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贝立顿庄园
考珀伍德此时对伯里莱茜的感情,可以说既包含父亲般的怜爱又包含着爱人般的情爱。他由衷地爱慕她的智力和美貌,用审美的角度来保护她、栽培她。与此同时,他感到了她的欲望之火,尽管有时他意识到这种关系的不伦不类,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六十岁的年龄和她的青春妙龄协调起来。另一方面,在一定范围之内,她对现实的预见能力好像并不比他差,这就给了他更大的力量和自豪的感觉。她的自傲和魄力使她不去关注他积蓄的财富,而是关心她可能会利用这些财富达到的目的,以及争取社会地位的目标。这正是他来伦敦的原因,而且格外重视这件事。此时他发现她和以前一样轻松、热情,当他把她搂在怀里时,实际上,他深深地被她的欢乐和自信感染了。
“欢迎你来伦敦!”这是她充满热情的第一句话,“讲真的,恺撒已经跨过了鲁比坎了!”
“谢谢你,贝菲,”他边说,边松开了双手,“我也收到了你的电报,欣喜至极。让我来好好看看你。你在房间里走走看!”
他十分满意地端详着她。她露出一种得意的微笑,接连走了几步,摆出一副时装表演的样子,最后行了一个请安礼,说:“这是直接从萨莉太太那里买来的,但价格是一个秘密!”她噘起了嘴巴。
她身穿一件深蓝色的丝绒连衣裙,颈项和腰间缀着一些小小的珍珠。
考珀伍德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小沙发前,小沙发刚好够他们俩坐。“实在太好了!”他亢奋地说,“我没法向你描述又能和你在一起我是多么快乐。”他接着问起她母亲,继续说下去,“这对我简直就是一种全新的体会,贝菲。以前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伦敦,但这次就因为你在这里,我觉得我一看见它就兴奋不已。”
“还有其他什么吗?”她问。
“当然,还有看到了你,”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用嘴唇和手指吻着、抚摩着她的眼睛、头发和嘴巴,一直到最后她警告他不许调情,要再等一会儿。他只得被迫接受,开始有声有色地描述他的航程以及发生的所有事情。
“爱琳和我一起住在西塞尔,”他接着往下说,“刚才报社给她画了一幅写生画。还有你的朋友托立弗,应该说,他竭力让她称心如意。”
“我的朋友?我可不认识他!”
“当然,你不认识他,但无论如何,他是一个十分睿智的角色。他在船上来找我时,你真应该看看,他简直太有趣了。顺便提一句,他去巴黎了,我估计是为了掩饰他的行迹。当然,我也发现,现在他的口袋装满了。”
“你与他是在船上偶遇吗?”伯里莱茜追问道。
“是的,是船长把他引荐给我们的。他就是那一种人,能给自己安排妥当那一类事情。显而易见,他绝对是一个讨好女人的天才。事实上,他把所有可爱的特点全都独占了。”
“有你在场他也成吗?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我不得不承认是个奇迹,不过此人的确不可小觑。他似乎对应该做什么事情了然于心。我很少和他见面,但他却有手段使爱琳动心,她已经邀请他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他仔细地注视着伯里莱茜,而她则祝贺似的凝望着他,一会儿她说:“我特别开心,我真的特别开心。她确实需要像这样换一个环境,她早就应该如此了。”
“我完全赞同,”考珀伍德说,“虽然我不能做到她所希望的那样,但别人可以。不管怎样,我希望他能保持冷静的头脑,我想他会做到的。爱琳早就打算去巴黎买点东西,所以我认为,事情会进展得十分顺利。”
“不错,”伯里莱茜微笑着说,“看来我们的计划也许能够实现,这该怪谁呢?”
“不是你,当然也不是我。这绝对是自然发生的事情,就正如去年圣诞节你到我那里来一样,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到来。”
他又开始抚摩她,可她却专注于自己的计划。她拒绝他说:“喂,喂,我要听听关于伦敦的事情,随后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告诉你呢。”
“伦敦?到现在为止,看来事事都大有希望。在纽约,我告诉过你格里瓦斯和亨肖这两个人的事情,以及我怎样回绝了他们。嗯,刚才就在旅馆里,在我离开前,他们送来了第一封信。他们准备来拜访我。我已与他们约定了时间。至于大一点的计划,我准备和这里的相关人士商谈一下。一旦有什么具体的战果,我会再告诉你的。但是,我希望偷偷地与你躲到其他地方去。在我把全部精力致力于这些事务中以前,我们一定要争取个短暂的假期。当然,还有爱琳。除非她不影响我的计划,当然,要鼓动她去巴黎,然后我们可以坐船去北角,或者前往地中海。我的一位经纪人告诉我,他知道夏天可以租游艇。”
“游艇啊,游艇!”伯里莱茜激动得大叫起来,同时一只手指头按在他的嘴唇上,“噢,不,不!现在你把我的计划打乱了。要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你看……”
但没等她说完,他就一把抓住她狂吻起来,使她无法开口。
“你片刻都等不及了!”她轻声地说,“但是,你等一等。”她牵着他来到隔壁房间里的一张桌子旁,这张桌子放在一扇敞开着的窗户边上。“你看,我的上帝,这是给我们两人准备的宴席。这是你的仆人请你的。要是你肯坐下来,乖乖地干一杯,我会把我自己的事情告诉你。信不信由你,我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解决了!”
“所有的事情?”考珀伍德有些怀疑地问道,“这么快?但愿我知道是怎样解决的。”
“哦,差不多是所有的事情,”她说下去,拿起一只有玻璃塞子的圆酒瓶,里面盛有他喜欢喝的酒,给两人各斟了一杯。“你看,尽管看起来有些奇怪,可我一直在想,在想……”她停了下来,抬起头仰望天花板。他抓住她端着酒杯的手,亲吻着她,正如她清楚他会做的那样。
“回去,恺撒!”她带着揶揄的口气命令说,“我们还不能喝酒哪。你到那边去坐,我坐在这里。然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会不打自招的。”
“调皮的小东西!认真一点,贝菲。”
“我当然再认真不过了,”她说,“现在你给我听着,弗兰克。事情是这样的。在我们的那艘船上,共有六个英国人,老的,少的,全都十分漂亮,至少我与他们开玩笑的那些人都是很漂亮的。”
“我相信,”考珀伍德说道,仍然有点儿将信将疑,“怎么样?”
“好的,如果你能包容这一切,我就告诉你,一切玩笑都是为了你,而且也是无辜的,尽管你也许不相信。比如说,我发现泰晤士河边上有一片叫波维纳的小小的农庄,离伦敦不到三十英里。这地方是那位相当动人的单身汉阿瑟·塔维斯托克告诉我的。他和他的母亲,塔维斯托克太太住在一起。他认为我会爱上他。我母亲对他非常欣赏。所以,你看……”
“所以,我全明白了,我们在波维纳住下来,当然包括你的母亲。”考珀伍德几乎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相当正确!”伯里莱茜学他的样子嘲讽着说,“那是另外一个重要的关键,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母亲。从现在起,你必须很好地照顾她,少来照顾我。当然,除了作为我的保护人以外。”她用力拧了拧他的耳朵。
“也就是说,考珀伍德是位保护人和世交。”他沮丧地笑了一下。
“确实如此!”伯里莱茜固执地说道,“而且不久以后,我跟阿瑟就要用竹篙撑船去。还有更好的呢,”说到此处,她咯咯地大笑起来,“他知道有一只非常可爱而又仿佛是家一样的船,对母亲和我来说的确是一个理想的去处。就这样,在月光皎洁的夜晚,在阳光普照的下午,在享受茶点的时候,我母亲和他母亲一起坐下来编结绒线,或在花园里漫步,你抽烟或看书,阿瑟与我……”
“是的,我懂了,一种大家聚在一起的美好生活:船屋,爱人,泉水,保护人,母亲。千真万确是个十分惬意的夏天。”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伯里莱茜热情而固执地说,“他甚至描绘了各种各样的船篷,红的,绿的,不胜枚举,还提起他所有的朋友。”
“我猜,也是红的,绿的。”考珀伍德自信地说。
“是的,差不多。法兰绒的衬衫和运动衣,你了解。全都十分合适。他对我母亲就是这么说的。他有一大帮客人需要向我母亲和我介绍。”
“还有结婚的请柬吧?”
“最晚不超过七月,我向你保证。”
“那我能当代理主婚人吗?”
“你当然可以。”伯里莱茜冷漠地答道。
“太有意思了!”考珀伍德大笑起来,“我会认为这是一次格外成功的航行。”
“你刚刚听到的就是一点点,”她高声嚷着,几乎像吵架似的说下去,“还不到一点点!还有梅登赫,我一说就脸红……”
“是吗?我记下这个地方。”
“还有那个皇家的哈克斯柏莱上校呢,我还没告诉你,”她故作呆萌地说。
“是某个团的家伙,他结识了一位军官朋友,这军官朋友又有一个堂兄弟,在泰晤士河边的某个公园或某个地方有座别墅。”
“有两座别墅和两只船屋呢?还是你从一只船屋上看到了两个影子呢?”
“无论如何,这座别墅要租到手十分不易。今年春天,可以说还是头一回闲着呢。那是一个十分完美的理想之地,经常是借给朋友的。可对母亲和我而言……”
“我们现在都变成团的儿女了!”
“得了,关于那位上校我就说这些。另外还有威尔顿·布拉斯威特里·奥斯雷,他的一撮小胡子最别致,他身高六英尺[1],还有……”
“哎,贝菲!多么亲热的交情啊!我几乎要怀疑啦!”
“不是和威尔顿!我可以赌咒,绝对不是!或许是那个上校,但绝对不是威尔顿。”她哧哧地大笑起来,“不管怎样,要把事情再说仔细一些,我已经清楚了,顺着泰晤士河不但有四只船屋,而且还有四所设施完善的房子,就在伦敦最高贵的住宅区或附近,按季,或者按年,或者永远出租,如果我们打算要永远居住在这里。”
“亲爱的,只要你吩咐一句话,”考珀伍德打断了她的话,“但是,你真是个格外可爱而出色的女演员哪!”
“所有那些人,”伯里莱茜并不理会他的赞扬,“如果我不嫌麻烦就把我的地址给他们,当然我并没给,我的那些崇拜者,一位或全体都会来带我去看看的。”
“棒极了!哎哟!”考珀伍德也嚷起来。
“但是,我还没答应他们什么,也并没有任何纠缠。”她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母亲和我已同意去看看格罗夫纳广场的那处房子,另外还有贝克莱广场的一处房子,喏,看看情况后再说。”
“但是,你考虑过没有,至于合同啦,以及这一类的所有事情,你最好与你的上了年纪的保护人商量商量?”
“好呀,至于合同,是呀,可关于其他的一切……”
“关于其他的一切,我退出来,而且还会非常高兴,对于指挥监督我已经厌倦了,我十分愿意看你来尝试一番。”
“不管怎样,”她十分调皮地继续说,“如果你让我坐在这里,”她说着就坐到他的腿上,伸手从桌上端起酒杯,开始吻着酒杯的边缘。“看,我在这里面许愿。”随后她喝了半杯。“现在,你要把杯子从我的右肩上面掷到墙上去,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再从这杯子里喝酒了。这是丹麦人和诺尔曼人的习俗。现在……”
考珀伍德把杯子扔了出去。
“现在,来和我亲吻,那就什么都会应验的,”她说,“因为我是一个巫婆,你清楚,我会把这些梦想变成现实。”
“我准备信任它。”考珀伍德热情地说,然后就仔细地吻着她。
饭后,他们商讨了即刻付诸行动的事情。他发现伯里莱茜竭力反对此时离开伦敦的一切计划。此刻正值春天,她迫切希望去那些有大教堂的城市,比如坎特伯雷、约克、威尔斯旅行观光;到巴斯去罗马式的温水浴场享乐享乐;去欣赏一下牛津和剑桥以及几座古老的城堡。他们可以一起前往,不过,当然只有认真研读了眼下这项伦敦计划的可能性后才能如此安排。她也打算顺便去参观一下她曾经提起的几座别墅。一旦安排妥当,他们就可以即刻开始共度假期。
现在,他应该进去问候她的母亲了,几天来,她看上去有点儿苦恼烦闷,因为她们几个人,她有一种难以描绘的恐惧。在拜见她母亲后,他又返回到伯里莱茜这儿,随后……随后……
考珀伍德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哎,哎,贝菲!”他说,“或许你会如你所愿去安排一切。不过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如果这里有太多的妨碍和干扰,那我们就去做一次环球旅行。我想办法与爱琳安排一下。如果她不愿意,那我们就走,不必理会她。她那种公开宣传的威胁我才不怕。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我们已接近成功了。”
他温柔地亲吻着她,内心得到了很大的安慰。接着,他就走进去与卡特尔夫人聊天,发现她坐在一个窗户旁边,窗户打开着,她正在阅读一本玛丽·科纳莉的小说。显而易见,因为他的到来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对他露出一种非常乐观的微笑。但是,他发现她神情紧张,在考虑着他和伯里莱茜的事情能否行得通,是否有危险。事实上,他能从她的眼睛感受到一种过分的紧张和忧伤。因此在聊了几句预料中的在英国度过的春天后,他非常随便、直言不讳地补充道:
“海蒂,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对任何事都不发愁。贝菲和我彼此都很了解。我认为她也十分了解自己。她聪明又漂亮,我会永远爱她。万一遇到麻烦我们都能处理好的。想办法取乐吧。我也许很忙,没有办法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常常来看你。但是,我会小心的,她也会小心的。请不要担心。”
“哦,我没担心,弗兰克。”她似乎是抱歉地说,“当然,我了解,贝菲是如何的机智果敢,你对她又是何等的关心。我真希望你们万事顺意。她的确是你理想中的人物,弗兰克。她天生聪颖,惹人喜爱。我很希望你能在船上看到她,看她怎样周全地接待朋友。而且,还让他们懂得分寸。你现在还在这里坐一会儿吗?我有点不舒服,但我还是十分高兴,我希望过一会儿再见到你。”
她把他送到门口,仿佛是位女主人在恭送一位高贵的客人,她的确也是这样看待他的。他刚走出去,她就把门关上了,她来到镜子前,神色忧郁地凝望着自己,随后在脸上轻轻地涂了一些胭脂——以防万一伯里莱茜要进来——她从一只上了锁的旅行箱里拿出一瓶白兰地酒,缓慢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注释
[1]1英尺合0.304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