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之乡,乡之梦
2021年9月初,我告别了故乡的山窝窝、水络络,向羊城打了声招呼。
这就是大都市呵——曾经只能在电视上、电脑上看到的大都市呵——数不清有多少层的高楼,一栋栋、一排排;路上车水马龙,远观车流,好似粘稠的胶水。我穿梭其间,仿佛置身峡谷,楼为两岸的岩,人为谷底的河,我是河中的一滴水。
人们总喜欢登高,并期望以此打开心中的郁结。我登上一栋高楼,鸟瞰羊城。楼下人如蝼蚁般渺小,车同虫豸般卑微。不同于身处沂山之巅,我并无小天下之感。我想同往日一样舒啸,奈何楼内禁止大声喧哗。抬头仰观,黑夜在灯光的照射下,不见星辰银河;我望向另一边,猛地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一栋高楼。它高过了我所在的这栋楼。那栋楼深邃地俯视着我,令我不寒而栗。
广州除了人的身高,似乎什么东西都要比我的故乡高一些,就连树,都比故乡的高了许多。层层遮挡下,我看不到地平线——家乡被完全挡住了。如今广州长夏未尽,想故乡,大概已是秋去冬临了罢。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在老家。冬日,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扬扬。我走出门,膝盖以下都陷入了雪中。我刚要掬起一捧白雪,却被一只蚊子打断酣眠。望向窗外,依旧是那常绿的林木。
我更加迷恋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企图在电影中找到家乡的感觉。但当我走出影院时,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周遭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那时,我总会产生一种独特的感受,可以说是郁郁不乐,也可以说是怅然若失。那天,我去影院观看了《长津湖》。当伍万里一字一句地报出战友张小山的家庭地址时,我的泪水也一股一股地涌了出来:“SD省——LY市——顾家村”。那片土地,生我养我。影片结束,我猛地发现观众们像看傻子般地望向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泣,自己在随影片中的“雷叔”,唱着《沂蒙山小调》。
走出影厅,去到一家鲁菜馆,想温习一下故乡的味道。当我开口点餐时,服务员不知所措,并用蹩脚的普通话问我要买什么——我刚才竟然说了方言。一时间,我发现,店门上的“鲁”字,分明是“粤”。
家长们常说,在哪里上大学,哪里就成了你的家,又何必要想家呢?然而,我并无大学如家之感。国庆前,我想,或许是因为开学不久罢。国庆期间,我去青藏高原旅游。我登上一座山,望着几乎触手可及的薄云和周遭的莽莽原野,放肆地呼喊着,不顾因缺氧而造成的头痛。青稞似麦,肥羊似豚。那时,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沂蒙山小调。我竟把此地当作了家乡。
我坐在车厢中,窗外的景色由自然变为“现代”,家乡之感愈来愈淡。我终于明白了,带给我家乡之感的,是大自然。家乡的感觉,是没有压抑的自由:人在大自然中,不会被异化,郁结也便消失不见了。在羊城,我却总是被人的产品所束缚:生活在楼宇之间,寻不到大片的葱郁;生活在人口密集区,无处释放自己的天性。
罢了,东坡先生也曾道过“岭南应不好”,但最终依旧“此心安处是吾乡”。那便让我的心,也尽量安定去罢。我登上教学楼十五层,躺在人工草坪上,仰望黑得不彻底的夜空,努力让自己的心安定着,安定着。困意袭来,我的心安定了吗?
我坐在飞机上,向下望去,珠江、长江向南奔逃去了,沂水将我揽入怀抱。看这时节,是暮春吧?这次,我要好好体会一下“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感觉。这是梦是真?大概是梦罢。我只希望多困一会儿,困到我跃入沂水,接触到它清冽、甘甜的乳汁足矣。
如梦如醒,隐约听得周遭有学生在朗诵,是《黄鹤楼》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