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至死方休
人迹罕至的窄巷,狭路相逢。
拦住宋若昭的,人模狗样之徒,以宋纨、宋绔两兄弟为首,身后的地痞恶棍,人头挤挤,空拳赤膊,身上刺青,各有千秋。
有刺蟒蛇蛰伏、雀鸟盘旋等图纹的,有刺“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等名句的。
更有挑战权威者,两条胳膊明晃晃刺着“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阎王爷”。
阵仗很是庞大,刚才的恶婶是他们首领的老妈,这是报仇来了。
且说那位恶婶,配的是宋父的兄长宋庭声,曾任秘书少监,因修编典史犯了错被折贬,郁郁而终,留下一双不成器的逆子给寡妻操劳。
大儿子宋纨二十有三,以偷摸嫖赌为营生,其妻裴氏苦不堪言。
小儿子宋绔,上无严父慈母教导,下无贤兄作榜样,本就天资痴愚,又混在地痞堆里学了些彪悍的傻气。
“二妹子,长本事了啊!”
宋纨的谄笑,含着几分成熟稳重的阴险,“刚才赢了不少钱吧,你伤了我娘,问诊钱、抓药钱、挨痛钱、卧床不起钱、命在旦夕钱,还有我俩兄弟心疼得慌钱,可得一一找你来算呢。”
“对,掏钱,如果不掏,废你全家!”宋绔脸皮憨厚。
当哥的敲他腰杆,贴耳教诲:“喂,这次我们是来要赔偿的,赔偿懂吗?不是来打劫,你要有点正气!”
宋若昭皮笑肉不笑:“要是你老娘棺材本不够,我考虑捐个金丝楠木,再一掷千金烧给她,叫黑白无常爱不释手,阎王爷见了亲自来迎进地府。”
宋绔愣住:“阿兄,她在骂什么串串?”
“骂娘早死。”
“哦,弱智骂人我都听不懂了,想来她真有一点进步。”
“......”宋纨白了憨包弟弟一眼。
宋若昭笑眯眯:“乖弟弟,我超温柔超文明从来不会骂人的,我、只、骂、你。”
“说不骂人,可又要骂我?”宋绔脑里一团浆糊。
这个弟弟实在丢脸,哥哥没好气道:“她骂你不是人。”
弟弟急了:“小弱智,快给我道歉!”
“我的道歉,要付钱才能听哦。”
“......”
早听阿娘说她变得泼辣狡猾了,纨绔兄弟才多带了些人马,现在一看,果然不虚。
虽然他们人多,宋若昭也不怕,她还不是有帮手,大的小的都算。
她抬手示意:“蓝色妖姬,给他们上点颜色!”
“小萌包,你捡的石子堪为神器,快用石头换脑袋!”
敌人的眼神,突然又变回了看智障的感觉。
俱思服,丫的,你上啊—
有人欺负你媳妇看不见啊?
宋若昭回头傻眼,人呢?
身后空无一人,倒是墙头上,立着一只在看热闹的鸟,形似鸡,鸣如凤,红毛鲜怒,实在稀罕。
是那只坑爹的司机——叼毛!
砰—
叼毛鸟爪一滑,灰瓦落地。
众列地痞以为摔瓦为号,一声“冲啊”,应声而战。
宋若昭真的会谢那只叼毛。
地痞黑压压地一片冲来,周围顿掀起阵阵狂风,看的人心惊肉跳,实则有勇无谋,宋若昭拾起墙角一根晾衣竿如飞龙挥去,疾若闪电间,已将那群撩倒一半。
几个壮汉勇猛进攻,宋若昭当胸一脚,为首的猝然仰翻,同伙欲来相助,随着一声强劲的撞击,那厮在空中花样翻滚,眼睁睁看着自己恩宠多年的蛇皮腰带落于敌军,比饼还大的圆脸满是悔恨:“造孽啊,我的传家宝——”
试图伸手挽回,另一端已被宋若昭那悍女牢牢缠在手里,成了她如虎添翼的武器。
蛇皮腰带于她手中轻盈、翻腾、回旋,所落之处,那些胸膛、臂膀等刺蟒、刺虎、刺豪言壮语的,皆受鞭挞,无一幸免。
大战落幕,惨不忍睹。
打输的,一阵阵哀嚎弥漫在上空,全身上下只有嘴还硬着:“兄弟们,将这个智障千刀万剐,至死方休——”
打赢的神气十足:“叼毛,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洪水猛兽’!”
那只叼毛扑翅而起,鸟臀高翘,提气一放,憋了许久的大珠小珠,亦如洪水猛兽,皆灌入这群腌臜泼才的嘴里。
哀嚎声更加悲惨了。
那位刺着“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阎王爷”的汉子,扬起的面庞极其方正,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失敬失敬,敢问女豪杰师承何处?”
他们纵有十处伤,她也得有四处伤,总归气场不减。她昂首而立,有抵御千军万马的气势:“自立门派,尔等不服,千刀万剐,至死方休。”
“服,服......”声音越来越弱,多留一秒唯恐性命不保,一窝蜂地消失在窄巷之中。
纨绔两兄弟最先没影!
那蛇皮腰带的主人跑到一半,猫着胆子回来,颤抖的双手捡走传家宝,溜了。
她鄙视至极,后头的声音冷冷响起,“走了。”
宋若昭回头看向俱思服:“请问你会什么乐器?”
“惭愧,未曾学过。”
“谦虚,你刚才退堂鼓就打得挺好。”
“……”
她唉哟一声,小柳腰闪了—
不论方才,还是现在,俱思服似乎都不愿援助。
她骂道:“俱思服,不扶不是男人!”
巨大的杀伤力,让他心中挣扎一瞬,这才别过脸去,绅士地伸出手,清癯修长,骨节分明。
她搭上去,犹如玉竹所筑,清凉微润。
—
老宋家,嗷嗷声掀翻了屋顶。
隔壁的以为他家烧火按猪呢。
是难兄难弟在给对方上金疮药。
“混账小子,报仇不成,反倒一身伤,又被送两张青黑乌紫的新皮囊。成日间的斗殴争霸,蛇尚且一年蜕一皮。你俩一月就蜕三层皮!”
宋老婶一骂三叹,恨铁不成钢。
大儿子只觉离奇:“宋弱智怎么突然间脑子好使了?”
老母亲复议:“岂止,简直鬼附身。”
宋绔招贤纳士:“阿兄,要不叫她加入咱们帮派,岂不多了一个打手。”
“你找打呢!”大哥抬掌,瞧见弟弟脑上方才为护自己而受的伤,心头一软,松下手掌,“以前咱诓她那么多钱,她如今清醒了,你还上赶着把脑袋凑过去挨揍——”
“哦。可是阿兄,就算咱不把脑袋凑过去,人家的巴掌……也会凑上来……”
宋绔脖子一缩,人家是真的凑上门来了。
悄无声息的,不知道俱思服什么时候已站在了穿堂前,虽然清瘦单薄,却不失矜傲风骨,淡蓝色的袍角迎风飘逸,阴柔俊美,容色出尘,宛若山谷幽兰间踏青采风的谪仙。
宋纨第一眼,迅速将家伙抄在手中。
宋绔第二眼,盯着他手中提的药包,脑路清奇:“阿兄,咱抄家伙也不行了,这次他们要用毒。”
“……”
“刚才窄巷一战多有得罪,宋二娘子托我送点跌打损伤药,请婶子海涵。”
俱思服将黄纸包的草药放在桌上,不卑不亢,抬眸,清澈明朗。
宋老婶又在狗眼看人低:“是药三分毒,经你们手的药,起码要有七分毒。”
听了妈妈的话,宋纨手中的家伙抡得更紧了。
宋绔倒是目光一亮:“阿娘,这药我要,这可是……”
阿娘怒其不争:“脸面不要了,掉了不兴捡起来的吗!”
他小声嘀咕:“这可是兴德坊的千金堂,坐诊的贾神医是孙思邈的徒孙的徒孙,皇帝重金请他做御奉,人家都不去呢。”
往常宋老婶为了治腿部的沉疴宿疾,去拜访贾神医,挂着恶霸头子老母的身份,神医不肯挣这个钱。
想到这里她气不打一处来:“都说施救无类,无德医师看人下菜碟,他的药不要也罢!”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颤巍站起,顺手牵羊拎了药去。
一堵粉墙渐行渐远,两个儿子的舌头在打结。
大儿子:娘,你不是说有七分毒吗?
小儿子:娘,脸面呢,掉了自己不兴捡起来的吗!
屋顶上扒缝偷窥的宋若昭:粉嫩骚包,体格膘肥的,就这点骨气?
俱思服转身离开,知道身背的宋纨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便大方回头,让他打量个够。
“我认出你是谁了!”
宋纨的笑声嘲弄不堪,“宋弱智果然还是脑子不清楚,以为捡到了宝,谁知对方是个没.....
这份无法言喻的耻辱,与生俱来。纵使如此,俱思服仍然沉着应战:“既认识我,就知道我倚仗的是当今天子,我背靠的义父乃右卫大将军,如果你仍旧嘲弄我——”
“我会让你变成,连我也不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