳母是不太赞成的,因为王一寒的亲爹口碑不好,但他跟岳母跟雨禾发誓,他跟他的亲爹不一样,就因为受够了自家亲爹的种种做派,就因为受够了那样的生活,所以他一定要不一样。
就在王一寒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雨禾越过婆婆,将手抚在了他的肩膀上。雨禾说“要不,你先带爸去外面找个地方住?”就是这么一个提议,再正常不过的提议,让大脑已经停止运转的王一寒找到了出口。与此同时,母亲的吼叫再次响起。
“还给他找住的地方,让他滚,让他去睡大街,让他烂大街上!”亲妈恨极了这个男人。她勤俭持家了一辈子,维护名声维护了一辈子,黄土都埋到脖颈子了,结果被自家男人,她伺候了一辈子的男人给打了脸。王一寒亲妈与其他老太太思路不一样,其他的老太太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责怪那勾引男人的老妖精,可她不,她就怪那没有定力没出息的狗男人。这一点,雨禾甚是赞同,因为这一点,在这件事上,雨禾始终站在婆婆这一头。
就因为雨禾的偏向,让婆婆再次看到了希望,因为这个家,好歹还是有个人是帮着她的。其实婆婆很明白,无论她如何撒泼咒骂,王一寒都不会真的不管他,因为那是他的亲爹,因为他们同出一个姓氏。老太太曾一度后悔,后悔让王一寒姓了王,就这么一个姓氏好像就让他忘了他是从亲妈肚子里爬出来的。
婆婆扒拉开雨禾抚在儿子身上的手,说“你别管,让他走,这是我们的家,让他离我们家远点!”婆婆甚至觉得让老头儿踩了门槛都是晦气,此时此刻,她与雨禾成了真正的一家人。但是雨禾也很清楚,这个“一家人”维持的时间很短暂,婆婆现在如此咒骂,只是因为老头儿让她丢了脸,想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进家门,门儿也没有,但最后他会进来吗,进来这个他们的家吗,当然会的,因为他们是夫妻,因为王一寒是他们的儿子,因为他们为这间房子付了一半的首付。
王一寒无奈,当真带着自个亲爹往楼下走,他在下楼的时候还听到亲妈在叫喊给他随便找个最便宜的就行了,看吧,最后还想着价格,果然不是真的想让他睡大街呢。
经过这么一闹,王一寒将自个亲爹安排在了小区对面的宾馆,因为那居住条件实在称不上是酒店,亲爹说他累了,不想往更远的地方走了。对于亲爹,王一寒也是生气的,现在就不想走了,那这好几年又去哪里了呢?王一寒回忆了一下亲爹是什么时候走的,大概就是儿子出生前的一段日子。那段日子他恳求母亲来给雨禾伺候月子,但是母亲不来,因为要照顾他的亲爹,不能丢下他一人,因为他们是夫妻。为什么夫妻俩不能一起来呢,因为他的亲爹不来,说住不习惯,说那不是自己的家,不想寄人篱下。但没多久,亲爹就跟着别的女人走了,原来所有的住不习惯寄人篱下等让儿子惭愧难过的话,都是托词,为了他的风流快活,他可以让儿子内疚没给他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是啊,这能怎么样……王一寒坐在楼下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能怎么样啊,这似乎不能怎么样。无力感充满全身,三十五岁的王一寒再次感觉到自个活的很没有意思,活着太累了,仿佛这个世上所有的不公平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如此的亲爹,如此的亲妈,如此的儿子,如此的工作,如此的种种之中,只有一个雨禾是他的慰藉,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妻子,现在也让他羞愧,因为觉得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嫁了他,她能受这种委屈吗?不能的。这么想着,在为自个委屈的同时,王一寒也为雨禾委屈起来。
悄无声息的,一个人影站在了他的面前,王一寒抬头就看到了昏黄灯光下的雨禾,她的脸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温暖,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妻子。
雨禾问“怎么不回家?”
“诺诺呢?”
“睡了。”
听到儿子已经睡了的信息,王一寒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安慰,好歹他们家还是有一个人能睡得着觉的。王一寒轻轻拉了一下雨禾,将头靠着她的腹部,那里柔软温暖。
王一寒就这么靠着雨禾,双手抱着她的腰,然后说“难为你了。”雨禾依然很温和,轻轻说了一句“这叫什么话。”王一寒鼻子里口腔里都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太丢人了。”
雨禾轻轻拨弄他的头发说“这有什么丢人的,谁家还没点乱七八糟的事,没人会一直记着的,过些日子就忘了。”会忘吗,不会吧,雨禾很明白“闲话”的威力,但是此时不如此安慰丈夫,还能怎么说呢?能让闲言碎语消失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公公婆婆回老家去,但是此时她不能说这个提议,一个是顾忌丈夫,一个是她还需要婆婆。
雨禾跟丈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再过四个小时,王一寒又要起床准备去工作,而雨禾又要面对撒泼咆哮的婆婆与不知羞耻的公公。王一寒抱着雨禾,感到万分抱歉,不知道她能不能应对明天的状况。
即使抱歉,王一寒还是准时的出现在了办公室,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地球不爆炸他们不放假,王一寒跟所有的打工人一样期待着世界还是毁灭吧,毁灭了一切就都安生了。
昏昏沉沉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撑到午休,王一寒立马蜷缩在了工位上,但是脑子很乱,他睡不下去。王一寒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在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眼睛死死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王一寒看得出神,连常清站在身边他都没意识到,常清将一杯咖啡递过去,王一寒才回过了神。自从知道常清并不是老板的亲弟弟之后,王一寒就对他疏远了一些,但也不至于疏远得太过分,毕竟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毕竟常清确实挂上了副总的名头。
王一寒接过常清递过来的咖啡,说了一声“谢谢。”常清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问他怎么了,王一寒叹了一口气,继续盯着楼下的人影问“你说,他们有没有烦恼?”
常清学着他的样子盯着楼下,说“谁还没个烦恼呢。”
王一寒回头看着他问“你在烦恼什么?”没等常清回答,王一寒明白了似的啊了几声,“啊,啊,徐弘……”
常清脸上依然带了既往的柔顺的笑,说“这倒也不全是。”
“还有什么?”王一寒想不出来常清还能有什么烦恼。王一寒是羡慕常清的,最起码他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他的父母也不作妖,他的生活里除了工作,全是风花雪月,就是这风花雪月里,唯一给他阻力的也只有徐弘。
常清琢磨了琢磨,没有回答,接着他问王一寒“你是不是想让诺诺上公立幼儿园?”常清记得,在他们家聊天的时候,雨禾有提起过。想起那个孩子,常清眼前再次浮出徐弘抱着那孩子的模样,她是那么喜欢那个孩子,感染得他也喜欢了。
王一寒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无奈地说“不可能吧,他那样的孩子,怎么能跟正常孩子一样上公立幼儿园,就是上,也要给学校交超过正常孩子好几倍的学费,还要打点老师,人家别的家长还不见得乐意……”
“嗯……这倒也是,不过我问过……我女朋友了,”女朋友这三个字在常清嘴里转了几个圈,最后他还是用这三个字给他跟安静定了关系。安静,常清新接触的女性,人如其名,安安静静,幼儿园的老师,年轻随和。
听到这三个字王一寒回头看了常清一眼,常清磕磕绊绊得往下说“她是幼儿园的老师,我问过她了,她愿意帮这个忙。她也不止为了诺诺一个这样的孩子,她照顾过很多特别的孩子。”
王一寒思索了一下说“我得跟雨禾商量一下。”
常清点了点头,随后又说了一句“不急,你们要是需要,随时找我。”说完,常清站起来就走了。王一寒不太明白常清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若说以前关系还好,但也没好到让他给自个惹这么大“麻烦”的地步,这种事情,如果处理不好,让雨禾夫妇空欢喜不说,也得罪那做老师的新女朋友,常清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想不明白,王一寒直接将信息发给了雨禾,并将自己的疑惑告知了雨禾。看着那信息,雨禾想了想说“我得问问徐弘。”雨禾比王一寒明白的多,常清帮助他们完全是因为徐弘。
在雨禾发来消息的时候,徐弘正在跟YR公司,也就是前一天面试的公司人事打嘴上官司,这已经是今天双方的第二通电话了。在第一通电话里,徐弘拒绝了他们,并将拒绝他们的理由形成了文档,随后在第二通电话里,对方将薪资提高了一半,这就让徐弘产生了动摇,她可能再也拿不到比这更丰厚的报酬了。
正在跟对方纠缠,雨禾发来信息,徐弘也就借口再考虑考虑,挂了电话。挂断电话,看到雨禾的信息,徐弘连考虑都没考虑,说“让他帮这个忙啊,他主动提出来的呢,对我们诺诺好的事情,为什么犹豫。”雨禾又说“可是,是他女朋友哦……”
徐弘发过去一个问号,随后问“?那又怎么样,是他女朋友,欠人情的是他。”雨禾觉得不知道徐弘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在意,但既然她这么说了,雨禾就打定了注意想让常清帮这个忙。在跟丈夫商议之后,他们决定,等解决完自家公爹的事情,请常清“夫妇”吃饭,当面拜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