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之一:关于我的五个方面
1月7日
我们的故事
今天是我们圣诞节假期结束后返校的第一天。
我们一周有三天要上课——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教室就在客厅,学生只有两个——我和菲利克斯。菲利克斯对学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
他第一次到我家上课的时候,就说:“生病了还要做算术题的话,这病还生个什么劲儿啊?”我们的老师威利斯太太听了,啥也没说。菲利克斯做不做题,她是不管的。她就听任他坐在那儿,靠在椅背上,看着我——不管我干啥,他都指指点点地挑毛病。
“我们可不那么拼写‘ammonium’!我们学校从不这样拼‘ammonium’!”
“有个星球叫大力神星球,对吧,威利斯太太?”
“你这么干到底有什么意思呀?”
菲利克斯来上课就是来和我玩,好让他妈妈休息一下。
最近,威利斯太太给菲利克斯设计了些小把戏:手工制作会喷发的火山啦,做罗马风味的菜啦,用放大镜点火什么的。
不过最后一个,我妈妈可不喜欢,因为我们会一不小心就在餐桌上烧出个洞来。
我们其实是故意“不小心”的。
今天,威利斯太太宣布:“你们来写点儿作文吧。”我们一听都不乐意了,因为我们原本想再玩玩火,或者搞个爆炸也行。威利斯太太说:“别磨蹭了,我想你们都愿意写点儿自我介绍的。我知道你们都爱看书。”
菲利克斯抬起了头。他刚才一直在玩我的两个半兽人玩具,还小声地助威:“冲啊!”他说那是因为在医院里没事可干。菲利克斯和我把医院都住得熟门熟路了。我们就是去年在那儿认识的。
我觉得看书和写我的故事没什么关系。我说:“书里的小孩要么拯救世界,要么在学校里挨揍。我们有什么好写的呢?”
“人家也许不会写你……”菲利克斯说,他把手往额头上一搁,作势倒在椅子上,“萨姆·麦克奎因的悲剧。那受苦的羸弱的孩子,英勇地与病魔做斗争,忍受着没电视可看的医院!”
我发出作呕的声音。菲利克斯把他没按住额头的那只手朝我伸来——
“再见——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们……”说罢,他跌坐回椅子上,发出咽气的声音。
威利斯太太说:“菲利克斯,别死在课桌上。”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其实一点儿也不生气。她接着说:“你们现在可以动笔了,就写写你们自己的事情。不用在午饭前就写出一整本书来。”
然后我们就开始了。我是认真在写的,而菲利克斯干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写道:“我的名字是菲利克斯·斯特兰杰。”之后就没了。威利斯太太也没要他继续。而我呢,已经写到第三页了。
反正现在也快下课了。房间里很安静。威利斯太太假装在批改作业,其实是在看藏在桌子下面的《与火有关的七十件事情》。
菲利克斯正指挥我的半兽人玩具偷袭盆栽植物。家里的猫咪——哥伦布,则在一旁睁大了黄色的眼睛看着。
妈妈在隔壁的厨房里搅着汤,那是我们的午饭。爸爸在米德尔斯堡,他是个律师。我妹妹艾拉在学校读书,真正的学校——托马斯街小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课!门铃响了,菲利克斯的妈妈来接他回家,放学了。
1月7日
为什么我喜欢各种各样的事实?
我喜欢事实,我乐于认识真相。大人们从来都理解不了这个。比如你问他们:“能给我一辆新自行车做圣诞节礼物吗?”他们就顾左右而言他:“要不等快到圣诞节了,我们看你的健康状况再决定,好吗?”或者你要是问医生:“我还得在医院待多长时间啊?”他八九不离十会这样回答:“我们观察一下再说吧。”这差不多就等于在说“我不知道”。
我再也不用进医院了。比尔医生是这么答应我的。我只要去诊所就行——这就够了。就算我病得难受,也可以待在家里。
因为我快要死了。
也许。
我的病是他们最常掩饰的话题。大人们什么也不告诉我。每次一问他们,他们就装咳嗽,然后扯开话题。
我长大了想成为一名科学家——不是把化学药水混来混去的那种,而是研究UFO和鬼怪之类东西的科学家。我要考察闹鬼的凶宅,通过科学测试来判断吵闹鬼、外星人和尼斯湖水怪到底存不存在。我对发现真相可在行啦!我要找出所有未知问题的答案。
天底下所有未知的问题。
1月7日
我的妹妹艾拉
我的妹妹艾拉今天也开学了。今早她还为开学的事和妈妈闹了别扭。她不服气,问为什么我可以待在家里,而她就不行。
“凭什么萨姆不用去学校?”她对妈妈嚷嚷,“而且连你都不去上班!”
“我要在家照顾萨姆呀!”妈妈说。
“你才不是呢,”艾拉反驳道,“你不过是种花种草,陪外婆说说话而已。”
其实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我的名字是萨姆,我妹妹的名字是爸爸起的,随爸爸的姑妈。要是当初起名的时候他们多琢磨琢磨,就不会搞得两个孩子的名字和电台节目《萨姆和艾拉美食秀》的名字一样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据我所知,爸爸对此事的态度是一笑了之。
艾拉八岁了。她有漆黑的头发和淡褐色的眼睛,淡褐色中带着一抹绿晕,就好像嬉皮士商店里卖的能治病的奇石一样。家里其他人都没心思注意艾拉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外婆到哪儿都穿着打补丁的长裤和马甲,马甲上有好多口袋,有的装着铅笔,有的装着一包一包的花种子,还有火车票。妈妈的衣服则是二十世纪的老古董。但艾拉不一样,她对穿衣打扮可是斤斤计较的。她有一个大盒子,里面装的全是指甲油和妈妈几乎从来不用的化妆品。
“为什么你不化妆?”艾拉问妈妈,“为什么?”
艾拉是个“问题大王”。外婆说她一生下来就问了个“无人能答”的问题。
“是吗?”艾拉一听到就问,“我问了什么?”
我们都乐不可支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我这是在哪儿啊?”妈妈学她发问的语气。
“这些滑稽的家伙是什么人啊?”外婆也学着她说话的样子。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啊?”爸爸也掺和进来了,“我本来应该是个公主的呀!”
“是谁授予你公主身份的?”这是我说的。
我写呀写,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我敢说我能写出一本书来,小菜一碟。菲利克斯回去以后,我本打算再多写点儿的,但和妈妈去同一个教堂的莫琳来了,她是来陪我的。妈妈去学校接艾拉的时候,她就会过来。我坐在餐桌旁想着还有哪些“无人能答”的问题,就见妈妈和艾拉回来了。艾拉一进门就跑过来问:“你在干吗呢?”“做功课。”我边回答边用手臂遮住我写的东西。谁知艾拉又绕到我背后来偷看。我只好说:“艾拉,我忙着呢。”这下我可说错话了,她干脆使劲拉我手臂,嚷道:“让我看看嘛!”“妈妈!”我赶紧求助,“艾拉不让我写作业!”“萨姆不给我看!”妈妈在打电话。她把话筒压在胸前,走过来说:“孩子们,别闹!艾拉,别惹你哥哥。”
我得意地对艾拉做了个鬼脸。她泄气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真偏心!每次都要我让着他!”
艾拉和妈妈有闹不完的别扭,每回到最后艾拉都不服气。我不像她一样爱耍小孩子脾气,自然她要让着我。妈妈挂了电话来找艾拉,艾拉一边冲她嚷“别烦我”,一边跑到楼上去了。妈妈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过来。我合上笔记本,不让她看见我写了什么。
“是秘密吗?”妈妈问。
“这是学校要求写的。”我把笔压在本子上面。妈妈又叹了口气,然后在我前额上吻了一下,就上楼找艾拉去了。我一直等到确定她走开了,才拿起笔接着写起来。
1月9日
你怎么知道你已经死了?
今天我又上课了。在课堂上,我告诉威利斯太太,我想写一本书。
“是写关于我自己的故事,”我描述道,“但同时也包含科学调查。我已经写了很多。”我给她看了我的第一个“无人能答”的问题。
“真不错。”她表扬道,“你准备怎么解答这些未解之谜呢?”
“我到网上查去。”我回答。
在因特网上,一切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今天,威利斯太太给我和菲利克斯上的课是:上网搜索什么是死亡。我们把爸爸放在书房里的手提电脑搬了过来,因为菲利克斯得依靠轮椅行走。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是偶尔需要轮椅,但现在他已经离不开轮椅了。其实他自个儿是能走路的,但他就喜欢别人伺候他。
我们在网上搜索,看到有人说濒死经历就是人在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突然回心转意,又活过来了。有个网站上说,每一百个美国成年人里就有五个人有过这种经历。
“这只不过是他们的说法而已。”菲利克斯并不买账。
网站上关于这些人的经历真是五花八门:有的感觉走进了黑暗的隧道;有的看到了白色的亮光和天使;有的声称从自己身体里飘浮出来,而且看到医生们在讨论病情,然后做心脏电击复苏……这完全就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科学家。我觉得这个网站棒极了,不过菲利克斯可不这么想。
“这些都是假的,”他说,“怎么可能随便什么人都看得到天使?难道那些连环杀人犯也能吗?”
威利斯太太布置了作业,让我们写下支持濒死经历真实性的论据,以及反对这种言论的论据,就好像做正式的科学报告一样。这也是让菲利克斯动笔的又一个招数。别说,这招儿还真管用。他整整写了八句“反对”的理由。
濒死经历——反对
他是属于愤世嫉俗的一类人。我呢,是富有开创性的科学家,所以我的文章的主题是“支持”。
濒死经历——支持
威利斯太太对我们道歉说,以前她怀疑我们没有科学头脑,现在不用担心了。下半节课上,我和菲利克斯策划了一个绝妙的实验。但有一个环节让我们止步不前,因为我们都想看到天堂,但也不想错过手持夺命叉的小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