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晔,大唐末代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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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忠诚,才是最难得的品质

“圣上,该掌灯了。”

殿外传来提醒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李晔没有回应,依旧沉默地看着身前长跪的张濬。

张濬的脑袋重新抬了起来。

甚至与天子对视。

“罪臣仍有肺腑之言,望圣上垂聆。罪臣虽谋私利,却绝无私心,此次征讨河东,实是利国利人之举,断不容失,也断不可因为罪臣的原因而中止。

“罪臣个人之事小,社稷事大,恳请圣上罢黜罪臣、交与大理寺,另择贤能,尽快发兵河东。

“容罪臣斗胆,保举杜国公(杜让能)为帅,必能不负圣上重托。”

说罢,张濬双手探出,交合于身前,叩头,谢罪,随后直接起身,决绝地出了浴堂殿。

……

有史记载。

光化三年,即公元九零零年,以神策军中尉刘季述为首的宦官集团犯上作乱,他们意图废黜唐昭宗李晔,改立太子李裕登基,便将李晔囚禁于少阳院内。为防范李晔逃跑,又用熔铁浇灌锁眼,将四面大门彻底焊死。院内李晔、何氏等人的饮食,仅通过墙脚的狗洞输送。

其时,张濬已被逐出朝堂,无官无职,闲居河洛邙山。

忽闻此噩耗,张濬顾不得年老体弱,路程艰辛,一路步行至洛阳,求见洛阳尹张全义后,失声痛哭,跪求张全义发兵解救圣难。一边又写信给各地藩镇故交,恳求他们救援圣上。

天复二年,公元九零二年,朱全忠陈兵关中,数次威胁李晔迁都洛阳。

张濬本与朱全忠亲善,闻之,语人曰:“朱贼貌忠似奸,逼迫圣上东巡,实欲加害人君,亡我大唐。”同时致书四方藩镇,将朱全忠的阴谋昭之于世,号召天下人共讨朱贼。

最后惨遭恼羞成怒的朱全忠加害,连同全家一百多口人,全部族灭。

忠诚,才是王朝末年时一位臣子最难得的品质。

李晔叫来了殿外侍卫,吩咐他去给张濬传话,今日浴堂殿内所言,本是君臣闲话,张卿不必放在心上。

李晔独自坐在空荡的浴堂殿内。

他在思索另外一个问题,张濬对自己和大唐一片忠心,可他却一意要讨伐河东,说明在他心里,认定了讨伐河东乃是利国利民之举。

可张濬又向来以聪明机变著名朝野,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的判断呢?

李晔又回想起往日张濬和杨复恭的争论,前者自是极力鼓吹出兵,后者极力反对,反对的依据是李克用有功于朝廷,今趁其新败讨伐,乃不义之举。

他们似乎都忽略了一点,凭着朝廷目前的实力和在各藩镇中的威望,根本就讨伐不了新败的李克用。

可他们为什么都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难道是他们不清楚神策军目前的战力,还是高估了朝廷在四方藩镇中的号召?

李晔倾向于后者。

不管是张濬、刘崇望,还是杨复恭、杜让能,他们都是身处历史旋涡中的人,是人,便是有惯性的;与穿越回来的自己、已知历史进程再反推原因的自己不同。

他们或许切身感受到了帝国的没落,嘴上也说着“国势衰颓、政令不出京门”,可他们的潜意识里仍拒绝接受这个现实,仍停留在帝国过往的辉煌与幻想中,仍把中兴大唐视为最高荣耀,仍将“贞观纪要”刻于屋内屏风并奉之为圭臬,仍以为大唐天子与朝廷方是这天底下唯一的天理大义。

只要天子诏令一下,王师一出,必定四方响应,应者云集。

所以,张濬收了朱全忠的贿赂,却只以为他是在谋私利,是地方官员向朝廷大员的理所当然的孝敬,根本不做他想。

也该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想及此处,李晔又叫来一名侍卫,再去给张濬传话,叫他思考两个问题:

一、朱全忠多次上书奏请讨伐河东,甚至不惜花重金来京城活动,其意图何在?

二、出兵河东,若胜,是朝廷获利更大,还是朱全忠获利更大;若败,是朝廷损失更重,还是朱全忠损失更重?

……

……

皇宫又名禁宫,实则能禁锢的,往往只有天子本人。

张濬浴堂殿受训的消息很快传遍禁内,再传到朝堂上,再传到城里……甚至连里巷的贩夫走卒都听说了,新天子登基两年以来最宠信的张相公,如今失宠了。

京城内的百姓都天然地喜欢关注朝堂上的事。他们知道张濬是主战派,他们更厌恶战乱,黄巢入寇长安城不过前几年的事,随后朱玫又来了,随后又是沙陀人……如今好不容易消停一两年,偏偏有些不在乎他们死活的朝堂大臣又要主动挑起战事。

因而张濬失宠,他们是高兴的。

比里巷居民和贩夫们更高兴的是帝国的官吏们。他们同样厌恶战乱,一个会影响他们眼下虽比不得往昔但尚可以苟且的安稳日子的东西。而且,他们中大多数人也厌恶张濬,一个傲慢无礼、专说大话的家伙,偏偏得到了新天子的宠信。

不出一日,李晔的御前就摆了二十多封各司官员呈上的牓子。

李晔已大略猜到了这些牓子的内容。

自僖宗朝后,禁内便多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凡外朝官员(除宰臣外)上呈天子的牓子,都需经枢密院先过目,筛选后再转呈至天子御前。理由是为天子分忧。

唐僖宗李環很是喜欢这个理由,甚至都无需筛选,全交由枢密院的宦官们查看后再处理便是了,他得苦心专研马球技术。

勤勉的新天子李晔自是不喜欢这个理由,也曾尝试废除这条陋规,可向来内斗不休的宦官们此时团结了起来,两神策军中尉、两内枢密使、四内侍、六内常侍一致反对,他们执着地要减轻天子身上的负担,天子只得依从。

在宦官们眼里,最可憎的是南衙宰臣,而宰臣中尤以张濬最可恨。

所以这些经枢密院筛选后的牓子,自是批评张濬的。

李晔粗略翻阅了下这些牓子,果然,全都是歌颂天子圣明、支持罢战、并攻击张濬妄谈误国的,有几封甚至提议问罪张濬。

对李晔而言,再有了这些牓子,出兵河东之事当可告一段落。羸弱的帝国避免了原本的灭顶之灾,李晔也赢得了一些运作的时间。

可他却又高兴不起来。

透过这些牓子背后,能看见满朝官吏,那一颗颗缩在龟壳里的怯懦怕事的脑袋,那一张张遇见了猛兽般的担惊受怕的脸……在这一瞬间,李晔有些明白了体内的原天子为何要准请出兵,与其让帝国在这种沉沉暮气中被窒息、悄然消亡,倒不如奋起一击。

看来,帝国的末日,远不是阻止一场战事便可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