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塞涅卡舅舅
弗兰克·阿尔杰农·考珀伍德在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里长大。他十岁之前住在纽扣街,那是个很适合孩子成长的好地方。大部分房屋是两三层的小红砖房,门前有白色窄小的大理石台阶。前门和窗户边缘上也镶嵌着薄薄的白色大理石片装饰。街上有很多树,生长茂盛。马路上铺着又大又圆的鹅卵石,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红砖铺成的人行道,总是湿润凉爽。家后院有很多树、草,还有花,有一百多英尺[1]。房子的前面离人行道很近,屋后却有很大的空地。
弗兰克的父母身体很好,所以这个家在弗兰克出生后,每两三年就生一个孩子,一直到有了四个孩子。在弗兰克十岁的时候,家里人丁兴旺。他们于是准备搬到新市场街。亨利·华盛顿·考珀伍德随着职务的升迁,认识的客户也越来越多,慢慢变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已经认识一些与他所在银行有业务的富商。又因为他在做办事员时,常常因公务去各个银行办事,也就渐渐跟各家银行熟悉起来。他深受大家欢迎。像联邦银行、杜莱克斯银行、爱德华银行的工作人员,以及股票经纪人都知道他所服务的银行,虽然人们知道他并非绝顶聪明,但是都认为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少年考珀伍德毫无疑问见证了父亲事业的发展过程。他可以在星期六进出银行,饶有兴趣地看一周收盘时股票经纪人们互换票据。他想知道这些钱都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贴水,怎样收贴水,这些人拿了钱去做什么。父亲见他有兴趣,很高兴,就热情地给他解释,所以他在十岁到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学到了很多国家财政状况方面的知识——懂得州银行是什么,国家银行又是什么,股票经纪人是干什么的,股票市场是什么,为什么股票价格会升降。他开始明白钱是股票交易的手段,以及价值是怎样根据一种主要交易媒介——黄金来判断的。他天生就是金融家,所有这些像伟大的艺术一般的金融知识,对他来说,就像诗人对人生的思考与情感的洞悉一样来得自然。这种作为交易媒介的黄金让他非常感兴趣。当父亲跟他解释黄金是如何从金矿里开采出来的时候,他便梦到金矿,然后醒来后希望真的有座金矿。他对股票和证券也同样感兴趣,并且了解到有些股票和公债券不如其纸张值钱,而有些要比票面标出的价格还要高。
一天,爸爸对他说:“儿子,给你看样东西,在我们住的地方,这可不是常见的东西。”他指着一卷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股票,一个费城富豪因为要用现金,就把这些股票拿来抵押,他以面额三分之二的价格做抵押来银行申请十万美元贷款。
少年考珀伍德好奇地看着这些股票说:“好像看起来不值多少钱,是吗?”
他父亲开玩笑地说:“这些股票的价值比其面额多出四倍。”
弗兰克重新查看了一番这些股票,“英国东印度公司,”他读着,“十镑,也就是相当于五十美元。”
“四十八。确切地说是四十八美元三十五美分。”父亲淡然道,“如果我们有一些这样的股票,我们就不用卖力工作了。你注意到没有,这上面几乎没有图钉的痕迹,我想这些应该从没被抵押过。”
过了一会儿,少年考珀伍德把这些股票还给父亲,但是对这种巨额抵押一无所知。东印度公司是干什么的?他们是干什么的?父亲告诉了他。
在家时,他也听到过不少有关财务投资和风险的事情。比如说,他听过一个叫斯坦伯格的人,一个从弗吉尼亚来的大牛肉投机商,被当时数额大又容易得到的贷款所吸引,来到费城。据他父亲说,这个人和尼克拉斯·比德尔,以及其他几家联邦银行都很熟,看起来那家组织似乎对他的申请有求必应。他购买牛肉的量很大,从弗吉尼亚、俄亥俄,还有其他几个州购买,事实上整个东部城市的牛肉供应业务都被他垄断了。他长得大块头,脸胖得像猪头,戴着一顶高高的海狸帽,一件长外套总是敞胸露怀。他设法抬高牛肉价格到每磅三十美分,导致所有的顾客和零售商都愤而反抗。他因此胜出了。他以前常到老考珀伍德银行股票交易所,手里拿着十万到二十万块的钞票,还有十二个月期票——这些都是联邦银行票面一千、五千,甚至一万的期票。他把这些以低于面值一角或者一角二分的贴息兑成现金。因为先前已经把自己的证券以四个月的期限全额给了美国银行。他从第三国家银行股票柜台拿到付款,包括弗吉尼亚、俄亥俄、西宾夕法尼亚的银行票据。因为他的主要支出都是在这些州。第三国家银行最先赚取的利润是原始交易的四到五厘,因为当初收进西部银行时有折扣,所以又从中拿到利润。
父亲还讲到另一个人,一个叫弗朗西斯·杰·格朗迪的人,他是华盛顿一家著名报纸的记者和说客,拥有发掘各种小道消息的能力,特别是和金融立法有关的小道消息。总统和内阁以及参议院和众议院的秘密似乎都向他开放。很多年前格朗迪通过一两个经纪人,购买了大量得克萨斯州各类政府公债券和股票。当时得克萨斯共和国正在争取脱离墨西哥独立的斗争中,所以发行了大量的政府公债券和股票,价值达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美元。后来,得克萨斯并入美国,当时通过了一项法案,以美国的名义捐款五百万美元,用以清理这一旧债。格朗迪知道这些信息,也知道由于发行条件特殊,其中一些政府公债券会全额偿还,而其他部分又会打折扣。并且在一个虚拟的或事先安排的虚假会议上,通过法案,借以吓退那些可能听到这些消息而准备买旧证券牟利的局外人。因为他熟悉第三国民银行,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做出纳的考珀伍德耳朵里。他告诉了太太和儿子。少年考珀伍德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个后,他那清澈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他想知道为什么爸爸没有借机也买一些得克萨斯证券。父亲说,格朗迪还有其他三四个人,每人都赚了十万美元。他说,这个不能算完全合法,但是也不能算违法。为什么这种内幕消息不应该公之于世?某种程度上,弗兰克发现父亲太老实了,也过于小心翼翼。他告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做一个经纪人,或者金融家,或者银行家,也做些这样的事。
正在此时,弗兰克的一个舅舅来了,这人以前从来没在他家出现过。他是考珀伍德夫人的弟弟,大名塞涅卡·戴维斯。此人长得很结实,身高五英尺又十英寸[2],魁梧粗壮的身子,光溜溜的圆脑袋上金色头发没有多少了,清爽红润的脸上有一双蓝眼睛。他穿戴特别考究,衣服的款式都是时下流行的,印花坎肩,浅色长燕尾服,还有当时有钱人都免不了的那种高礼帽。弗兰克一见到他就被迷住了。他曾经在古巴做种植园主,如今仍然在那里有个大牧场。可以给弗兰克讲他在古巴生活时的故事——叛乱、埋伏,在自己庄园里徒手格斗,诸如此类的事情。他带来了收集的印度咖喱香料,更不用提他的万贯家财,还有几个黑奴——其中有个叫曼努埃尔的黑人,身材高、骨骼大,不离他左右,是他的贴身仆侍。他还把原糖从种植园装船运到费城的南华克码头。弗兰克喜欢他,因为他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快乐地生活。只是对这个安静又保守的家庭来说,就显得有些粗野放肆了。
“啊,南希·阿拉贝拉,”星期天下午他一到就对考珀伍德夫人嚷道,让一家人对他的突然出现喜出望外。“你一点儿也没长啊,我还以为你嫁给老哥亨利以后,会胖得像你弟弟一样呢。瞧瞧你,我敢对天发誓,你还不到五磅重。”他把考珀伍德夫人拦腰抱起来,上下颠动,让孩子们大吃一惊,因为他们还从来没看到过妈妈被人家这样抱着。
亨利·考珀伍德对这个有钱亲戚的到来很高兴,因为在十二年前他结婚的时候,塞涅卡·戴维斯并没有太把他当回事儿。
“看看这些费城孩子煞白的小脸儿,”他继续道,“他们应该到我的古巴牧场来晒晒太阳,就不会脸色苍白了。”他捏了一下五岁的安娜·阿特莱德的脸颊,说,“跟你说,亨利,你这地方可真是不错。”他用犀利的眼光打量着主客厅,这幢传统的三层楼的正房。
主客厅有二十英尺宽二十四英尺长,摆设着一套新的谢拉顿式家具,仿樱桃红木制作,透出一种古色古香的和谐气氛。自从亨利做了出纳员,家里还买了架钢琴,在那个时候算得上是奢侈品了,从欧洲进口的,打算等安娜长大后学弹钢琴。房间里还有几件特别的装饰品——一盏枝形瓦斯吊灯,还有一只玻璃金鱼缸,一些稀奇的打磨光滑的贝壳,一个捧着花篮的大理石丘比特。这时正值夏季,窗户都敞开着,可以看到窗外树木伸展着绿色的枝丫,在人行道的砖地上洒满了绿荫。塞涅卡舅舅走进后院。
“嗯,这里可真不错啊!”他注视着一棵大杨树说,后院有一部分铺着砖,围在砖墙院落内,绿色的蔓藤爬满墙壁,“你的吊床呢?夏天你们这里不挂吊床吗?在圣佩德罗我的阳台上有六七个呢。”
考珀伍德夫人回应道:“我们这好像邻居都没挂,所以也没想过挂吊床,挂上一个也不错,哪天叫亨利去买一个。”
“我旅馆的行李箱里就有两三个,都是我的黑人仆人们做的,明天早上我让曼努埃尔给你们送一个来。”
他拉扯着藤蔓,拧一下爱德华的耳朵,跟老二约瑟夫说:“明天我给你带一只印度战斧。”然后又回到房子里。
过一会儿,他说:“这个小伙子让我感兴趣,”把手放在弗兰克的肩上,“你给他起的全名是什么?”
“弗兰克·阿尔杰农·考珀伍德。”
“你其实应该给他起一个跟我一样的名字,这个孩子有些与众不同,你愿不愿意到古巴来做一个种植园主,怎么样,我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愿不愿意。”老大回答说。
“嗯,倒是挺直率的,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没有。就是我对此一无所知。”
“那你知道什么呢?”
弗兰克很机智地笑道:“我猜我知道的也不多。”
“好吧,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呢?”
“钱!”
“哈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是不是从你父亲那里学来的?这是一个很好的特性,说话也像个男人!等一下我们再聊这个话题。南希,我想你在培养一个金融家,至少说话像个金融家。”
现在他仔细地打量着弗兰克。在他那年轻强壮的身体里,毫无疑问蕴藏着一种真正的力量。他的大而清澈的灰眼睛里充满了智慧,却又深藏不露。
“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对姐夫亨利说,“我喜欢这孩子的气势,真是一家子聪明人。”
亨利笑了。这个舅舅如果喜欢弗兰克,可能会帮这孩子大忙,也许会给他留一些遗产。他既有钱又是单身。
塞涅卡舅舅成了家里的常客,应该说他和他的黑人保镖。曼努埃尔会说英语又会说西班牙语,这让孩子们大大地出乎意料。塞涅卡舅舅对弗兰克也越来越感兴趣。
有一天塞涅卡对姐姐说:“等弗兰克长大,知道想做什么的时候,我可以帮他。”姐姐对此表示非常感激。塞涅卡舅舅跟弗兰克聊学习上的事,发现他不喜欢书本,对学习上的事情也很少关心,都是应付了事。他憎恶语法,觉得文学很无趣,拉丁语也没用。历史,嗯,相对来说还算有趣。
“我喜欢算数和记账。”他说,“我想工作,那才是我想做的。”
“你还太小了,孩子,”舅舅问道,“你多大了?”
“十三。”
“十六岁之前是不能辍学的,如果你学到十七八岁会比较好。对你没有坏处,你不会一直做孩子的。”
“我不想做孩子,我想工作。”
“不要太着急了,孩子,你会很快长成一个大人,你想成为银行家,是吗?”
“是的,先生。”
“嗯,等时间到了,一切顺利,你表现得好,而且还想当银行家,我会帮你在事业上开个头。如果我是你,将来又想做一个银行家,那么我会先花一年左右的时间在经济行里学习。那对你会是很好的训练,你会学到很多需要知道的东西。同时保持健康,并尽可能地多学。不管我在哪里,都要告诉我,我会给你写信,看看你进展得怎么样。”
他给了孩子一枚十元金币,开了一个银行账户。爱屋及乌,因为弗兰克这个充满活力、自强优秀的年轻人是这个家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进而更喜欢考珀伍德一家了。
注释
[1]1英尺合0.3048米。
[2]1英寸等于2.54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