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宁静的日子又回来了。
湘南一带春天来得早，而最先告知春天到来的是湘南的大海和天空的色彩。作为版画家，咲世子对色彩的变化尤为敏感。春天来临时，天空从清澈凛冽的蓝色变成浑浊的白色，就好像是什么人不小心打翻了牛奶，使得天空下的大海也变成一片温软的混浊。
咲世子深深明白，和年轻男人的恋爱总有一天会结束，但是现在的甜蜜感却令她如痴如醉。为了让素树重新回到电影事业中去，咲世子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母鸟，只要精心呵护好雏鸟就行，到了能展翅翱翔的时候，素树就一定能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高高的天空里了，自己是不能阻止这一刻到来的。两人同是从事创作的人，咲世子也想帮助素树尽早恢复工作。但是，真要到那个时候，咲世子就必须像母亲那样放手了。素树要回去的世界是和咲世子的鸟巢完全不同的地方，那儿，有年轻的椎名诺娅在等着。
跟踪狂那边的骚扰似乎也告一段落了，咲世子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放到创作报纸连载小说的插图上或创作版画的工作上，放到和素树一起共度的完美时光里。人说感到充实，也许指的就是这样一种生活吧！咲世子二十五岁左右时，在美术领域崭露头角，而今天，二十年前的创作欲望和灵感好像又重新回来了。爱情真是不可思议，一个男人的微笑可以使生活的细节都变得充实起来。咲世子不信教，不信神，但是，在人生之秋，能享受到如此甜美的爱情，咲世子不由得想去感谢恩赐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的上帝。
那个电话来的时候，咲世子正一如往常专心致志地画着从海边拾来的漂流物的写生，那些经过海潮长年累月地冲洗和日光暴晒的东西，不管原来是什么样的质材，都出现了掉色现象——棱角被磨得圆圆的，玻璃和缆绳这些原本属于完全不同类型的东西竟也变成同样的风格，对适合表现物的质感和棱角的版画来说，都是最合适不过的素材。咲世子把自己关进工作室里，对着曾经漂在大海上的缆绳绳结一口气画了几个小时。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喂。”
“咲世子吗？是我。”
耳边传来了三宅卓治那久违的声音。在碧露咖啡分手的那个晚上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卓治在那以后倒也没有恋恋不舍地打电话来。咲世子用一种对久违了的老朋友说话的语气说：“是你呀，真稀罕。怎么啦？”
“你才稀罕呢。那个年轻的男人怎么样了？还没把你给扔了吗？”
卓治就是这样的男人，马上就穷追猛攻别人的弱点。
“托您的福，我们关系很好。”
“是吗？不过，我跟你说的话也没有变哟。”
在碧露咖啡的停车场，卓治曾说过，要是自己跟素树分手了，就重新恢复两人的关系。说这话时，卓治还流了眼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让咲世子觉得很痛快，但是，她已经没有和卓治重归于好的打算了。
“重修旧好是妄想！你不是为了说这话给我打电话的吧？”
男人从鼻子里发出笑声：“那当然。我已经辞了MACHIE画廊的工作。”
“真的吗？”
“不用担心，是和谐辞职。当然，我要开一个自己的画廊，名字也决定好了，就叫‘画廊—M’。已经租好了银座一带最边缘地带的一间房子，所以，我要跟你商量一些事儿。”
卓治有眼力，也有能力，新的画廊也一定会成功的，MACHIE画廊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也能获得令人称奇的发展，几乎可以说多亏了卓治的鉴赏眼力和做买卖的能力。
“今年春天要开张，最初的三个月里，每两个星期办一次画展。我打算，让新老画家交替开个人画展，当然希望咲世子你也能加入我的这个计划。这不是出于昔日情人关系的要求，而是业务方面的洽谈，我要高价出售你的版画作品。怎么样，最近除了插图，有没有从事别的什么创作？”
咲世子看着眼前的写生画册，白纸上隐约能看见一根断了的缆绳绳结，这种风格跟被叫作“黑色咲世子”时代的版画完全不同，画面上充满了光明，而不是以前的黑暗和阴影，这是爱情所带来的光彩吗？咲世子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不由得笑了起来。
“喂，你怎么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把我排在后面吧！现在，我正在创作一些新的风格的东西。再过三个月，也许就能拿出开个展的作品来了。”
“哦，是吗？都是些什么样的作品呢？”
“看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现在还没有成型呢。不过，我觉得可能会和我以前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
卓治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对做生意的人来说，画家保持原有的风格，是一道安全线。不过，也行，就按你的想法去画吧，说不定会更成功。”
卓治年轻时曾是个精力充沛的美术评论家，现在已彻底变成了靠卖画为生的商人。评论家，只要把精力放在美术作品上就行，但画商则必须有双重标准：艺术家的人气和作品的销路。咲世子这边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有一些固定的“粉丝”。
“哎，我问你，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问这话时咲世子的声音也自然低了下来。
“你是问亚由美吗？”
“是，就是这个人。”
咲世子没有告诉卓治，那个女人在叶山的美术馆撒了很多诽谤自己的传单，还往自己心爱的车上泼红色油漆。但是，直到现在想起来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家伙真是麻烦得要命，在东京到处转悠，差不多每天都往我家送一封信，害得我老婆都快发疯了。你那边怎么样？”
咲世子看着窗子，想起了曾经贴在客厅窗框上的没有贴邮票的信封。
“最近好像有点平息了。”
“我们的夫妻关系也终于因为那个女人完蛋了。变化这个东西一旦出现，就会引起连锁反应，离婚、开新的画廊、重新过上暌违二十年的单身生活。现在，我跟你一样，也在重享青春。”
咲世子不由“扑哧”笑出了声，她还从来没见过像卓治这样不配“青春”两字的男人。
“除了画廊，也有新的情人了吗？”
旧情人在电话那头笑里有话地说：“怎么，你以为我就没有可以一起做爱的人了吗？当然，要谈恋爱的话，就有点力不从心啰。”
咲世子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我跟你说真的，光是肉体可不行啊，还是要有爱情，一定要先有动心之处。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心肠就越来越硬了。”
卓治玩世不恭地说：“知道，知道。咲世子，你是因为有了年轻的男人，开辟了新天地，就这么说大话。我也是为了要让新画廊成功，吸引一两个女人还是轻而易举的。在银座工作时，我就梦想着有一天要开自己的画廊。只要能让这个画廊成功，恋这个，爱那个，什么都能干。”
虽然动机有点不纯，但是听到自己的旧情人干得不错，咲世子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你能这么想就行。我画到一定程度以后，会请你到我这里来看看。”
“什么，我还能重登你的家门吗？”
“是的，不是作为昔日情人，而是画商。”
“知道了，知道了，大画家先生，那我就作为画商去拜访您，行了吧？”
咲世子笑得灿烂如花，然后挂上了电话。春天来临，即将开始新生活的不只是咲世子一人，卓治也在为开辟自己的世界全力以赴，下一个就是素树了。现在，对人生最消极的是最年轻的素树。
但是，咲世子又在暗暗企盼着，希望素树的康复时间能再延长一点儿，她想能再多拥抱几次年轻男人那柔和如羽毛般的炽热的身体。
2
春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二，咲世子开着POLO直奔逗子玛丽娜公寓。从自己住的披露山区开车去素树住的公寓，直线距离仅一公里左右。但是，沿着海边的山坡倾斜度很大，路也很陡，骑自行车几乎是不可能的，走着去吧，又是挺长的一段路。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装满了三明治的篮子，在咖啡店打工的素树白天都有空，所以，今天去素树住处，是摄影加约会。汽车开进沿海大道后，右边就能看见小坪的渔港，打完了一天鱼的渔船靠在港口，船头对着岸边，排列整齐，渔港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以后，显得悠闲、宁静。从港口能看见道路两旁高高的椰子树和几栋面向大海的具有南欧风格的公寓。
逗子玛丽娜公寓在建成后的第二年，就因著名作家川端康成在此地自杀而出名。从远处看，公寓是红色的房顶和白色的外墙，但是走近看，这些建了已经有三十五年的公寓也显得陈旧了。而那些像宇宙飞船那样的圆形窗户可能是当时的流行款式。
咲世子把黑色POLO停在停车场，走上通往公寓大门的白色台阶。台阶好像已经反复涂过好几次，涂料就像地层一般厚厚地重叠在一起。电梯也是老式的那种，操作的界面不是现在的电子界面，而是按钮式，必须用力按才行。
到了八楼，咲世子看着号码，找素树的房间。公寓缺乏生活的气息，也许是因为不到季节，人也比较少。找到了812号房间后，咲世子按了门铃。
“喂。”
“是我，咲世子。”
素树好像早就等在了门口，门马上被打开了。
“请进，房间里乱得很。”
咲世子走进门，穿过走廊，直接进了里面的客厅。圆形窗户的直径大约有一米，不过，好像是塑料玻璃窗，上面有很多道擦痕，使湘南的大海看上去蒙上了一层灰雾。
“乱什么呀，比我的工作室要干净多了。”
客厅的地板上堆了大量的DVD光盘和书籍，盖过了三分之一的白墙。素树上身穿了一件白衬衣，下身是一条米黄色的棉布裤子。这一身衣服是仿旧加工过的，看上去皱巴巴的，这种显气质的时装有了一道别出心裁的加工，反而与这个纯真朴实的青年更相称。咲世子对整理着地板上的书籍的素树说：“这个公寓刚造好的时候，价格可贵得惊人呢。”
这还是素树出生前的事呢，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咲世子依稀记得，电视新闻播过公寓开盘时的热闹情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感觉到十七岁的年龄之差。
“不过，现在到处都开始老化了，好像身价也跌了不少呢。管理玛丽娜公寓的物业公司手头积压了好多卖不出去的房子呢。这房子是我们公司老板的，白住在这儿，不能太嚣张。”
咲世子看了看朝着大海的阳台，深更半夜，在这个阳台上，不出声地做爱的话，感觉一定会很好吧？现在是春天，半夜三更会有点儿冷，再过一段时间，更好的季节就会到来……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转阴。我们早点儿去，趁着光线不错时开始拍吧！”
咲世子被素树这么一说，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在想着做爱，而素树却已经在忙着拍摄纪录片的准备工作。不过，即使是这样，素树有时也会突然很热情，只是，欲望什么时候会出现在他脸上，对咲世子来说还是一个谜。
“好的。我车上已经准备好了中午吃的东西，马上走吧！”
所有的东西都由素树提着。咲世子表示自己来拿放着三明治的篮子，可素树说哪有被拍的人拿着吃的东西的，坚决不同意。
逗子海岸是浅滩，海岸线呈弧形，延伸约一公里。海面上能看见几个正在玩冲浪的人，因为还是淡季，所以几乎没有别的游客。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空的正中，使得人影看起来很小。
咲世子穿着凉鞋，走在海边，海浪拍打在她脚边。今天，她穿的是一条细腿白色牛仔裤，上身是一件薄薄的黑色麻布猎装，猎装的肩上还有两道装饰性的肩章，腰部系着用同样布料做的带子，显得非常潇洒。素树一只手扶着肩上的摄影机，一只手拎着装有三明治的篮子，眼睛则紧盯着摄影机的取景器，一开始拍摄，素树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是：“作为搞创作的人、一个艺术家，年龄增长意味着什么？”
素树是个很会问问题的人，一下子就能问到要害之处。
“这个，我觉得就跟这个世界上会发生的所有事情是一样的，年龄增长，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好的地方是，对自己胜任不了的事，有了自知之明。”
素树好像有点不明白：“知道了自己胜任不了什么事，难道是件好事吗？”
咲世子一边用脚心去感受着阳光下的沙滩的触摸，一边慢慢地走着。
“是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常会因为自己胜任不了的事、圆不了的梦而受到打击，心灵遭遇创伤。甚至有些人会因为努力想去实现并不属于自己的理想而受到伤害。”
咲世子想，作为拍电影的人，素树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咲世子又继续说：“随着年龄增长，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自己能胜任的事情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而同时，只有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做好自己工作的人，才会明白自己能胜任的事到底是什么。”
素树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不过，有时候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吧？”
咲世子对着小小的镜头绽露出一个笑脸。海风吹来，打乱了她的前发，咲世子用涂了指甲油的手指把头发捋了上去。
“你的身体会渐渐明白，在一些很小的事情里有无限的自由，无论是在最简洁的创作中，还是在受到各种限制的技巧中，都会有一个完整的世界。”
咲世子蹲下身，用手捧起沙子，对着镜头纷纷扬扬地撒了一把：“‘从一粒沙子看世界’，这是一个英国诗人说的名句。我有时候也觉得，在一张邮票大小的画面上也能画出一个宇宙，画出一个世界，画出人生的所有奥秘。当然这么想的时候，多半是喝醉了的时候。”
“那么，相反，年龄增长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呢？”
这要说的话，可就没完没了了。
“皱纹多了，疲劳不容易消除了，身体变得不灵活了，胸部和屁股都往下垂了，这是以前没有的。只因为几微毫克的荷尔蒙之差，就会变得忧郁、失眠。不过，这些全都是女人的问题，跟艺术家毫无关系。”
素树笑着催咲世子往下说：“现在身材都这么好，年轻时，是不是身材相当好呢？”
咲世子对着镜头挤了挤眼，在四十五岁的今天，居然还能朝年轻的恋人挤眼，这世界也真有点黑白颠倒了，好像是盛夏时雪花飘舞。
“如果你剪掉这部分的话，我就告诉你。年轻时当然身材很好啦，有很多男人追求过我。”
素树像是个调皮的孩子似的笑了：“我当然知道，全都看见过了。不过，废话到此为止，请你告诉我，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随着年龄增长会出现什么问题。”
“好，好。”
咲世子看着午间的大海，这总是波澜起伏、摇曳不停的汪洋大海。
“首先，我觉得是心灵变得麻木，不太容易接受新的东西了，如果不注意到这一点，创作出来的作品也往往会重复自己过去的风格。搞创作的人，总会有自己巅峰的时候，所以往往容易去追求自己最佳状态时的风格。于是，作品的世界就会变小，变成再生产而已。模仿自己，是搞创作的人最大的毛病。”
“但是，您总是在追求新的风格吧？”
素树的语调微微上扬，是一种提问的口吻。
“当然，新的尝试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绝对需要的。虽然，客户们是冲着我以前的风格来的，本人是职业画家，当然不会忽视这个问题，但是，要是总是如此，那就只是单纯地重复了。”
咲世子在脚底下的沙子中发现了一个发着浅绿色光彩的东西。她拾起来放在手心上，是汽水瓶的碎片，棱角都被海水冲圆了，微微发白，看上去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生命体。
“最近，你总是埋头在画海上漂来的东西。我想，这也和你的新的创作有关吧？对你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对素树的这个提问，咲世子一时语塞，与其说对海上漂来的东西有什么感想，还不如说就是想先画而已。咲世子一般都是要过很久，才会去分析个中道理，她不属于那种先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咲世子甚至觉得，搞创作的人，脑子迟钝点也没问题，甚至可以说，脑子迟钝的人最适合搞创作。咲世子一边在脑子里寻找词语，一边慢慢地说：“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去画这些东西。不过，现在我对这些在海水中长年累月漂流的残片，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这些残片被海水冲洗得连伤痕都消失了，连色彩感也都变成了一样，就是说，被冲洗到原来是什么样的颜色都辨认不出来了，唯有形状留了下来。我看着它们，甚至想，这些孩子们经历了这么多，原有的表面上的东西虽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反而更增添了一层独特的魅力。”
咲世子把目光从大海移向素树，微笑着，任凭海风把头发吹得乱成一团。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许不会明白，但是，和我同龄的中年人对我的这种感觉一定会点头表示同意的。在痛苦的岁月中挣扎过来的人，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洗礼，饱尝了又咸又涩的海水滋味，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咲世子高高举起被冲洗得发白的玻璃残片：“你看，这块玻璃被冲洗成这样，还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形状。不仅如此，应该说，比以前更美更坚强了。我看见大海上漂来的东西总会这样想：这不是什么东西的残片，而是漂来的流光溢彩。”
这时，咲世子的右眼落下一滴泪珠，为什么会落泪，咲世子自己也不明白。这几个星期，自己埋头在画的东西竟然蕴含了这么深奥的道理，就连自己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发现。到目前为止，自己经历了种种痛苦，原来都是为了追求有光彩的东西啊。
“哎，你把摄影机停一下。”
素树没有停下，而是把镜头直直地对着咲世子：“不行，不能停。咲世子，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个够吧！我要是停机的话，拍的意义就没了。”
在春天的阳光下，在浩浩荡荡铺展开来的大海前，咲世子泪水簌簌而下，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落泪，而泪水却不由自主地从内心深处的什么地方涌个不停。咲世子呆呆地感受着自己的眼泪，所幸守望着自己泪水的是素树。而且，咲世子也明白，自己的眼泪并不是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是来自充满了幸福的内心，眼泪在滋润着自己的内心的表层。
“我一定哭得像个大傻瓜。”
素树那低沉的声音柔和地传了过来：“一点儿都不是，要是现在这里有个人这么说你的话，我会把这家伙打翻在地。”
这是一句很能安慰人心的话，咲世子一脸泪一脸笑：“谢谢你，素树。”
这天最初的摄影成了片子的高潮。
两人在沙滩上铺开塑料布，吃起了午餐。三明治是咲世子自己做的，面包里夹着生火腿肉、烤鸭，还有熏三文鱼等等，调味料是咲世子自己调制的沙拉沙酱。
咲世子担心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了，可年轻的素树却以惊人的速度吃光了所有的三明治，年轻人的食欲真是令人羡慕。海面的上空飘着一大块像奶油泡芙一般的云，云的上面反射出白色的太阳光，而云的下面则是浑浊的灰色。
咲世子和素树回到了海滨浴场的停车场。素树开着POLO，咲世子喜欢坐在副驾驶座上遐想。从逗子海岸到玛丽娜公寓只需几分钟。卡尔斯·桑塔纳的长长的一曲吉他独奏还没听完，车就已经到了公寓前。
停车场上停着一辆咲世子从来没见过的像昆虫似的跑车，车身是鲜艳的黄色，素树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这辆车。就在打开POLO的车门时，突然下起雨来。
“雨要下大了，快跑。”
咲世子把猎装的领子竖了起来，素树则抱住装有摄影器材的布包，两人一起跑回到了公寓的门厅。道路两旁的椰子树顶端在风中摇曳，风中飘来一阵春天的温暖气息。风拂过身体表面时，让人产生了一种被湿润的指尖触摸时的激情。
咲世子在上电梯前，确认了四周无人后，和素树四目相锁。咲世子眼里已经只有素树的眼睛和嘴唇了。接吻时，两人都张大了嘴巴，舌头互相缠绵，激情四射。
素树按下电梯按钮后，按按钮的手又回到咲世子的胸前，在纽扣当中寻找目标。两人踉踉跄跄地走进电梯，在老式电梯爬到八楼时，两人也一直都在气都不透地接着吻。
出了电梯，素树在咲世子耳边说：“咲世子，回房间咱们就来吧，好吗？”
咲世子用甜美的声音应着：“你就是在房门口就袭击我也行啊。”
素树牵着咲世子的手快步走向自己的住处，咲世子也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跟在素树宽宽的肩头后面。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素树突然产生一种吃惊的感情。
“怎么啦，素树？”
咲世子越过素树的肩头往前看，在素树的房间门前，站着一个跟素树差不多年龄的男人，个子不高，但是长得很精悍，眼角部分跟那个女演员椎名诺娅很像。素树好容易挤出一声：“……清太郎。”
咲世子倒吸了一口气，此人就是素树儿时的朋友，也是那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男人露出一种疲倦的表情笑了笑，说：“突然打搅，不好意思。那位是……”
素树往边上挪了一步，把咲世子整个展示在清太郎前面，弄得咲世子倒有点难为情起来了。素树用清晰的声音对朋友说：“版画家内田咲世子，现在是我拍的纪录片的主人公，也是我的新恋人。”
清太郎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你已经和诺娅分手了，爱跟谁好就跟谁好吧！能不能先让我进屋子，我已经凑足了钱，咱们快点商量新的拍摄计划吧，杀个回马枪，要让整个世界知道我们的能力。”
素树用钥匙默默地打开了铁门，咔嚓的金属声使咲世子打了个冷战，她朝清太郎的方向看去。
（此人会给我们的关系带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咲世子跟在素树后面走进了老式度假公寓那黑洞洞的走廊，身后则感到了和素树完全不同的目光在冷冷地打量自己。椎名清太郎，要注意这个人。母鸟的本能在告诉咲世子，新的危机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