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少年白居易
两人快步来到院门外,只见两扇简陋的竹门是敞开的。米小扬笑着说:“走吧,咱们就当一回不速之客吧。”说完,两人径直朝门内走去。
张无计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
大门内是一个曲径通幽的庭院,穿过一道游廊,可以看见角落里有一间低矮的藏书阁。阁内的书桌前,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正在奋笔疾书。少年的身旁站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一边帮他磨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快瞧,那个女孩儿真美,看上去像是咱们的同龄人……”张无计望着少女,忍不住在心中赞许女孩儿双眼的灵动美丽。她的双眸就像两泓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秋水。
米小扬恍若未闻,盯着那个白衣少年,喃喃地说:“难道他就是少年时代的白居易?”
“哈哈,大功告成!”只见白衣少年把毛笔放回笔架上,拿起写满字的纸,递给少女,“湘灵,请指教。”
少女湘灵微笑着接过来,轻声读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嗯,全诗自然流畅,别具一格,不仅把古原草的生命力写得淋漓尽致,而且最终点出送别的主题,意味深长。字字含真情,句句有余味,必定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作。”她的嗓音如同燕语莺声,十分悦耳。
米小扬说:“果然是白居易!我还以为写《赋得古原草送别》的白居易是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老头子呢,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小哥哥!”
张无计笑道:“《赋得古原草送别》是白居易的成名作,写成的时候应该只有十六岁。”
“嘿,相当于一名初中生,确实不简单!”米小扬笑嘻嘻地说,“不过话说回来,诗固然是好诗,就是题目太别扭了。依我看,真不如改成《咏草》,或者直接叫《草》,简洁明了!《赋得古原草送别》,又拗口又难懂,可见白居易的才华终究是比不上我……”
“你就喜欢不懂装懂。‘赋得体’是古代科举考试的时候常见的一种诗体名,也叫五言八韵诗。此类诗作通常是以前人的诗句或成语为题,所以必须在题目前面加上‘赋得’两个字。换句话说,‘赋得体’相当于我们的命题作文,作法与咏物诗颇为相似。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就是一首应考的习作,自然要按照考试要求来起题目了。”
“原来如此!白居易能把一篇应试作文写成流芳百世的名作,看来还真有两下子!”
两个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大,阁内的白居易探出头来,奇怪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张无计嘻嘻一笑,不假思索地说:“我是一名诗人,听说才高八斗的白居易住在此处,十分仰慕,所以前来拜访一下。”
“你……你是诗人?”白居易打量着张无计,不禁哑然失笑,“我看不出你浑身上下有哪里像诗人。不过你的眼力不错,看得出我才高八斗。”
“乐天,你骄傲自大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少女湘灵抿嘴一笑,她虽然比白居易年幼,但说话的语气就像他姐姐一样,温柔中带有一丝威严,“须知人不可貌相,我相信他们两位肯定是身怀绝学的。”
说着,她转向米小扬和张无计:“从两位的打扮来看,应该是来自西域的客人吧?敢问两位尊姓大名?”
张无计刚要回答,米小扬忽然抢着说:“我叫米小扬。他叫张无计,江湖人称‘诗童’。大家都说,他的才华可以与‘诗仙’李白相媲美……”
白居易自然不相信:“真是大言不惭!李白是我最崇拜的人,他的才华就连‘诗圣’杜甫都不敢与之相提并论,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口出狂言,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湘灵微笑道:“真正的大诗人不是靠自吹自擂的,必须有传世佳作。两位客人,如果你们能当场写出一首杰作,我们自然会相信的。”
“没问题。”张无计背起双手,环顾四周。此时太阳初升,照耀着庭院中的一株海棠。昨晚显然下过一场急雨,树上仍然挂着晶莹的雨滴,无数的海棠花被风雨打落,只剩下几朵残花掩映在墨绿色的枝叶间,在清冷的晨风中瑟瑟发抖。海棠树旁,有一个仆人卷起珠帘,开始洒扫庭院。
张无计清清喉咙,大声吟诵起来:“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好诗……不对,好词!”米小扬一边叫好,一边凑到张无计的耳边问,“老张,你背的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如梦令》吧?”
“没错,它是李清照的婉约词代表作……”
白居易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无计,显然很吃惊。湘灵忍不住鼓掌道:“语言清新,意境隽永,果然是一首杰作!只可惜句式不整齐,不太像一首诗。”
张无计背诵的是宋朝的词,在唐朝盛行的却是诗,两者当然不是一回事。白居易仍然不相信张无计是天才,他挠着脑门儿说:“一个人偶尔写出一首杰作并不出奇,如果你能以海棠为题,再创作一首句式工整的诗,我就相信你是‘诗童’,还会把你们奉为上宾!”
“别说是让我再写一首,就是再写十首,也是小菜一碟。”张无计望着树上残留的海棠花,吟诵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好词……不对,好诗!”米小扬低声问,“谁写的?”
“宋代大文豪苏轼,诗名就叫《海棠》。”张无计在他耳边说。
“太精彩了!”湘灵赞叹道,“开头两句写出海棠的幽香在月夜的春雾中弥漫,结尾两句以花喻人,担心海棠在夜里寂寞地睡去,于是点起蜡烛,照着她妩媚的脸庞,为她驱走长夜的黑暗。张先生的四句诗把爱花惜花之情写到极致,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白居易终于心服口服,他没有食言,立刻摆下酒席,盛情款待米小扬和张无计。一顿饭的工夫,几个人便混熟了。
此时的白居易确实只有十六岁。几年前,他家为躲避战乱,从新郑迁来宿州,在符离县的乡间盖起一座简陋的庭院,取名为东林草堂。湘灵比白居易小四岁,就住在他家隔壁。她不但温柔可爱,而且从小饱读诗书,在文学方面有独到的见解,所以白居易只要写出新的诗作,都会第一时间读给湘灵听,让她来提意见。
在席上,米小扬注意到,白居易的右手有些奇怪,指头上布满老茧,而且嘴里似乎长着舌疮,吃一口饭就要皱一次眉。
湘灵轻轻地叹息一声,说:“乐天,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别再拼命了。你看你,每日读书读到口舌生疮,写作写到手足重茧,何苦呢?”
“不行!十年来我终日苦读,没有一刻懈怠,怎能因为一些小的病痛就放弃多年的坚持?”白居易认真地说,“其实吃苦也是一种幸福呢。因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米小扬哈哈大笑:“听君一席话,真像是当场灌下一碗加满调料的心灵鸡汤啊!”
“哦?你喜欢喝鸡汤?我让大师傅给你煮一碗吧。”
“我说的可不是喝的鸡汤,哈哈……”米小扬笑得浑身发抖。
张无计却没有笑,他望着白居易坚毅的脸庞,目光中充满崇敬。
当天晚上,两个人就在草堂里住了下来。米小扬很快就发现,诗词世界里的时间与现实世界中的迥然不同,它并不是像河水一样均匀流逝的,而是忽快忽慢,有时慢如蜗牛,有时却快如闪电。他俩刚刚闭上眼睛,便听见窗外传来一声鸡叫,窗纸上忽然亮起来了。
两个人起床吃饭,看见庭院里变化颇大,一问才知道,大半年的时光已经匆匆而过。
湘灵说,要想成为人上人,就必须出去见见大世面。她建议白居易去长安走一趟,拜见一下文坛上的大人物。白居易本来就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当即采纳湘灵的建议,带上米小扬和张无计,星夜兼程,赶赴京城。
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三个人终于来到长安。白居易拜访的第一个大人物,是著名诗人顾况。顾况听说他叫白居易,挑挑眉毛说:“小伙子,长安物价高,居住可不大容易。”
白居易微微一笑,双手把诗作献给顾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刚读完前四句,他就惊呼道,“少年,你能写出如此佳作,就算在长安住上一辈子,又有何难!”
自此,白居易在长安城中一举成名。然而,对于一个功名未立的少年来说,长安终非久留之地。不久,他便带着米小扬和张无计返回符离,在邻家少女湘灵的陪伴下继续刻苦攻读,只待有朝一日,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