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舞会上的欲火
变化的种子,虽然是微妙的,看不见的,却是根深蒂固的。从丽莲和安娜第一次提到开舞会起,爱琳就想着她要比现在更出色地表现自己,尽管她父亲的钱已经足以让她展现了一番。她早已知道,将要见到的这些人要比她迄今为止所交往的人,更杰出、更重要。然后考珀伍德在她心里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有分量。如今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不把他放在心上。
一小时前,她梳妆打扮的时候,还想起他。某种程度上,她是在为他穿衣打扮。她永远不会忘记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样子,有一次还评论过她的手。今天他还说过,她看起来真是“美极了”。她打动他也太容易了,只要让他看她究竟有多美丽就可以了。
八点到九点之间,她还站在镜子前面,想着要穿什么。直到九点十五分,她才真正准备好。她的衣橱柜——一件巨大无比的家具,里边有两面大穿衣镜,一面在衣橱门上。她站在衣橱门上的穿衣镜前,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臂和肩膀,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想着左肩膀上的一个凹窝,还有刚选好了的用心形银扣装饰的石榴红吊带。一开始紧身衣服不够紧,她于是责备女佣凯瑟琳·凯莉。她研究过发型要做成什么样,打理好头发她可是颇费周折。她用眉笔画出眉形,把前额部位多出的眉毛拔掉,这样就显得比较放松,还带点暗影。她剪下一小块黑胶布,然后在脸上不同的位置,尝试大小不同的效果。最后终于找到合适的位置。她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看着头发,画过的眉毛,两腮上的酒窝,还有刚贴上的黑色美人痣的整体效果。如果有哪个男人,能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就好了。哪个男人呢?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像个受了惊的老鼠一样跑回洞里。尽管她很强大,还是很害怕这一个——一个致命的男人——这个男人。
现在轮到选礼服了,凯瑟琳选了五套,因为爱琳最近已经开始懂得欣赏和喜欢这样的东西,如今又得到父母的允许,也就更充分放纵自己。她先研究一条金黄色的丝绸礼服,奶油色肩带,裙摆上还有一些闪闪发光的石榴红色珠子,她看过后把它放到一边。开始考虑穿那件黑白条纹有着奇特灰色效果的丝绸礼服,尽管她很想选这条,最终还是放弃了。另外,还有一件褐红色的礼服,紧身上装配超短裙,白色丝绸衬裙,华丽的白色缎子料。然后就是她最终选择的这条黑色亮片礼服。她先试穿那件奶油色礼服,发现不对劲儿,描的眉毛和美人痣与之不协调。然后再穿上这件黑色丝绸礼服,带着闪闪发光的深红色的亮片,啊,她觉得真是合适无比。她喜欢薄纱风情万种的飘逸和臀部银色的效果。那时超短裙刚开始流行,很多保守的人都不敢穿,爱琳却兴高采烈地穿上了。她觉得这件黑色连衣裙发出的窸窸窣窣声让她有点激动,她抬头挺胸让裙子服帖,然后让凯瑟琳再收紧胸衣。她提起裙裾,把裙摆放在手臂上。再照一照镜子,咦,好像还缺点儿什么。啊,是的,她的脖子还空着,要佩戴点什么呢?红珊瑚项链?好像不对。珍珠项链似乎也不行。她有一条母亲买的银质小玉石项链,还有一条钻石项链也是她母亲的,但是都不对。最后,她想起了那条她平时不太重视的黑色玉石项链。哦,戴上看起来多么可爱啊。衬托着她的下巴多么柔软、光滑、熠熠生辉。她深情地抚摩着自己的脖子,叫用人把黑色蕾丝披肩拿过来,那长长的黑色丝质长斗篷,衬着红色里子,这样她就准备好了。
她走进舞厅,里边气氛宜人。那里的年轻男女看起来也很吸引人,可是她并不想要什么追求者。这些年轻人中最具攻击性,最有能力的人,也能从进来的这个少女身上,看到生活的活力和生命的刺激。她就像一只蜂蜜罐,周围有太多饥饿的苍蝇。
但是她突然想到舞卡名单快填满了。如果考珀伍德先生想跟她跳舞的话,就不太有机会了。
考珀伍德正在沉思。他接待完最后一位客人,想起了生命里有关两性安排的微妙问题。他不确定两性关系有什么规律存在。他把爱琳和自己的妻子比。他的妻子看起来沉闷,又苍老,十年后,她会看起来更老。
“哦,是的,埃尔斯·沃思把这两幢房子设计安排得相当有吸引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他正在和年轻的银行家亨利·黑尔·桑德森说话,“他正好有这个二合一的机会。我认为他在我这所小房子上花费的精力,要比我父亲的大房子多得多,因为我这里空间有限。我跟我家老头子说他根本是为我建了一幢陪衬屋。”
他的父亲和一伙同僚都在大房子的餐厅里,巴不得躲开人群。所以他不得不留在这儿应酬宾客,此外,他也想留下来。他要不要和丽莲跳一曲呢?他妻子不太喜欢跳舞,但是至少他要和她跳一曲。塞涅卡·戴维斯夫人在朝他笑。还有爱琳。天哪,多么美妙!多么漂亮的女孩儿!
“我想你的舞卡名单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吧,让我看看。”他站在她面前,她递过来那本蓝边烫金的小册子。管弦乐队正在音乐室演奏,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靠着墙壁,棕榈树后面摆放着一排排精致的金色椅子。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真的是人满为患了,让我看一看。九,十,十一,啊,真是够多了。估计我可能没机会了,受欢迎就是好。”
“三号我不太确定,我想是弄错了。如果你想跳的话,还是可以的。”
她在编造。
“这个人不太重要,对不对?”他说这话的时候脸红了一下。
“不重要。”
她的脸也红了。
“好,叫到的时候,我来找你。你真是一个可爱的人,我好怕你。”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眼睛,离开了。爱琳的胸口起伏着,在这种温暖的空气里,有时候很难呼吸。
他先跟丽莲跳舞,然后跟塞涅卡·戴维斯夫人跳舞,又和马丁·沃克夫人跳舞。考珀伍德经常望见爱琳,每次看到,他浑身就有种激荡的活力卷过,美丽、原始的动态能量。他简直无法抗拒她,特别是在今天晚上。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尽管他的妻子一再贬损她,他还是觉得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更跟他合拍——鲜明清晰,积极进取,直截了当。从某一方面来说,她并不老练,甚至是不谙世事。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却又可以以小见大。她给他一种大度的感觉,尽管她和他一样高,并非身体上,而是在情感上。她充满了生命力。每次她舞过他身边的时候,都微笑着睁大眼睛,嘴唇微张,牙齿闪着光。他感到一种隐隐的怜爱之情,这是他以前没有经历过的。她很可爱,她的整个人都令人欢喜。
“我想知道你现在是否可以跳舞了?”他问她,第三段将要开始的时候。她和最新的仰慕者正坐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新打过蜡的地板现在完美无缺。几株棕榈树在这里形成了绿色的护栏。“请你原谅。”他对她的舞伴说道。
“当然。”后者答道,站起身来。
“是的,的确是。”她回答道,“而且你最好在这儿和我一起等着,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不会介意吧?”她转头给刚才的舞伴一个灿烂的笑容。
“哦,当然不会,我们刚刚跳了一曲可爱的华尔兹。”他说完走了。
考珀伍德坐下来:“那是小莱杜克斯,是吗?我想是。我看到你跳舞了,你喜欢跳舞吗?”
“我太喜欢了。”
“我却不是这样,不过确实挺吸引人的,舞伴很重要。丽莲不喜欢跳舞,至少不像我一样喜欢。”
他提到丽莲让爱琳心里有一瞬间升起一丝不屑。
“我觉得你跳得挺好,我看你跳过。”她说完这句话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这样说。因为听起来很主动,甚至是有些厚颜无耻。
“哦,是吗?”
“是的。”
他见到她有些紧张,思维也有一点儿混乱,因为她正在他的生命里酝酿着问题,或者说如果他由着她的话,就会酝酿出问题,所以他说话就柔和了些。他在想说些什么能够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一时想不起说什么。说实话,他可是有很多话要说。
“你那么好。”过了一会儿他加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对我另眼相看呢?”
他转身,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音乐又开始了,人们都起来跳舞,他也站起身来。
对于这个话题,他并没打算深究,但是现在,她离他这么近,他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地恳求道:“说啊,为什么呢?”
此时他们已经从棕榈树后边转了出来。他的手搂着她的腰。他的右臂擎着她的左臂,手臂对着手臂,手掌握着手掌。她的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离他如此之近,看着他的眼睛。他们随着华尔兹轻快的节奏起舞,她朝着远处看,又低头不语。她的舞步像蝴蝶一样轻盈。他突然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一种看不见的电流通过全身,他想随着她柔软的身体旋转,然后就转起来了。她的手臂,她那光滑合体的黑丝礼服,缀着闪着光的深红色亮片。她的脖子,闪亮发光的头发,所有的一切结合起来,令人陶醉。她是如此年轻。对他来说,真是太美了。
“你还没回答我。”他继续说道。
“这音乐是不是很好听?”
他捏了下她的手指。
她抬起眼睛羞涩地看着他,她虽然个性快乐甚至张扬,但还是有些害怕他。他的个性如此强。现在,他离她如此近地舞着。她觉得他非常出色。但她还是感觉到紧张,有一瞬间,甚至想逃跑。
“好哇,你不告诉我。”他笑着,嘲弄似的说。
他想她喜欢他这样跟她说话,这样逗她,来表现出他对她那隐蔽的感觉——对她的那种强烈的爱慕。无论如何,他想知道这种默契会怎样。
“哦,我只是想看看你跳得怎样。”她乖巧地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把原先的强烈感觉削弱了。他注意到了这种变化,笑了。和她跳舞非常快乐,他没想到跳舞竟然可以如此快乐。
“你喜欢我吗?”音乐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她全身一激灵,就算是一块冰从她后背砸过来,也不会让她更惊讶。这看起来突兀的问句,显然最不突兀。她迅速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但是他的目光太强烈了,让她无法直视。
“啊,当然了。”她回答道,音乐停了下来,她试图控制住声音语调。两个人朝椅子走过去,这令她很高兴。
“我太喜欢你了,”他说,“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否也喜欢我。”他的声音温柔,带着一种祈求。态度几乎是忧伤的。
“啊,当然了,”她立刻回答道,恢复了刚才对他的态度,“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喜欢我,”他以同样的语调继续道,“我也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聊天,我以前没想过,但是我现在是这样想的。你很漂亮,真是好看极了。”
“我们不可以,”她说,“我不可以。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时她看见一个年轻人朝她走来,于是说道,“我得先跟他解释一下,他是来跟我跳这支舞的。”
考珀伍德明白,他走开了。他现在情绪高涨,兴奋,甚至紧张。他很清楚,他已经做了,或者正在考虑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在如今的社会伦理下,他不能这样做,这是有悖道德规范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他的父亲,或者她的父亲,这个现实生活里存在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虽然私底下看不见的地方规范会被打破,但是大家仍不会接受这些事情在明面上出现。就像他有次在学校听过一个年轻人讲的故事,一个男孩儿勾引了一个女孩儿,结局很悲惨。“根本不能那么做。”年轻人说。
不过他这样想着,心里却全是她。尽管他风风雨雨地在社会上经历了这么多,他现在想到这些,觉得简直太有意思了,像他这样故意设计,甚至是热情高涨地加足马力,只不过是加剧了他对这个女孩子的欲望。更糟糕的是,给这火焰添柴加油,最终这火焰可能会把他吞灭。让他奋不顾身地扑进去。
爱琳正心不在焉地和一个黑发瘦脸的学法律的年轻学生聊天,远远地看到诺拉,就准备过去找她。
“啊,爱琳,”诺拉叫道,“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里啦?”
“当然是在跳舞。你想我会到哪里,你难道没看到我一直在跳舞吗?”
“没有哇,我没有看到。”诺拉抱怨道,好像她有必要这样做,“你要待到多晚?”
“待到舞会结束,我想,我也不知道。”
“欧文说十二点走。”
“没关系的,反正有人会送我回家的。你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告诉你,我刚才踩了那边一位女士的裙子,她非常生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啊,别担心亲爱的,她不会伤害你的。你现在去哪里?”
爱琳总是以一种监护人的态度保护着小妹妹。
“我要去找卡隆。下一曲轮到他跟我跳了。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逃避不跟我跳,但是他逃不掉。”
爱琳笑了。诺拉看起来那么可爱,又那么聪明。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呢?她转过身,第四个舞伴正在准备和她跳舞。她又开始高兴地谈着话,因为她觉得必须显得沉着冷静。但同时耳朵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在响着,都是他的话语:“你喜欢我吗?”然后是她那确切又并非全然真实的回答:“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