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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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生命进化的能量

沈石溪

《五彩龙鸟》是我迄今为止唯一写过的有关远古动物的长篇小说。

我对古生物的兴趣由来已久。读小学三年级时,我就迷上了恐龙,还收藏了厚厚一本介绍各种各样恐龙的图册。看着这些曾经统治地球的庞然大物,我总会想一个问题:这些横行霸道的家伙,这些处在大自然食物链顶端的超级动物,为什么会突然灭绝,从而变成了考古学家研究的化石了呢?

关于恐龙灭绝的原因,科学家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六千万年前有一颗巨大的殒星撞击地球,相当于爆炸了两万枚氢弹,强大的冲击波和遮天蔽日的放射性物质,使绝大多数物种死于非命,恐龙就是在这场灾难中灭绝的。

有人认为,地球具有寒暑周期,白垩纪的气候突然变冷,冰川就像白色恶魔,吞噬了大片植被,树木枯萎,牧草消亡,食草恐龙因食物严重匮乏而纷纷倒毙,由此而产生的连锁反应,让食肉恐龙也变成冰川雪域的一具具尸体。

有人认为,在那个时期,地球上生长着一种恐龙特别爱吃的植物,这种植物类似于罂粟,具有某种让食用者上瘾的生物碱,而这种生物碱能杀死雄性恐龙的精子,就相当于特效避孕药,结果,整个恐龙家族的生育行为停止了,只有死亡,没有新生,恐龙这个物种当然也就被无情地淘汰了。

……

到目前为止,关于恐龙的灭绝,仍然是个谜。

但科学家有个最新发现——庞大的恐龙家族虽然灭绝了,不过恐龙家族中有一个最弱小的分支,却躲过了六千万年前的灭顶之灾,成功地活到现在,那就是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类!

解剖学上的发现证明,鸟类就是恐龙的后裔。

据推测,现代的鸟类,在恐龙时代,是恐龙大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小不点儿。如果把梁龙比喻为巨人的话,那后来进化成鸟类的恐龙分支,就是谁都瞧不起的侏儒。可以想象,那些懦弱的小不点儿,命中注定是各种食肉恐龙捕食的对象,就好像大自然盛宴中一道精美的甜点心,谁都想来咬一口。它们东躲西藏,在夹缝中求生存,整日提心吊胆,处境艰难,活得很累。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恐龙大家族中最弱小的一个分支——今天的鸟类,能在六千万年前这场对恐龙家族来说万劫不复的大灾难中存活下来呢?

持“殒星撞击说”的科学家认为,这些小不点儿因为身体瘦小,当殒星撞击地球后,发生大爆炸时,它们就及时钻入岩穴里或地洞里,等到尘埃落定,灾难过去后,它们再从岩穴里或地洞里钻出来,从而躲过了放射性物质的侵害。

持“地球寒冷说”的科学家认为,这些小不点儿因为体形小,维持生命所需的热量也少,当冰川袭来天寒地冻时,它们就躲在高海拔的山洞里,只需少量的食物便能延续生命,所以存活的概率比那些庞然大物要大得多。

持“繁殖中断说”的科学家认为,恐龙家族中的庞然大物凭借武力,蛮横地霸占了那些会杀死雄性精子的植物,而后来进化成鸟类的小不点儿们,虽然也对该植物感兴趣,却因为体小力弱,无法与巨型恐龙竞争,只好躲在一边偷偷地流口水,结果,因祸得福,从而避免了自己的种族衰灭。

为什么强者灭绝而弱者兴盛?这是一个一直没有确切答案的千古之谜。

我喜欢猜谜,而且喜欢另辟蹊径,寻找离经叛道的谜底。

我阅读了大量有关恐龙的书籍,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绝大多数恐龙的脑袋与身体简直不成比例!越是超级恐龙,脑袋与身体的比例越是悬殊。以梁龙为例,成年梁龙的体重达三十吨以上,而梁龙的脑袋只有一百公斤,二者的重量比约为300∶1。这一百公斤的脑袋还包括耳朵、鼻子、嘴巴、舌头和牙齿的重量。而梁龙真正的大脑仅重一百多克。人的脑袋与人的身体的重量比大约是1∶20;棕熊的脑袋与棕熊的身体的重量比大约是1∶50;大象的脑袋与大象的身体的重量比大约是1∶35。用“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来形容这些恐龙,是最恰当不过了。就物种而言,脑袋小,便意味着脑功能弱。众所周知,大脑是生物体的感觉、语言、思维和情感的载体。毫无疑问,绝大多数恐龙感觉迟钝,无法与同类进行交流和沟通,思维僵化,情感区域更是一片荒漠。事实也的确如此,据专门从事恐龙研究的专家介绍,越是大型的恐龙,其感觉系统越是有问题。还是以梁龙为例,假如它的脚被荆棘划破了,大约10秒钟后,它的大脑才会产生疼痛的感觉。

对恐龙来说,它们生活在一个不需要用脑子的时代。恐龙在地球上称王称霸、所向披靡,不用脑子也过得很好,那又何必去用脑子呢!觅食只需要强壮的身体。事实上,用脑子挺累的,动脑要消耗体力,感觉敏锐了就免不了要多愁善感,与同类交流沟通,也免不了会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弄出许多是是非非来。思考更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问题想多了会神经衰弱、体质下降,一旦身体虚弱,它们捕猎便会遭遇困难,这完全不利于生存。至于情感,那更是一种奢侈品,或者说是一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有了情感便有了牵挂,有了牵挂便不再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情感往往是生活中的累赘和生存道路上的羁绊。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亘古蛮荒时代,脑袋越小,生存空间越大,脑子越糊涂,活得就越开心。

与绝大多数恐龙不同的是,后来进化成鸟类的小不点儿们,虽然也是恐龙家族中的成员,但不同的是,这些小不点儿们的脑袋与身体的重量比约为50∶1。这在恐龙大家族里是绝无仅有的,在当时极有可能被其他恐龙视为怪物和异类。人们解剖现代鸟类时发现,凡是能在天空翱翔的鸟,脑袋与身体的重量比一般均为30∶1。在恐龙生活的时代,动物们比拼的是身体而不是脑子,脑大身小的动物绝对是受嘲弄、受欺凌、受侮辱、受迫害的倒霉鬼。看起来,它们仿佛是造物主的败笔。更让它们伤心的是,它们不仅脑袋奇大,感觉也特别敏锐。它们一旦受伤,就会立刻感到疼痛,危险一旦来临,它们便会害怕得发抖。它们的情感世界更是复杂得要命。更致命的是,它们繁殖的第一个环节似乎就有问题。众所周知,恐龙是卵生动物,也就是雌恐龙产下恐龙蛋,然后再由恐龙蛋孵化成小恐龙。恐龙家族中的绝大多数成员,采用的是“天然孵化法”,即雌恐龙找一块温度适宜、地点隐蔽、质地松软的沙土,将蛋产在里头,然后就扬长而去,恐龙蛋只需要依靠太阳光的热量便能孵化出小恐龙。小恐龙一出世就会奔跑觅食。这种“天然孵化法”的优点是:雌恐龙无须为繁殖承担风险,也不必为养育小恐龙而劳心费神,只要将蛋产出就算完成了繁衍生命的全部任务,雌恐龙产完蛋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轻松自在,优哉游哉,小恐龙的生死祸福一概听天由命,雌恐龙无须牵挂,也无须关怀。这样,雌恐龙活得就很潇洒,它可以立刻进行下一次发情交配,产下另一窝蛋。采用这样的繁殖方法,会使得种群的繁殖速度很快,生育成本极低。而后来进化成鸟类的小不点儿们,不知道是哪根脑神经搭错了,产下蛋后竟然舍不得扬长而去,而是日夜守护在这些宝贝蛋的旁边,还用自己的胸脯来焐蛋,就像现代所有鸟类那样,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太阳光来进行孵化。这样不仅耗时、费神,而且长时间地趴在一个地方孵蛋,也大大增加了个体遇害的危险性,极有可能被天敌连雌恐龙带蛋一窝端了。当小恐龙出壳后,有的连眼睛也睁不开,脆弱得站也站不起来,它们需要雌恐龙的悉心喂养和照顾才能活下来。这些小恐龙总是形影不离地跟随着雌恐龙,雌恐龙也时时刻刻牵挂、惦记着小恐龙,整个喂养周期短则两个月,长则半年有余。在此期间,雌恐龙所有的心思都在小恐龙身上,无顾及其他,不再有兴趣择偶交配,种群的繁殖率自然也就降低了。这种黏黏糊糊的感情,还有一个弊端,那就是会增加雌恐龙和小恐龙遇害的概率。小恐龙离开雌恐龙活不了,一旦雌恐龙发生意外,小恐龙必死无疑;同样的道理,雌恐龙把浓烈的情感投注在小恐龙身上,一旦小恐龙夭折,雌恐龙便会悲恸欲绝,心理遭受巨大创伤。

比较起来,这些小不点儿身上,确实有许多令人遗憾的缺陷。就连它们自己,也一定会因自身的不合时宜的种种行为而感到苦恼与失望。

命运真的很难捉摸,谁也想不到,一亿多年前,当地球发生灾变时,不可一世的雷龙、剑龙、跃龙等巨型恐龙成了生命舞台上的匆匆过客,而处在大自然食物链末端的那些卑微的小不点儿,却成功地躲过了劫难,在生命舞台上扮演着永不衰败的辉煌角色。

强大的未必是永久的,弱小的未必是短暂的。

这就是生命进化的辨证法。

看起来的某种缺陷,也许就是生命进化的契机,也许就是特殊才能的“导火索”,也许就是成就事业的一块跳板。

我觉得,恐龙灭绝和鸟类新生的这段地球生命演化历史,对现代人的生活,尤其对处在经济转型期的中国来说,仍具有重要的警醒作用。

假如善良是缺陷,假如诚实是错误,假如俭朴是罪过,假如温情是弱点,假如同情心和正义感是走了一步臭棋,假如人人都变成茹毛饮血的野兽,要一大堆财富又有何用呢?

对生命来说,绿洲非常重要,郁郁葱葱的绿洲,滋润生命,养育生命,庇护生命,绿洲是生命的摇篮。假如绿洲消失,大地一片荒漠,生命也将随之消亡。保护生态环境已成为全人类共同的事业。退耕还林,退耕还草,保护绿洲,防治荒漠化,已成为当务之急。其实,还有另外一种绿洲,也亟待保护,那就是人类精神生活中的绿洲。亲情与友情,广义上的爱,就是我们精神生活中的绿洲。如果这块绿洲也消失了,那么生命就会枯萎死亡。这绝非危言耸听,在精神建设方面,我们也要刻不容缓地实施返璞归真的重建工程。

苦难进化智慧,悲痛催生灵感,感情净化灵魂,爱是最宝贵的、不可替代的生存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