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说老太太，一大清早赶到卫生院找到李小然，进门第一句话就问：“孩子保住了吗？”
王正明看了看她没搭话，垂头丧气的又低下头哭起来。李小然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瞟了老太太一眼说：“我的命能保住就不错了，你还有脸问孩子。”
“没了？”老太太气急败坏地跑到李小然跟前质问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坏女人，你不把我们李家折腾的家破人亡你不甘心是吧？”
“你还怪我了？没了孩子的是我，受害的是我。”李小然心里还憋着一股子怨气没处撒呢，孩子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虽没觉得有什么，当失去的时候她才真正的体会到什么是心痛和难过。
“你还委屈了？”老太太一把拽起儿子说：“明子，走，咱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这种女人咱也不能要了。”
“想离婚？没那么容易，我这半辈子的青春全毁在你们家，这孩子也是被你们弄没的，现在想把我赶出去，你们休想，我还没折腾够呢！”李小然还不想离婚了呢。
“你说什么？谁弄的？你这恶毒的女人，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还想赖到我们头上？”老太太和李小然打起了嘴仗。此时憋在老太太心里的火一发不可收拾。埋怨李小然不会生娃，恨李小然心如蛇蝎的败坏着王家，一个娶回家十年的女人，竟是为了处心积虑的报复他们，想想谁不气愤？
“我就想问你，是谁扔的烤红薯，踩到我脚下把我滑倒的？”李小然现在身子正虚着呢，她没多少气力和正在盛气之下的老太太吵嘴。
“什么烤红薯？”老太太听说是烤红薯滑倒的李小然，她有些不相信了，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她疑虑了片刻，想去想起些什么。
“正明去拿我的鞋，让你妈好好看看我脚底下踩的是什么。”李小然指使王正明去拿她昨天穿的那双鞋来。王正明起身就要去拿放在墙角的那双鞋，却被老太太叫住说：“别听她胡说八道，她自己不想要这孩子，还想赖到别人头上。”
“我若真不想要，早在丽霞回杨家那天就把孩子做掉了，还要等到今天摔这一跤，差点大出血要我的命吗？”李小然说的确确实实是大实话。
“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我大孙子的，既然没了，我也不呆在这了，瞅见你们我就心烦。”老太太要走，她是真的不想再多看李小然一眼。她是怕了，怕这帐被李小然给她算清楚了她没法说话，真不知道李小然这一跤摔的以后还能不能再怀上，若不能，这辈子她到死都不能原谅她自己了。现在不是李小然断了他王家的香火，倒是她这个做奶奶的断了王家的香火。
刚才李小然所说到的烤红薯，老太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那块烤红薯正是她给丽霞吃到一半丢到门口，她看到却又没捡起来，只顾着哄哭闹的小忆，心想扔掉一块红薯又不是什么事，真没想到就那么巧李小然就一脚踩上去滑倒，还把孩子给摔没了。
现在她不愿意当着儿子的面证实李小然的摔倒就是因为那半块烤红薯，她会无法面对并回答儿子的责问，她在逃避，在选择逃避的同时也没忘记捍卫她长辈的那点尊严，这倒让人觉得蛮不舒服，有些厌恶她了。
老太太说走就走，李小然也嗤之以鼻，她知道她若再多说一句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毕竟身子最重要，先忍着吧。
老太太以为自己走了万事都会化为乌有吗？她不想面对儿子的证实，确让王正明在得到证实以后更加反感起她来，把十多年得不到儿子的怨气一起全赖到老太太身上，李小然到像是受了冤屈的小媳妇，不用哭哭啼啼的就把王正明蒙晕了。
“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妈？”李小然对王正明说：“从我摔倒到现在我的脚还没沾地，对吧？你去看看那鞋底下是不是还沾着烤红薯，你便知道我到底在不在意这个孩子，其他的话我不多说。”
王正明倒是听话，走过去拿起李小然脱下的两只鞋子，他果然看见鞋底确实沾着一些黏糊糊的烤红薯，他立刻觉得自己甚至所有的人都错怪了李小然，是她受了伤害却都还不管不顾地埋怨着她。
王正明看着受了冤屈的李小然哽咽着对她说：“对不起，小然，都是我错怪了你……其实……其实你……你是最不想这样的……对吗？我全明白了，你以前嘴上说的都不是真的，你也想有个娃。”王正明越说越觉得自己对不住李小然，回想昨天晚上他真不该对滑倒的李小然施暴，她得有多痛！
“你打我吧！”王正明跪在李小然跟前抓着她的手打着自己的脸。
李小然看王正明有些失控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这些年王正明对她的点点滴滴全涌上心头，刹那间把所有的怨恨都融化成了感动。恨是痛苦的，那就学着去爱。
李小然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等了半天才说：“我们再生。”
就李小然这一句话，把王正明说得痛哭流涕，看这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竟脆弱的不堪一击时，李小然突然竟对他有了怜悯觉得亏欠了。
“你真是心甘情愿的？”王正明泪流满面，当此时此刻李小然说要再为他生个儿子的时候，他等待多年的那份感动竟瞬间淹没了他对她所有的埋怨。那一刻他觉得李小然的心才和他贴近了，当他愿意被这个女人彻底征服的时候，他甚至开始为她记恨起母亲所说的那些话。难道一个女人真正驾驭一个男人的不是她的唠叨而是让他由内而外的感动吗？
李小然在医院住了几天出院后，回到家和老太太的关系就更不如前了，虽然嘴上都不说什么但这种冰冷的僵持和沉默足以压迫的让两个人都透不过气来，不过还好此时的丽霞到像个孩子一样每天抱着枕头当着娃娃在院子里唱着歌谣，说着笑着哄着她怀里的枕头玩耍却也给这个匿藏着战火的家涂鸦着一份和气。
李成杰每半个月都会带丽霞去检查并拿药吃，但丽霞的情况却并没有多少好转，老太太每天除了看顾着小忆还得伺候着丽霞，甚至丽霞比小忆还更让她劳心费神，此时的李小然嘴上虽不动声色，但她坐享其成的一顿饭不做一只碗不刷吃饱喝足自个炕上一躺，任凭谁的叫喊哭闹都别想让她下炕出屋，她说了，她要养着，要好好的养着。
王正明一天到晚在砖瓦厂干活累的也懒得再问家里的事，只要李小然不在他耳根子下叨，叨，叨，他就当是天下太平。老太太看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心里就窝着一股子火，想给儿子抱怨抱怨李小然无事不干她都不敢张嘴了。老太太不傻，她看得出来，那天李小然流产在医院她的话是深深扎痛了王正明的心，他是她儿子，她知道父母失去儿子的心情。她在心里一次次的失去王正明还难过的不是滋味，何况他失去的是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所以老太太现在不觉得自己是他妈就不以为然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但对老太太这种倍受煎熬的人来说时间还真是慢了许多，她盼望着天黑盼望着夜的漫长，盼望着在万物寂静中能安然入睡的轻松，却不能。
老太太并不知道李成杰为什么会改变初衷。如果说他是嫌弃丽霞，那他大把大把的票子给她花着治病，他究竟又是图个什么？这些日子老太太看得出来李成杰在变，每一次他都在焕然一新从里到外的改变着，他全身上下充满着活力，尽褪去乡土的气息，举手投足间尽显睿智与从容大气，他像脱胎换骨般让人仰望星空似的仰慕起他来。
那天，老太太装作无意的问李小然，李成杰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李小然嗤之一笑，有些傲慢的看着老太太，她一定是担心哥哥的改变会放弃丽霞。其实就连李小然都不敢相信李成杰会在短短两年的时间把一个木制厂扩大经营的如此规模化，这不光是他的手艺，更多的是他的智慧。
“问这些干嘛？就算我二哥给你们承诺过什么，他这两年也早还清了，你们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二哥是个瘸子配不上丽霞吗？他人残志不短，他现在发达了自己开了厂子，手底下有好几十个工人呢！而且厂子还在一天天的扩大，所以我二哥现在不愁女人，他就是再等十年也不愁，她丽霞就别再想下嫁了，现在没戏，以后也更没戏。”李小然说起李成杰的时候她倒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那种成就感着实让她傲慢的不行。
老太太听的有些明白了，李成杰是真的发达了。这两年她窝在家里伺候丽霞母女大门不出半步，外面的事她还真不清楚，就算风言风语听到说，二瘸子办厂发达的事，她还真没想到这二瘸子就是李成杰，她从来都不觉得他会改变什么，他只是个瘸子他能改变什么呢？他却真的改变了，怪不得人们看见她都会捂着嘴再偷说两句关于二瘸子话。
看来他李成杰还真应验了那句话，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只是这还没十年的功夫，就像眨眼的瞬间世道竟轮回的天壤之别了。那种羡慕嫉妒的恨着实让老太太心里痛痒痛痒的难受，咋自己的儿就没这能耐呢！若真有李成杰一半的能耐，恐怕她老太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儿子离婚了。
“或许他们真是没那缘分，也强求不来，她也没那福气。”老太太自言自语的说。
“怎么不说是他爹给他造的孽太多？”李小然至今都不能把那段屈辱的历史忘记，那像是铭刻在她生命中发霉的“图章”一样，要常常的拿出来在老太太跟前晾晒晾晒，散发着让人做恶的霉臭味，让谁都不舒服。
“他好歹也是你公公，人别没良心，自从你嫁进这门，你一家人可没少沾光。”老太太心里这火，窝的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些年李小然真没少给他添堵使绊。
“我要谢的人是王正明，是因为他娶了我，才阻止了你们对我们一家人的迫害。”李小然现在终于肯亲口承认是王正明从苦难中拯救了她。
“这事我问成杰。”老太太现在比谁都心急了。一定要把丽霞嫁给李成杰，这福气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流走。
“你们全家除了王正明，没一个好心眼儿的东西，怎么现在不嫌弃我哥是个瘸子了？现在也好意思张口说这亲事了。”李小然白了老太太两眼，说实话，压根儿她就没把老太太当婆婆敬过，举手投足说话之间都是挑衅的锋芒。
破罐子是不怕摔的，可当破罐子被重新定义成一件宝贝的时候，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得好好的保存起来坐等他新的价值了。这两年李小然看得出来二哥对丽霞从没改变过初衷。若李成杰还是从前的李成杰那也没什么，只是现在二哥的身份在一步步的升迁，所以平常人的嫉恨忧虑也在一点点的逼着李小然，搅得她心神不宁。那是李小然的心不甘，她王丽霞凭什么嫁的男人都那么让人仰慕？
现在，在李小然眼里，李成杰就是那个重新被定义的宝贝。所以李小然要阻止他和丽霞的婚事，这不仅仅只有她心不甘的嫉恨，还有家族的仇恨，还有她更害怕的是丽霞命中是不是真的“克夫”，虽然当时是她为撮合丽霞和二哥的婚事而散布的这个谣言，但如今这个谣言却入了她的心。她想，不管怎么说反正杨文林的死就是因为丽霞，所以李小然现在就是要想尽办法阻止这场婚姻，她绝不允许二哥的大好前程毁在王丽霞这个女人手里，更何况她这个样子，还能不能为他们李家生儿育女这是大事。
李小然懒得再和老太太多说一句。她抓起自行车骑上就走。她要找二哥去，无论如何她都要说服二哥放弃娶王丽霞，虽然他们还没定日子，但这两年二哥的心思是全在王丽霞身上的。
其实，李成杰从来都没相信过那些谣言，若说对王丽霞的感觉一点没有，那未免有些无情，若说有，那也要等到她释怀，他方才能张开怀抱去温热她的心。说到底无论她变得怎样，他又变得怎样，只是这半生，她是他第一个说要用红线牵在一起的女人。当然他也想偿还为此平衡他内心深处那永不能言语的歉意。
李小然到木制厂找到李成杰时，他正在屋里画图纸。
“哥，你打算怎么办？”李小然不等李成杰回答她便又问道：“别娶她了好不好？她真的不是什么好女人，以你现在的条件，咱娶不上黄花大闺女咱娶离过婚的也不是问题，干嘛非要娶个疯子？反正王丽霞我是瞧不上眼，娶一个寡妇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你瞧不上眼是你的事，我觉得不错就行，我就奇怪了你现在咋就瞧不上她了？当初可是你想尽了办法要撮合我俩的。”李成杰一边画着图一边说着，他似乎对李小然的这些说词并不感兴趣。
“真想不明白，你看上她什么了？”
“你问问当初正明娶你的时候，他看上你什么了？
小然，不是我说你，这人呀就这么回事，自己活的心里舒坦便是了，别老是自找烦恼，瞧瞧你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啥，一年365天你开心过几天？活的累不累？”
李成杰看着妹妹，刚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风韵当时时，她却花容退尽风韵无存，就连妈妈都还没当得上，鬓角已生了几缕白发，看的让人有些心疼。
“不是哥说你，你呀什么事都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都是琢磨着别人的错，到最后你又拿着这些找来的错惩罚着自己，你傻不傻呀？”
李成杰算是看明白了，妹妹就是自不开窍的那种，也是闲着没事找事自寻烦恼的那种。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心，只是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哥，我这都是为你好。”
“我这儿正缺人手，你要是愿意过来帮忙工资一分不少给你。”李成杰扯开话题说。
“我会干啥？”李小然有些动心。别说，这些年她还真是闲的没着没落的，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一天到晚围着灶台孩子忙活田间地头也得跟着男人劳力，想想自己农活是一点没干过，饭是一口没做过，十来年连个孩子都没抱过，这日子看起来清闲的福气，她心里却是乱糟糟的烦的空虚。
“你这干活累不累？要不让正明来吧，在砖瓦厂累死累活的也挣不了几个钱。”其实李小然早就想在李成杰这儿讨得一份轻松的事干了，现在不好明说出来罢了，因为早在一年前她就说让王正明来帮二哥管些事，李成杰却拒绝说只有活干没事可管，弄得李小然心里很不舒服，今天既然李成杰说出来了，她以为能讨的一些便宜，可随着李成杰的话又让她万分失望。
“行，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在我这儿只有活干没事可管，亲戚在我这谁也别想靠张嘴挣钱。谁都得实实在在的出力气干活挣钱。”确实李成杰没和任何亲戚开一点后路，就是他大哥他都没有。
“那总比砖瓦厂轻松些吧？”李小然话说到这时心里满是不快，二哥的厂子都干到几十个人的规模了，自家人却没一个能在他这里讨的一份好差事的。
“二哥，你都把好差事让给外人干了，净让自家人干些卖力气的脏活累活。”李小然抱怨着说。
“我这是做买卖，不是玩儿过家家，你想干啥就干啥，你以为这几十号人是那么容易管的？”李成杰当然看得出李小然的心思，她就是嘴上不说，李成杰也知道她想的什么。“越是亲的越不能让他捡着便宜又挣了钱。你以为厂子是二哥开的，就能捡便宜事儿做了吗？”在李成杰看来，什么料子就该做什么物件，大材不可小用，小才也大用不上。
“好了。”李小然不耐烦的说道：“你看着办吧，反正在你这挣的比砖瓦厂多就行呗！”
李成杰笑笑无语，心想你要是真缺钱只要开口绝不回绝。
“咱先说正事，你真要娶她？”李小然很认真的问。
“我还正想问你呢，她娘俩现在还好吧？我这有两个多月没去看她们了。”李成杰又细细的算了算日子说道：“应该是三个月没去了，她这次吃了医生开的药比之前还好吗？”
“没看出来，李小然才不会多说丽霞的好话，看哥哥铁了心的要娶她，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了。要早知道二哥会有今天，当初真不该想尽办法的撮合他俩，现在倒好使劲的拆都拆不散了，真不明白二哥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图她个什么？她还有什么可图的？除了长长一生的拖累，在她身上还能得到什么？她连女人的风韵与温存也被她的痴傻涂鸦的褪尽。”
“我给你说，二哥这年纪不想再谈感情，却是要得责任。”
“你又没对她咋，你担什么责任？她现在变成这样子只能说是她命不好或者是造的孽太多，关你什么事？”
李小然是真好奇了，她就想弄明白二哥为什么如此执着的要娶她。
“这不是你当初的意思吗？现在咱总不能因为她变了我变了就什么都变了吧，人是要讲诚信的。”李成杰又绕到李小然的身上，想借此堵上她无休无止的问题。
“她变了，你变了，本就应该什么都变才对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你非要娶她我也没办法，实话给你说，当初想让她嫁给你，我是想帮你，现在我是气不过了。你说她王丽霞有什么好？凭什么嫁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能耐？”李小然看到李成杰越来越奇怪的表情，才觉得自己话说的是有些嫉妒和小心眼了，她又赶忙把话挽了回来说：
“还有，虽然当初是先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如今再想，杨文林的死谁都对王丽霞有想法的。”李小然赶紧又补充一句说：“我不是怕她命里克夫……对你……”其实李小然说的也是心里话，只是说出来了就有些不好听了。
“当初你咋没这样想？还使劲的硬往一块撮和，把人家逼的要死。”
就连李成杰都不相信李小然后边这句话说的是真心话，她的阻挠倒更像是对王丽霞的嫉妒。
“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她就是你一辈子的累赘。”李小然振振有词的说，但无论她现在说什么李成杰就是认定了要娶王丽霞为妻。
“我乐意扛着。”李成杰这一句话堵得李小然一时语塞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从始至终就是在多管闲事。
“哥，你什么意思？”李小然怔怔的看着李成杰，她这半辈子唯独对二哥从来都是满满的爱，她觉得二哥会知道的。今天他这一句：我乐意扛着，李小然像是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先是惊凉后是惊醒。原来他们不在是一个窝里的小鸟，他们各有了各的窝。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确实是喜欢人家的。以前咱不敢想，也不敢娶，觉得吧，我是配不上人家的，现在呢……现在……现在虽还是这么觉得，可……她不是遇到坎儿了吗？我是想帮她过去……”其实李成杰说这些话前几句没几分是真的，后边倒是他真想做的。
当然他说这些也是为了挽回刚才那句话，他也怕伤了妹子的心，这些年他们一家人能走到今天谁都不容易，妹子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李小然看着二哥一脸的认真便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李小然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说：“你要搭的窝，我拆不动了，也不想拆了。”
“你觉得呢？”李成杰不急，反正那逝去的青春退萎的连尾巴都快摸不到了，曾经心爱的姑娘也早做了别人的新娘，许多年后的今天他也早已云淡风轻的习以为常。现在蓬勃发展的木制厂更需要他楛木蓬春的活力。
“她现在跟了你，就是在给你添乱。”李小然又说：“她连她自己都照顾不上，何况还有个孩子，我看的出老太太是有些烦了，想快点把她推给你，但她又没办法硬推给你，要我说咱再等等吧，等她好的差不多了再娶她。”
“要是再等十年，二十年，我娶媳妇还有什么意义？”李成杰很认真的问李小然。
李小然一怔，稍用心想了想说：“咱李家要传宗接代得找块好地儿，长出来的苗子才优秀，她这个样子你就不怕生出个傻子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事，你还是别娶她了。”
“她根里又没傻，怎么会生个傻子呢！再说，你以前就没想过？疯了似的撮合我俩。”李成杰说这话也不是想怪李小然什么，他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罢了，他想，自己的亲妹妹又不是外人，说话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及。
“你现在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吗？”李小然说。
“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是觉得我现在不该娶她了吗？”李成杰很认真的问。
“你以为我愿意让她呆在家里吗？我是觉得我欠你的，当初我就不该那样屈从了王正明，既然没有了爱情我又为何不能为二哥把婚姻“交易”一下。若是，我也没了那么多的怨恨，也许二哥和我早都已是为人父母了。可现在，却都还彼此孤单着。十来年了，心都没有因为有家而温暖过，因为爱而感动过，倒是长长的怨恨时时的伴随着我。李小然心里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还要硬巴巴的往肚子里咽。”
“她总住在家里，你不觉得委屈吗？”李成杰其实是知道李小然能一直忍耐丽霞到今天就是因为他，妹妹的苦心他领着情呢！他刚才说的那些没心没肺似的话就是想让李小然生气，好早早的把丽霞推给他。
“你知道就好。”李小然低垂下头淡淡的说。恐怕现在只有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李成杰的人了。
“干嘛要委屈自己？”李成杰认真的看着李小然。她并不是个粗俗刁蛮的女人，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怀揣着希望和梦想，当然还有那细腻的情感。女人心真是犹如花般娇贵的，若是生长在土肥水润的地方她一定会盛开的绚丽灿烂，若是在干涩贫瘠的土地，那自然也长得枯黄失了生机，这土地就是她男人给养她的一切，所以生存的环境决定着她的美。
此时在李成杰心里掠过一丝丝酸楚，妹妹曾经看似幸运而美好的婚姻其实匿藏着极度的无奈和悲伤。所以李成杰希望丽霞的根是扎在丰润的土地上，那他就要努力的去造就这片土地使他肥沃无比。
“有时候一些事习惯了便不再觉得那是委屈。”李小然轻轻的一笑又说：“十来年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习惯的，反而倒不习惯了要去改变什么了。”
“其实我想帮你，却不想用这里的事帮你。我喜欢公私分开，你能明白吗？”李成杰有些愧疚的看着李小然说。
“若为我自己，我不想明白，为你，我很想明白。”李小然不是一只井底之蛙，她有开阔的视野和宽广的胸怀，当然这是要看她对谁。
“我的一切也有你的功劳。”李成杰很认真的说：“我知道她是个累赘，可这累赘有你一直都在为我扛着。”
“你说的我真想哭，其实我本不想扛，我从心里压根儿就讨厌她。却还帮她从落架的凤凰再飞上枝头。”李小然自嘲的笑着，摇摇头又说：“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了。”
李成杰看着李小然不再说话，有些事说出来真的会让人变得一无所有，把心赤裸裸的给一个人真的很难受。
“我先回去了，明儿我就让他过来。”李小然看着突然有些沉闷的二哥，他心里好像一下子压上了什么东西一样。
“行。”李成杰应了声，可当李小然转身要走出他的门时，他却突然叫住她说：“以后别动不动就冲人家正明发火，骂他就更不对了，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衣服，其实男人更是女人的一张脸，你瞧不起他别人就会更瞧不起你，还会笑你傻，明知道他是个笨蛋你却还跟他过日子，这不是傻吗？你明白哥的话吗？哥知道你委屈，你不情愿，那就多想想他对你的好，想的多了，心就变了，心变了，那也就什么都就变了。”
“我知道。”李小然硬生生的回了句说：“先管好你自己吧。”就算她背对着李成杰他也知道她哭了。
李小然无精打采的回到家，进门就倒在炕上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巴巴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却思绪万千飞扬着奔跑着，这些年她都在做什么呢？她一边又一边的问自己的心。直到晚上王正明从砖瓦厂收工回来，进屋看见她死人般的趴在炕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吓得王正明大叫她的名字时，她才应声从炕上爬起来，整了整额前的几缕乱发问王正明：“干什么？我就是想静会儿，你一惊一乍的想吓死我吗？我哥说让你去他厂子上班呢，你去不？”
“干啥？”王正明一下子兴奋起来，心想去二舅哥的厂子，肯定能讨得一份好差事，砖瓦厂那又脏又累的活他早就不想干了。李成杰刚开厂子时他就想去来着，可李成杰说他招的都是木匠，都是技术工的活，他干不了。王正明听了当时就想谁要去干活了？去了还不给个管事的差事？李成杰是谁，他当然看出王正明的心思，便说，我这庙还小，菩萨我得一个一个慢慢的请。在笨的人也能听出弦外之音，所以王正明就再也没提过要去木制厂的事。李小然现在说，李成杰要请他去了，那一定是份好活，一定是二舅哥再请他这尊菩萨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再说你会干啥？我哥这是在帮我。他看我在你们家受了这么多年委屈，他心疼他妹了。”
“那一定是不用干活了，肯定是让我去管事的。”王正明满心欢喜的又说：“这辈子总算能不靠力气挣钱了。”
“想得美，我哥都没闲着，你还想不劳而获？你去也就是打个杂，不过，你要是有心学也能学点手艺。告诉你我哥在厂子里是六亲不认的，你最好小心点。说实话他喜欢用外人，什么都不用客气，一是一二是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说家族式的东西会绊倒人的。”
李小然说的王正明有些心灰意冷了，坐在炕上不言语。
“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爱去不去。”李小然白了王正明一眼，瞧见他那副不成器的样子心就烦，他就一点也没遗传到他爹那见风就是雨的冲劲。
“去就去。”王正明又不是傻子，和李小然在一起生活十多年，她那眼神早让王正明心知肚明的看到她心里想的什么，无非还是瞧不上他。
有时候王正明也想，当初自己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压力把李小然娶进门，是因为看不惯父亲对他们一家人的迫害，他想的简单，想用婚姻来护救他们一家人的平安。这是他生为男人最大的壮举吗？他的同情和怜悯是对他父亲所作所为的抵触和抗议吗？更或者说是对那个时代的挖苦和嘲讽吗？或者是什么呢？现在让他说，他也说不清当初他为什么非要娶李小然？或者说他从来就没弄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他只是觉得李小然身上有他没有的气场，她像一块磁石吸制着他的全部，让他无处可逃不可自拔的被吸附着。
所以他从来不会争吵，只会被李小然牵引着，就算在李小然身上满是利刃，他也要紧紧的依偎在她的身旁，那刺痛的伤口流着血也不想说疼，他麻木了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这千年修得的共枕眠也不是什么好因果了吗？
第二天王正明起个大早，他这第一天去二舅哥那上班总不能先迟到吧？老太太刚起床出屋就瞅见王正明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边问他大早上还没吃饭要去干啥？王正明得意的笑笑说，去成杰木制厂上班。
“不去砖瓦厂了？”老太太扭头看看李小然那屋，犹豫了一下又问：“他那厂子还行不？能发了钱吗？”
“行不？我跟你说好的很呢，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那可都是手艺活，不像砖瓦厂又脏又累的，一天到晚也挣不了几个钱。这要不是小然说情，我还进不去呢！”
王正明有些得意的炫耀着二舅哥的厂子，他脸上也觉得倍添光彩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那是人李家的厂子，你去人家手底下干活还跟吃了蜜似的甜，都不觉的丢脸。”老太太白了王正明一眼，这可是她亲生的儿子，亲生亲养的，这骂他，不也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你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李成杰比杨文林有能耐，他除了腿那点毛病，哪儿哪儿都比杨文林强。扬文林要不是靠着他嫂子娘家那点势力他能留在部队提干，我现在算是看明白想明白了，金子总归是金子总有它发光的一天。
时代的变迁在造就一些人，也在埋没一些人。”
“说的真好，我得使劲给你鼓鼓掌。”李小然掀开帘子从屋里出来，边说还边真的给王正明鼓起掌来。老太太瞄了李小然一眼，有些生气。每次他娘俩说话李小然总会接过话茬，而每次也都是挑衅般的数落挖苦和讽刺。老太太真是受不了她了，想躲却又无处可躲，想吵，李小然又生的伶牙俐齿，她是吵不过。其实她知道，她若是和她争自己会更难看。每每这时老太太最恨的人便就是儿子王正明，为什么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寻衅闹事不说，让人看见心里都堵的难受。
老太太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把李小然恨咬牙切齿。骂她这刁毒的女人下辈子投胎成老鼠，人人看见就打。
“你不吃早饭了？”李小然现在倒是挺关心王正明的。她似乎在慢慢的读懂他，一个不善于言辞和情感表达的男人，他的内心简单而透明，感恩他曾经能选择自己吧！
李小然也开始慢慢的明白，自己瞧不起王正明那其实就是瞧不起她自己。他好他赖，他都是女人的一张脸。你骂他打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心，你怎么就嫁给一个笨蛋窝囊废？你能好到哪里去？所以，李小然不想再这样闹下去，既然不想改变人生的这轮轨迹，那就好好的把他捧在手里，一笔一划的给他添上光彩，也好让自己的人生有些许的光亮。
“我凑合着吃了点。今儿第一天我得早点去。”王正明倒是满心欢喜，厂子像是他的一样卯着十足的干劲，其实他这样想也不为过，他本来就觉得李成杰和他就是一家人。虽然妹妹和李成杰八字才画上一撇，但那一捺也是迟早的事了。厂子虽没他的股份，但有他的关系，所以他的底气足着呢！
“小心点。”李小然嘱咐他说。
“知道，我又不是孩子。”王正明似乎还有些不领情了呢，其实不是，是他不懂那份关心，那是他从来就没得到过的温度，不知那是怎样的味道，所以他才硬生生的回了过去。
“好了，好了，走吧，快走吧。”李小然对他摆摆手，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她转身回屋，心想同他说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这也是李小然那颗冷冷的心为什么这些年都没被他捂化过。一句简单的人之常情的话他都不懂不会去温和的回应她。他就像一个木头，一个会行走会说话的木头。
李小然不是没渴望过，只是这种渴望在一年一年木纳的婚姻生活里都变成了绝望，现在你想重生他都还不给你滋养。算了，顺其自然的过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