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没有家了
贺喻州把全家福放回抽屉里,细心地把相框的摆放位置调整得和拿起来之前一模一样。
他思考了会儿秦添此时可能去的地方,拿着车钥匙,重新出了门。
来到姐姐以前住的小区,他站在楼下默默地数,数到楼层后,不出所料地看到房间里亮着灯。
这套房子是凶宅,出事之后一直空着,既没有出售,也没有出租。秦添先搬去外公外婆家住了段时间,因为外公身体不好,外婆要照顾爷爷,顾不上他,后来,他就搬到了离学校更近的舅舅贺喻州家住。
贺喻州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秦添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盯着茶几上的生日蛋糕发呆,没注意到有人开门进来。
生日蛋糕上插着一根蜡烛,小小的火苗跳动着。蜡烛已然燃烧掉了大半,秦添却似乎并没有把蜡烛吹熄的想法。
沙发上盖着防尘用的旧床单,秦添没把床单揭开坐沙发,直接坐地板上了。
贺喻州走过去,发现他的脸上有泪痕。
这孩子,哭过。
贺喻州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虽然身高已经快跟他差不多高了,还是个孩子啊。
秦添这才惊觉贺喻州来了,还看到了他狼狈的模样。他立即把脸扭向一旁,慌张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两下。
“舅舅你怎么来了?”他说话带着些许鼻音。
贺喻州直接说道:“今天是你妈的生日,你外婆担心你,让我回家看看。我回家没看到你,打你手机关机,我就想你是不是跑到这儿来了。”
他掀开防尘床单,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下巴指了下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提醒秦添:“蜡烛,再不吹要烧到蛋糕了。”
秦添手忙脚乱地把蜡烛吹灭,拔了,迟疑地问:“你要不要吃一块?”
“切一块,没吃晚饭,正好饿了。”贺喻州边吃蛋糕边说,“我前两天去看过你妈。”
“诶?”
“她看上去还不错,我跟她说了给你报补习班的事。你要是也想去看她,等到下次探视的时间,我给你安排。”
“她看上去还不错?”秦添突然有些生气。
“嗯。”贺喻州真饿了,狼吞虎咽,没注意到外甥神情的变化。
“她在坐牢,又不是去度假,怎么可能看上去还不错?”秦添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隐隐的怒意,“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撒这种谎来哄我。”
“我哄你做啥?”贺喻州一脸嫌弃,“你看我像是会哄人的?我说的是事实。”
秦添听不进去,瞪着眼睛激动地低吼:“那也是她装给你看的,她不想让我们担心!我那天就不该赌气跑出去!要是人是我杀的,她就不用坐牢了,我没满十四岁,也不用坐牢!”
贺喻州吃完纸盘子里最后一口蛋糕,把盘子和叉子扔到一旁的塑料袋里,像抓小鸡似的揪着外甥的衣领子,把他揪进卫生间,把他的头按到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
水龙头没有任何动静,估计水阀多半没开。
这就尴尬了。
贺喻州本想让外甥淋会儿冷水冷静一下的。
“你干嘛?”秦添被按得动弹不得,火大地吼。
贺喻州松开手,秦添抬头的时候,后脑勺在水龙头上撞了下。他更火大了,怒气冲冲地瞪着舅舅。
贺喻州气定神闲地说道:“我本来是想让你冲冲冷水,冷静一下,反省一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是不是没开水阀?”
秦添:“……。”他赌气走进厨房,把水阀打开,挑衅地瞪着贺喻州。
贺喻州道:“我最近忙,没想起来今天是你妈的生日,你要是早点儿跟我说想给她过生日,我说不定还可以想办法给你安排当面给她唱生日歌。”
一句话让秦添泄了气,止住多会儿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想在贺喻州面前哭出来,觉得丢脸,大步走回到茶几面前,再次在地板上坐下,用力眨眼睛,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要是那天我没跟那个人吵架,没说去寻死的话,我妈可能不会杀他。”秦添口中的那个人,是他爸爸。
“没有要是。要这么说的话,要是我早点儿觉察到你爸的变化,早点儿注意到他打你和你妈妈,这个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可现在说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你妈跟我说了,她早就有杀他的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就算那天你们不吵架,以你爸打你们俩的频率,你妈对他下手也是迟早的事。”
贺喻州说完,秦添沉默了。
贺喻州拍了下秦添的肩膀,“没吃饭吧?”
秦添摇头,他没有胃口,蛋糕也没吃。
“走,我请你吃好吃的。”贺喻州不会哄人,秦添也这么大个人了,站起来都跟他差不多高了,他也觉得没必要哄,吃一顿就好了。
秦添坐在地板上没动,迟疑了一会儿,问:“明年我妈过生日的时候,你能安排我去给她过生日?”
“当然能!”贺喻州道:“下次能探视的时候也让你去,要是你有课,我帮你跟老师请假。”
一听到请假,秦添的眉头就微微一皱。
虽然他不会觉得母亲杀了父亲坐牢让他抬不起头来,但如果要向老师请假,他也不想用这个当理由,就是不知道舅舅到时候会怎么说。
正当他要说他自己会请假的时候,又听见贺喻州说:“你要是不想让老师知道你去探视你妈,到时候我会另外给你找个借口。”
秦添没想到舅舅在这方面倒是出人意料的心细,明明当初他打算向他求救的时候,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并没有花心思听他说话。
经贺喻州这么一提,秦添突然觉得就算说实话也没什么,没必要这么矫情,反正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们都知道他妈把他爸杀了,他在学校里不还一样过?
“随便。”他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把垃圾扔在塑料袋里,把剩下的蛋糕重新放回盒子里。
六寸的生日蛋糕,被贺喻州吃了四分之一。
“剩下的蛋糕你明天早晨可以当早饭。”贺喻州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看着秦添收拾,没帮忙。
秦添默默地收拾完东西,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提着垃圾,贺喻州走他后面关门。
关灯的时候,贺喻州最后扫了眼这间屋子。
装修风格很温馨,但沙发和电视柜上都盖着防尘用的旧床单,盖住了所有温馨的元素,配上白色的冷光,还有照片墙上早已物是人非的照片,有一种说不出的森冷和诡异感。
他关上门,转身走向电梯。秦添安静地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电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浑身散发着孤寂的气息。
看到他这孤寂的背影,贺喻州突然想到了童欣的口供:我小时候跟我爸妈曾经住在天明工业区那一片,我去怀旧。
秦添回来这边,恐怕也是怀旧。
到餐厅吃饭的时候,秦添看上去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了,除了非必要不说话之外。
吃到一半,贺喻州的母亲打电话来,询问秦添的情况。贺喻州干脆让秦添自己跟外婆说。
秦添在手机里表现得很自然,向外婆汇报舅舅带他出来吃饭了,没让老人家听出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来。
手机回到贺喻州手中,老太太还感慨孩子真不容易,让贺喻州多费点儿心。贺喻州略显敷衍地应了。
回到家,秦添没有发现贺喻州动过他的全家福。
他盯着全家福看了会儿,把割裂的照片从相框里拿出来,掏出买蛋糕赠送的打火机,把照片点燃,看着火苗一点点地把这张全家福吞噬掉。
他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