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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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痛有千万种,虽不同,可感同身受的苦,却能让彼此生发出怜悯和相互温暖的依靠。

这就是有些人看起来并不适合在一起,却在了一起。

那是因为他们最脆弱的地方,不必在对方面前强装着坚强,也不必伪装着幸福,虚伪的挂在脸上。

杨忆林陪马贺西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的脑袋没事,只是口腔内破了,需要缝几针。

杨忆林替他交了医药费,又陪他在口腔科做完这个小手术,尔后又帮他取完医生开的药,这一圈下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深秋的BJ,夜色早早笼罩着整个城市,阴冷的空气里像凝结着无以言说的郁闷。

“回家吧。”杨忆林看着脸肿像茄子一样的马贺西,她突然想笑,可还是忍着没笑出来,毕竟人家受了伤,又不是化的妆。

“刚才花了多少钱?”马贺西忍着疼问她。

“没事。”杨忆林淡淡的说。她从小到大没觉得钱有多重要。她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花,所以她感受不到此时口袋窘迫的马贺西是跟样的尴尬。

“送你回去。”马贺西说。

“我们不是同路吗?”杨忆林问他。

“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你觉得我还回去吗?”马贺西冷冷的说道。

“你要是不回去,就不用特意送我了。”杨忆林瞟了他一眼。

“顺路,走吧。”马贺西深深吸口气,像是压着某种怒火,不在这个还算善良的女孩面前暴发出来。

他和杨忆林并肩走着。

“打车回去吧。”杨忆林想快点回家,她出来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了,也没带电话,母亲一定很着急。

虽然她很想摆脱王丽霞的束缚,但是,她又习惯了这种束缚。

“慢慢走回去不好吗?让这冷风吹走我们所有的不愉快。”

杨忆林哪里知道?这句话是马贺西囊中羞涩而又不失体面的借口。

此时只有马贺西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痛,是比他受伤的嘴脸还要痛,而这此时的痛,也正好封住了他油嘴滑舌的口。

也正是因他心痛的无语,才让杨忆林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他,用另一种心态去接受他。

看来有时男人的沉默还真是一把能刺穿冷漠铠甲的无形利剑,一块吸附感情的磁石。

“你妈妈对你好吗?”杨忆林突然开口问他。

记忆里李成杰在父亲这个位置还是完美的,只是母亲总会时不时的找些事情发些脾气摔些东西,然后丢下弟弟带着她去外婆家住些日子。

那时她也不明白李成杰爸爸错在哪里?妈妈又对在哪里?战争是妈妈挑起的,而后又被李成杰爸爸低头认错的安静平息,所以杨忆林从没看到过一个男人发火的样子,所以她才以为情绪只是女人的专利,而所有的男人都会像李成杰那样包容大度。

又有谁知道,她小时候的害怕和恐惧全来自于那个把她紧紧攥在手心,口口声声说爱她的母亲。

她那形影不离又无孔不入的爱,却是在挤压她的空间,她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笼子里,压抑烦躁却又呐喊不出的憋闷。所以她很想知道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今天她是好奇了,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不一样又很一样的家庭。

“还好。”马贺西说。

“还好?!”杨忆林看着马贺西,觉得他这样的回答是奇怪的。

“是。还好。”马贺西也同样奇怪的看着杨忆林,这样的回答她奇怪什么?

“噢……”杨忆林躲开马贺西的眼睛,像害怕被他看到藏在她心里的伤痛。

“你好像也不快乐?”马贺西有马贺西的优点,在他接触的一些人和一些事里能感受到他的情绪。更何况杨忆林,一个被他关注的女孩,听她一声轻轻的叹息,他都会有感而发的说上几句。

“不关你的事。”杨忆林有些不高兴的说。

“做我女朋友吧,我会天天让你笑的跟花儿似的。”马贺西突然冲杨忆林笑着,刚才的阴霾刹时在他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们熟吗?你了解我吗?”杨忆林虽然不喜欢马贺西,但还是想和他说会话。

这些年她好像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窝在心里的那些话都快要把她憋成哑巴了。

虽然马贺西不是她想要说话的那个人,可至少他在问她,在死皮赖脸的想听她说。而那个她想要对他说话的人,却好像忘了她,好像比她还沉默无语。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马贺西问她。

“我相信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杨忆林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是觉得自己长的很漂亮喽?”他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矜持的女孩,会“生猛”的说出这一针见血的话来。

“没有……你这样草率的说出来是不尊重我。”杨忆林冷冷的说道。她知道马贺西是个难缠的家伙。

“你是想要一个惊喜,一个隆重的表白?”

“其实,我们不是一路人。”杨忆林停下脚步看着他。

“会是的。”马贺西自信满满的又说道:“我们就是一路人,因为我们现在就走在一条路上。”

“不想理你。”杨忆林向前快跑几步,进了小区大门。

“学校见。”他总是有话应对她,无论怎样尴尬难看,他都能迎刃而解。

杨忆林突然觉得他还行吧,不过还是缺点什么,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缺失。

马贺西在姥姥家住了一个星期,脸刚消肿下去,钟慧才从外地回来。当她听说儿子被马家安打的鼻青脸肿缝了五六针时,她气的抄起菜刀就要去跟马家安拼命。要不是钟慧她妈硬把她拉住,好说歹说没让她去,这才没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他疯了,把小西打成这样……这可是他亲儿子……”钟慧挥舞着手里的菜刀跟老太太叫嚣着。

老太太死死拦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她去。

马贺西却躺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看着电视。

这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的日子,他早习惯成自然了。

“涛子刚进去,你也不想好好过了吗?”老太太心痛的说道。

“妈,你让开,我今儿非得让他知道,我钟慧也不是好惹的。这些年他背着我干的那些坏事,我不是不知道,我是为了小西才不想跟他计较。

他倒好,连亲儿子都能下手打成这样,他以为我们娘俩好欺负吗?”

“慧,听妈说,这日子咱觉得能给他往下过,咱就过,咱觉得没法过,咱就离,妈什么时候也不想掺和你跟他的事。”

“我是不想再看见这少爹没妈的孩子抹眼泪。”老太太看着卷在一角哭成泪人的小孩说:“瞅着他,我心里难受。涛子,这一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他妈也跑的没了踪影,这孩子……丢在我这儿……我还能活几年呢?”老太太说着说着,呜呜的哭起来。

“妈……”钟慧的怒火被母亲这一席话也浇的清醒了许多。

“妈……你知道吗?马家安这个混蛋,背着我把房子都抵押出去了……你说小西都这么大了,我们以后住哪儿……”钟慧说到痛处,竟也呜呜的哭起来。

她娘俩真是越哭越痛,把钟伟庭吓得哇哇大哭。老太太抱住孙子,眼瞅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更是难受。

“妈,我们还是回去吧,爸让你回去,他还是有方向的。”马贺西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钟慧跟前说:“就算我爸再怎么落魄,比起这里,我觉得还好,听这满屋子的哭声,再想想八岁的伟庭,他亲眼看着爸爸被抓,妈妈又抛弃他,还有一天到晚哭哭唧唧奶奶,他还有什么希望?”

“小西……”钟慧惊诧的看着儿子,她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

“其实爸和小舅都不窝囊,你们就别把伟庭带成一个废物,小舅会恨你们的。”马贺西虽然不喜欢父亲,但至少父亲敢折腾,而且一直都在折腾的路上,他虽一次次的跌倒,但又一次次的爬起来重新开始,这就是他值得的欣赏点。

“说什么呢你?”钟慧奇怪的看着儿子,越发的琢磨不透他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妈,走吧,丽都花园九栋二单元902”马贺西说着把钥匙拿出来给了钟慧。

马贺西已经不是个孩子,他所明白的也许比钟慧还多,还要透彻。

他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去看世界的时候,他明白了父亲虽然不惧怕母亲,但只要母亲在那个家里,父亲就绝不会乱来。那是一个家最基本的底线,父亲不会轻易撕毁,他有他的原则,而这个原则还得感谢爷爷严厉的教条。但母亲如果真的离开,父亲肯定会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马贺西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而刚才姥姥的一番话,她不是在解决任何问题,更像是在制造麻烦。

“你租的房子?”钟慧从儿子手里拿过钥匙。

“我那有钱,这是爸给我的钥匙。他总不会让他老婆孩子睡大街吧。”就算马家安再怎么对他,作为儿子,马贺西也在尽力为父亲争得尊严。

“你爸什么时候在那儿有套房?”钟慧的脸色稍稍有些舒展开来,透出一点点惊喜。

“我也不知道……”这毕竟不是他们的房子,马贺西聪明而含糊的回答,却让钟慧自以为是的确定,但又没听到他明确的回答。他这无师自通的伎俩,竟是先用在自己母亲的身上。

“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乖乖的回去吧,错的倒像是我们了。”钟慧想了想说,她觉得还真是不能这样回去。马家安至少得有一个态度给她才行,那怕是一个电话也行。

“我给爸打电话。”马贺西说。

“我给他打,我要问问他为什么把我儿子打成这样?”钟慧说着就去打电话,不巧马家安的手机关机。

“那你上门兴师问罪好了。”马贺西说。他猜想父亲一定会宅在家无事可做,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慧,我看你家小西都在向着他爸。”老太太看得清楚明白,闺女这些年和马家安打打闹闹分分合合的扯不断,还是因为喜欢他,因为这个孩子,因为她习惯又离不开他们父子。

“姥姥,你干嘛总想让我妈和爸分开?”马贺西有些不高兴的说,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父亲,可那总是他父亲,一个给他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他感恩庆幸自己小时候没像今天的钟伟庭这样,因为父亲的离开而遭受小伙伴们,甚至每个人的歧视侮辱和唾弃。

“你爸做的那些事儿,对得起你妈吗?”老太太愤愤的说,自始至终她都没想让闺女和马家安在一起过日子。

“妈,走吧。”马贺西拽着钟慧就要走。

“你还真是个白眼狼,刚把伤养好就忘了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老太太连同这个外甥都不带喜欢的,他身上怎么就有那么多马家安的毛病。

“姥姥,你总不能让我和伟庭一样吧?”马贺西这一句话就戳到老太太的痛处。

“行了,行了……你们爱去哪去哪,以后有事别再来我这儿……”

这句话老太太不知跟钟慧说了多少遍,因为每次钟慧和马家安吵架,老太太这儿就是她的依靠。

“走吧,走吧,你妈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回去。她不回去,你爸他还不习惯了,你妈也不习惯呢。几十岁的人了,我也操不着这份心了。”

“走吧。”马贺西拉着钟慧的胳膊出了门。

其实钟慧也不想在这住着,从小一大家子就蜗居在这小胡同30几平的简陋房子里,她早烦了。

自从她嫁给马家安之后,就没想着再回来住,可她还是会时不时的搬回来住几天。

钟慧和马贺西坐公交到“丽都花园”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们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杨忆林在等电梯下去。

“出去吗?”马贺西给她打招呼说。

“嗯。”杨忆林看了看钟慧。

“我妈妈。”马贺西介绍道。

“阿姨好!”杨忆林礼貌的笑了笑,给她打了招呼。

“你好。”钟慧快速上下打量了一遍杨忆林。

“杨忆林,我大学同学。”

“你们也住这儿?”钟慧问她。

“是的,901。”杨忆林浅浅的一笑道。

“好巧,你们是同学,又是对门呢!”

“我还有事,先走了。”杨忆林进了电梯,她懒得和钟慧多去寒喧一句。

钟慧拿钥匙刚把门打开,客厅扑鼻而来的香水味,还有卫生间洗澡水的哗哗声,让钟慧母子俩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爸……”马贺西只喊了一声,就被钟慧制止住:“别喊……喊他也听不见,没听见正洗澡吗?”

钟慧看了儿子一眼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洗好了没?”钟慧说着就大步走向卫生间,把门打开,浴室里竟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说:“安安,马上就好哦……”

钟慧没吱声,她强压着心里那团火,悄悄退出了卫生间对儿子说:“你爸洗澡呢,我们去卧室等他。”

她一开门,躺在床上的马家安开口刚叫出一个“宝……”字,看是钟慧和儿子闯进来,他惊慌的卡住不作声了。

“小西,一会把门关好。”钟慧强压着怒火吩咐马贺西说。

马贺西又不是小孩子了,就现在这局面,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他很明白母亲的意思,所以他默不作声的回避了出去。

“我说这套房子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在这儿养女人,你的钱是不是都给她了?”

钟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把声音压的低到极点。从前她只是听说,只是怀疑,她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会碰上。

“不是……钟慧……这……”马家安没想到会让钟慧和儿子在这儿碰上。他不想丑到极点,他慌忙去拿衣服,却被钟慧抢先拿走,开开窗户丢到楼下。

“你们想干嘛?”马家安故意大声的叫着。在他这一声叫喊中门也开了,一个女人裹着浴巾走进来,当她突然发现屋里多了一个女人时,她惊慌的尖叫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跑。

“跑,有本事你跑出去。”钟慧大声的叫道。

钟慧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她以为她不敢就这样出去。结果这个女人还真就这样跑了出去,她惊慌失措的夺门而出,连拖鞋都丢掉了一只。

紧跟着钟慧也追了出去,她不想这个女人跑得还贼快,等钟慧出了门,电梯已经下到八楼了。钟慧想要把这个女人抓回来,揪到马家安父母那里讨个说法,这些年他儿子在外胡闹,如今竟乱搞到家里来了。

钟慧一口气从楼梯追下去,连气都不带喘的。马贺西也紧跟着追出去。

马家安倒是若无其事的躺在床上抽起烟,反正已经被钟慧看见了,大不了离婚就是了,他现在才不出去呢,那是自找丢人现眼。让她们在外边闹吧,谁又不认识钟慧的男人是谁!倒是儿子傻傻的跟着他妈跑出去丢人现眼了。

“你给我站住,你个狐狸精,偷人竟偷到我床上来了。”钟慧在小区里追着那个女人跑着骂着,她以为这样很解气吗?却不知道这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呢!而年少无知的马贺西以为是在帮母亲,竟也和钟慧一起追那个裹着浴巾的女人。

孩子就是孩子吧!他还没有那么多的阅历,还没有成熟,还没有想到父亲所想到的,这种事情最好别抛头露面,藏起来才是万全之策。

小区的行人都驻足观看这戏剧般的场景,虽不足为奇,倒也热闹。

那女人裹着浴巾跑的还贼快,钟慧根本没追上。等那女人跑出小区,又正好拦了一辆出租车上去,便逃之夭夭了。

追空的钟慧气喘虚虚的站在小区门口,左右张望着等出租车,她还想去追。

“阿姨……”

这一幕杨忆林正好看到,一个裹着浴巾的女人从小区里被钟慧和马贺西两人追出来,惊慌失措的钻进一辆出租车里。

此时杨忆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没多想,但她还是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气死我了……”钟慧气急败坏的骂道:“婊子,别以为今天跑掉老娘就找不到你了。”

“妈……别说了……”这时马贺西才知道难堪了。

“出什么事了?”杨忆林不是故意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马贺西以为杨忆林没看到那个女人,他便撒谎的说道:“没什么,我家招贼了。”

“对,女贼,专偷男人的女贼。”钟慧真是被气昏了头,她以为这样很解气,却让没多想的杨忆林多想起来。

杨忆林看看很尴尬的马贺西,她也尴尬的说了句:“我先走了。”

“妈……”此时马贺西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母亲为什么要在杨忆林面前说这种话。

突然,一辆私家车停在他们面前,马贺东从车里下来说:“婶,你们过来了?”

刚转身没走几步的杨忆林,突然听到她最熟悉也最想听的声音时,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那声音就像一块巨强大的磁石,瞬间把她吸附了,不由得向后扭头看他。

“杨忆林……”马贺东也看到了离他们不足十几步的杨忆林。

“噢……”她竟因看见马贺东的母亲从车里下来瞟她的那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她这种局促的不安,是因为她太在乎自己在庄妍心里的位置吗?她的一个眼神里,是有那么多的挑剔和轻蔑。

马贺东走向她,马贺西直盯盯的看着他们俩个人。她看他的眼神里,眉宇间都是舒展开的温柔。

“每个星期天都回家吗?”马贺东仔细的看着她,好多个日子不见,她好像有了些憔悴。

“嗯……你也是?”她轻声问道,那怯弱的声音唯恐被庄妍听到一般的细小。

一句“嗯……”马贺东就再也找不到话题说下去。

他是因为母亲的束缚吗?在她面前他的情商竟低到了极点。

“大哥,快开车带我去追那女的。”钟慧大声的叫嚷着:“马家安个王八蛋,竟然把这臭女人带到家里来了。”

“什么……什么……?”庄妍像没听清楚似的,又像是在故意给马贺西母子难堪似的问。

“马家安把那女人带到家里来了,被我和小西逮了个正着,那女人裹着浴巾就跑了出来……”

钟慧又详细的重复了一遍,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旁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她都不觉得丢人的是她。

“回家再说。”马家平给庄妍使个眼色,这种不光彩的事,还要闹的一个小区都知道吗?

气急败坏的人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总认为自己是天下最无辜的,却不知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个。

其实庄妍也知道,钟慧现在出丑,她们这一大家子也会连带着丢人显眼,但她还是想借机敲打敲打马家平。

“小西,让你妈上车。”马家平小声给马贺西说,并从庄妍手里拿来车钥匙给了他。

马贺西开车问母亲去哪?

“儿子,你说我和你爸这婚是不是要离定了?”

“……”马贺西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开车要带我去哪?”钟慧问他。

“不知道……”马贺西那里知道要去哪!他们现在还有地方可去吗!

倒是他现在开着庄妍的豪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庄妍很少跟他们一大家人来往聚会,那是轻蔑的拒绝和排斥。

“我们还是回去吧……”马贺西给母亲说。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钟慧生气的说。

“还能怎么样?”

“都是一个妈生的,你大伯和你爸咋就不一样?当初你爷爷偏心帮你大伯找了好工作,你爸他就是不管……”钟慧抱怨着说。

“……”马贺西沉默了许久才问:“大伯吃学习的苦时,我爸呢?”

“……你爷爷奶奶给你又说啥了?”钟慧气愤的问儿子。

“没说啥,要不是爷爷奶奶给我说的话,也许我也不会考上北师大。他们说:已经改变不了你们,只有去造就我了。”马贺西说。

马贺西从小跟爷爷奶奶的时间比跟钟慧和马家安的时间要多。所以他从小听爷爷奶奶说的话也多,所以他也知道马家平和庄妍能有今天是因为什么?当然他也知道父亲和母亲的今天又是因为什么?所以他在努力的改变,在追赶。

再说庄妍看着儿子和杨忆林聊的开心,她有些不高兴的走过去说:“不早了,都回家吧。”她顺手就把马贺东拉走了。

“妈……”马贺东那点小小的不满还未来得及给庄妍释放,就被庄妍一句:“你想干嘛?人家女孩子不回家吗?”这句看似是在教育儿子又替杨忆林着想的话,却分明是在敲打嫌弃她。

他就这样丢下尴尬的杨忆林木木的站在那里,也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该不该回家!

她是跟在人家身后回家,还是再等一下?

她有些委屈的,静静的站在小区门口。庄妍刚才的态度,让她有种莫名的心酸和难过。

她不是厚脸皮,更不是死皮赖脸的那种女生。庄妍的态度,让她有种被瞧不起又被侮辱的感觉。

在她心里,除了父亲和母亲的那道疤。她觉得自己还算完美吧!庄妍凭什么就用那种眼神看她?是啊!她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一种势利的眼神,因为她还未涉世又怎会明白!

她不像马贺西,从小就在这样的事故和眼神下长大,又在爷爷的教化和现实的对比中开悟。

她只是温室里一朵娇艳的花,没人告诉她有风有雨的日子里该怎么活着……

“你还没回家?”马贺西的车突然停在她的面前。

“嗯……”她看着他和这辆车,竟莫明的难受。

“上车,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这不就在家门口吗?”她才不想坐这辆车呢!

“上来吧,送你到家。”

“我才不想坐她的车……”她在宣泄刚才的情绪,声音虽然很小,但马贺西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和小东是朋友?”

“高中同学,她妈妈……太傲慢了。”

“我大妈就这样……上来吧,一会儿或许她看见你从她车里下来。会很生气,那就让她生气去吧。”马贺西从车里下来,把杨忆林拽到了车上。

“看见她生气,你不高兴吗?”

“高兴什么?我懒得斗气。”

“那是你太善良了。”

“……”杨忆林没有说话。

马贺西把车开到马家平的楼下,就给庄妍打电话说:“大妈,我把车钥匙给你送楼上吗?我现在就在您家楼下,开窗就能看见。”

庄妍正和马家平为车的事闹情绪呢,她接了马贺西的电话,就到窗前去看,正好看见杨忆林也从她车里下来,她竟高兴的对马贺西说:“我让小东帮我下去拿。”

“你知道他和谁在一起吗?”庄妍挂了电话转身就问儿子。

马贺东不知道她在说谁,就没有理她。

庄妍见儿子不以为然,她便走到马贺东面前很认真的问:“你想她会是谁?”

“是杨忆林和马贺西一块回来的。”庄妍蔑视又冷漠的对儿子说。

“他们都在北师大。”马贺东说。

“我看他们挺合适的。”庄妍有些高兴的说。

“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马贺东不想跟母亲反驳什么?他承认自己没有马贺西的自由,但同样,马贺西也没有他优渥的条件,所以,他们得到的和失去的都是相对的。

“你下去帮我拿一下钥匙吧。”

“可以。”马贺东似乎猜到了妈妈的心思,但他也有他的想法。

马贺东急匆匆的到楼下,他生怕杨忆林回了家,还好马贺西正和杨忆林说话呢,其实马贺东的速度也是够快,就在马贺西为那天杨忆林帮他去医院的事,道几声谢的功夫,马贺东就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嗨……”马贺东和他们打着招呼。

“嗨……”杨忆林突然有些尴尬。

“钥匙给你。”马贺西把钥匙递到他手里。

“你和她也是同学,我们真巧。”马贺西笑着说。

“我们的名字,你一定能猜到我们的关系。”马贺西笑着又对杨忆林说。

“你们很亲的亲戚。”杨忆林看了马贺东一眼。他的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种深情的告白,但却又显得那般无奈。

“你们聊,我和我妈先回去了。”马贺西说。

“不了,我妈还等着我呢。”杨忆林是多么希望和马贺东聊会。可她知道,楼上庄妍的那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害怕为此而永远失去和马贺东的见面。

“伯母的身体好点了吗?”马贺西看见杨忆林手里提着的药问。他的话题总是那么亲切,那么让人不由得依靠。

“没事。”其实杨忆林本不想回答他。但却又不争气的舍不得,她只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多一点,给她的声音。

这些年,除了李成杰她似乎再也没有得到过爱。而李成杰给她的爱却又是那样的拘谨含蓄。他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的爱对一个长大的女孩,还是要有所顾忌和避讳的。

“那我们就一起走了。”马贺西对马贺东笑笑说。

马贺东看着杨忆林和马贺西的背影,他突然忍不住大声说道:“杨忆林,下个星期同学聚会,你一定要来。”

“我尽量……去……”杨忆林回头看着马贺东,她有些勉强得说,谁也不知她的勉强是因为谁。此时此刻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勉强是因为谁吧!

其实她是那么的不情愿,自己在马贺东眼前跟马贺西一起走。但她是要回家的,却又一时找不到拒绝和马贺西一起走的理由。

她又是那么害怕马贺东的误会,却又不好当着马贺西的面给他解释什么?

她从小生在骨子里的那种自卑,让她自缚成茧,用一幅高冷的姿态做着最后一层自我保护的铠甲,所以她的傲慢,其实就是她内心的自卑。

“昨天我收拾东西……好像……有你一本书没还……你现在有时间……和我一块去拿吗?”杨忆林鼓足了勇气问马贺东。

因为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去?他母亲的气场,已经让她感觉到了排斥,而他也应该是个既听话又孝顺的孩子。

“好的。”马贺东很高兴的答应了和她一起去拿书。他又不傻,他当然知道她的邀请里所蕴藏的意思。

马贺东和马贺西,一左一右的跟在杨忆林身后,让她感觉有些很不自在。

而那个站在窗前,看着两个大男孩跟着杨忆林走了的庄妍心里更是不舒服。

“这样的女孩子,我绝不允许小东和她来往。”庄妍站在窗户前,看着他们消失在她的视野,她愤怒的对马家平说。

“你在说谁?”马家平不解的问她。她的表情和语气里全是愤怒。

“小东高中的那个女同学。”

“哦!”马家平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深知庄妍心里未来儿媳妇的标准。

因为马家平清楚,他能有今天,也不完全是靠自己得来的,他的成绩和位子,没少老丈人的一臂之力。

他知道庄妍羡慕老同学君仪跟老公去了美国,他知道这羡慕里是庄妍对他不直说的嫌弃。

因为在一次同学聚会时,微醉的庄妍曾对身旁的君仪遗憾的说过,她若当初不是嫁给了爱情,也许她的生活会更好。

他虽是无意的听见,但那种心疼,却犹如刀剜一样。

她是嫁给了爱情,却让他失去了爱情,而她在得到之后,却还有她的遗憾和不满,这让马家平的内心无比的痛苦和自卑,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去找她,那个曾经替他承担了所有痛苦的女孩,她在最美的青春,为他而失去所有的光泽,在那沧桑的岁月里,她就那样无辜的牺牲了她的一生,却最终也没有成全了庄妍曾经口口声声的爱情。她还是后悔了嫁给他马家平,他这个曾经让她费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得来的丈夫,看来也不是她的最爱。

马家平陷在痛苦的沉思中。

马贺东其实一直想问,为什么马贺西也要一起跟来?直到电梯到了九楼,马贺西走出电梯时说:“小东,要不要到家里来坐坐?我和她住对门。”

“这么巧吗?”马贺东心里虽有些不高兴,但嘴里还是很惊喜的问。

“是啊,就这么巧。”马贺西的语气里是有些得意的。

“进来吧。”杨忆林没理他,打开门看着马贺东说。

“哦……”他有些小紧张。

“妈……妈……”杨忆林进了屋,轻声喊了两声妈,既没听见回应,又没有看见王丽霞的影子。

她便顺手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对马贺东说:“你先坐,我去给你拿。”

“什么书?我都忘了。”

“高中的笔记整理,你送我的,现在用不着了,还给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不想留着?”他跟着她去了房间,结巴的,小声试探似的问。

“不用了,留着干嘛?”杨忆林嘴角的一抹浅笑竟有一丝失落。

“哦……我……我拿回去……也……也不用……你弟弟……他用的上吗……”

“他怎么会用得上?他还那么小。”

“为什么……你……不想把它留个纪念?”

“为什么我要把它留个纪念?”杨忆林苦苦的一笑,却尽是失落。看来他只想回忆,却从没想过,他未来的路上会有她一路同行。

“因为……我还要去……去国外读四年的书,或许时间还要更长一些。如果你愿意,可以永远都没有“纪念”这个词在我们之间……”马贺东深深的看着杨忆林,他想让她知道,他有他的无奈,无可选择的无奈。

“我也想,可我觉得我做不到。我一直都在努力,可我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人和某些事面前,是我努力也做不到的,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杨忆林很心痛的说。

或许马贺东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在小区偶遇杨忆林时所对她说的话:“我的儿子不属于谁?他只属于目标。”

那一刻杨忆林便明白,她并不是马贺东的目标。不然,他聪明的母亲也不会这样直白的对她说出这句话。

“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想要你做什么,而我很普通,达不到标准……只是心里还有些不甘……不过……今天……此时此刻……终究还是放下了……”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小就知道我妈妈想要什么?你很聪明。你一眼就看出了我母亲她想要我做什么,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这是痛苦……只是……只是今天……我只想问你……问你一句……有没有喜欢过……喜欢过我?”

“……”静静的房间里,杨忆林也静静的沉默了。他如此的表白,却让她无奈的去回答。

他静静的看着她,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想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不想有回忆,它会使我痛苦,所以我不想再有故事……明白吗?”杨忆林忧郁的眼神里尽是无奈。

因为她知道结果,所以,才尽是无奈。

她以为他会冲破庄妍的那道红线,今天看来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而她本身就在红线之外,那又不是她努力就能跨越和提升的阶级分层。所以,她对他的好感永远都会是奢望。

“你没想过出国吗?”马贺东仍有些不死心的问她。

“如果,我把我的家庭给你讲,或许,你都会嫌弃我……我欠他的太多,越来越让我觉得这是一种罪恶……如果我妈和他的关系没有这么僵硬……或许……我还会考虑去国外读书。

我小弟,他和我同母异父……当初我来BJ读书,还有我名下的这套房产,是我养父所有的积蓄。我不能占尽所有的风光,因为我无可回报给他。”杨忆林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

马贺东看着她,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膀。

此时在这个密封的空间里,杨忆林压抑多年的情绪,刹时如决堤的海,她控制不住的要在他面前哭个痛快。把她所有委屈和无奈,都宣泄给这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倾诉的人。

她竟好无矜持,放肆的一头扎在他的怀里,此时此刻她就想痛痛快快的,在她所喜欢的人怀里哭一场。

她知道这即是开始也是结束。

然而马贺东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拥抱,竟有些措手不及,她的情绪是他所不能控制的决堤的洪。

“你……这是……怎么了?”他第一次去抱一个女孩,还是被动的去抱一个情绪塴塌的女孩。

“忆林……忆林……”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你在哭吗?”

“是你妈妈……”马贺东有些害怕的小声提醒着杨忆林,并轻轻推开了她。

“噢……”她赶紧擦了擦眼泪,哽咽下她所有的委屈,打开门让王丽霞进来说:“我同学……马贺东……”

“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你哭了?”王丽霞看着眼角还流着泪水的杨忆林问她。她并不知道女儿的委屈来自哪里?她以为是他和杨忆林之间的矛盾,所以她才这样问。

“嗯……没事,过去了……”杨忆林搪塞了母亲一句。

“他是你的男朋友?是他让你伤心的吗?”王丽霞看到女儿流眼泪,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委屈。

“不是……我们只是同学。”杨忆林解释着。

“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吗?”王丽霞直截了当的问。

“没有,我们只是同学。”在感情方面,杨忆林不想刺激到母亲的那根神经。因为她对拥有和失去,早已敏感到精神不正常的程度。

“那你为什么会哭?”王丽霞追问着。

“不为什么……如果你非要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他比我优秀……是我永远都跨越不了的壁垒……”杨忆林的意思或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是他让你委屈了?”王丽霞仍旧穷追不舍的问。

“妈……我说过,不是……”杨忆林只能这样解释着。

“那你哭什么?只有你和他,不是他伤了你的心,又会是谁呢?”

“因为我不喜欢他。”杨忆林大声的说,此时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的伤痛。

“那他怎么会在你房间?”王丽霞质问道,她就怕女儿受半点委屈。

“我要还他东西。”张忆林说着,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那本笔记,丢到马贺东手里说:“你快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忆林……”马贺东有些迷糊的看着她。

“我们……之间……不只是一道坎……而是无数道坎……”杨忆林痛苦的看着马贺东,把他一步步推出了门外。

而站在门外的马贺东,本想对她再说些什么,却哽咽了回去,因为他不想让另一扇门里的马贺西听到,这是他和杨忆林的……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