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做过一些真的很可怕的事情。对此,我现在感到羞愧而痛苦。如果我跟你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如果我跟你说这些坏事并非我本意,而是别人让我干的,这种推脱也同样可耻。承认吧,我就是一个没骨气的懦夫,道德上是彻底破产的。我就是一摊烂泥,一无是处。
我可以随便说这样的话,也没人能治我的罪。但是你不行。想都别想。如果你把我刚刚说的话一字不误地重述出来,哪怕你没有变字换词,也没有添油加醋,他们也会把你送上刑台,绞断你的脖子,因为你犯了严重的叛国罪。说我的坏话就是诽谤圣上,也就意味着是诽谤帝国,也就意味着是诽谤整个帝国里的八百万人民。很可能,本姆巴——就是正在记录我这些话语的这个可怜虫——光因为把我这些话原封不动写下来,就已经犯了死罪,不过当然了,如果他拒绝这道命令,那也会是叛国罪。
那会是叛国罪,因为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任何关于皇帝的坏话都不可能是真的。你要问我的话,我觉得这一点还真是暴露了法律的不少毛病,不光是这一道法令,也包括所有法律。我其实是很乐意自己来写,以免又一个无辜的人因为我而被送上绞架,但是我从来没学过写字,现在要学只怕也来不及了。
很久很久以前……
本姆巴在向我摇头:书写历史不能够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即便是野史。去他的——抱歉,本姆巴,我不是故意要这样,但“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唯一知道的故事开头方式,毕竟我从来没受过教育。你要是想修改的话,你晚点自己去改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兄弟。
我说到哪儿了?
这疼痛真是让我受够了。永不消停。你以为你到某个时候已经适应了,它又会猛地爆发,把你变成一个卑微的爱哭鬼。我的个天哪,我脑海里那个小声音说,振作起来,努力保住你仅存的一点儿脸面吧,人家在看着你呢。还有,那个小声音又非常有理地补充道,你这样都是自找的,完全是你自己犯的错,就像其他每一件事一样。你爱咋就咋,但反正休想博同情。
好吧。可是真的痛得很烦人,因为它会像切萝卜一样切断我的思路,我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严重的时候我的大脑会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几乎都想不起来。这也不是件坏事,某种程度上。
好了,重新开始好了。这是我的人生故事,一个很快就要终结了的故事,也是时候了。我想,你也可以说这是一封忏悔书。这一点,神学家是有争议的。他们有的说你可以默默地忏悔,嘴皮不需要动,而另一群神学家又说忏悔必须对着某个人大声说出来,不然就不算数。还有第三派神学家说,那个“某个人”必须是一名神父,但是这一点让我存疑,主要是因为,神父听忏悔是有钱拿的。我哥哥尼科,在他做大领唱人的时候,光听你一句“保佑我吧,神父,我有罪”就要收你四十万苏勒德斯,你还想接着絮叨的话,就要额外给钱,一百个字五万苏勒德斯。我记得我当时对他说,尼科,你不能开这么高的价,没人会付你这么多钱的,毕竟一个修道士只收五十苏勒德斯就能办一整套宽恕了。他嘲笑了我。他是对的。他直到最后都有着接不完的生意,他甚至得把排不上号的来客打发走。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兄弟。
世袭就是一切,这是帝国运转的基础。长房传长房。我们每个人都从祖先那儿继承着智慧与勇气的果实,而所谓祖先,就是比我们梦想达到的境界还要好一百倍,聪明一百倍。我们如今能过着开化的舒适生活,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征服了世界,然后建立起了文明。反过来,我们则有权享受我们获得的遗产,因为我们是五千年精挑细选的繁殖带来的产物,是祖辈浓缩的精华,这也一定就意味着我们离完美真他妈差不了几步了——当然,这一切并非依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只是一个客观事实。我们就是被培养成这样的。
但是三兄弟并不是帝国出生的,也非帝国市民。他们的母亲靠着美丽、魅力和友善维持着生计。如果她知道他们的父亲分别是谁,她也从来没提起过。有一种非常小的可能,其中一个兄弟的父亲是一位隐去身份的贵族、皇族,或者直接是化身为凡人的无敌骄阳——童话故事不都这么写吗?这要是真的就好了,这样的话,三兄弟中能有一人当上皇帝这个事实,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赤裸裸地嘲讽着世人所相信的一切。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性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