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1
深夜我提着纸尿裤回到家中,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睡了。客厅里没有开灯。我有气无力地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往浴室方向走去。赫然看到一个人影在阳台上来回走动,是我妈,她正在讲电话。
“我警告你!休想!”她情绪激动地低吼一声,挂了电话,转身从阳台回客厅时被我吓一大跳,“要死啊!回来了灯也不开一下,我还以为是贼。”
“我看做贼心虚的是你吧?大晚上的,跟谁打电话呢!”我问。
“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我口气微妙。
“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今天下午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到这我就来气。
我深吸一口气,连在心里说了三遍“空气是多么新鲜,世界是多么美妙”才压下怒火,绕开她径直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后已是凌晨,妈居然还没有去睡,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自从朋友圈美容养生的推送铺天盖地后,她上床睡觉的时间再没超过十二点。
我在她身旁坐下,拿着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头发,盘着腿开始拍爽肤水。
“多大的人了,擦个头发都擦不干!”我妈看不下去,拿起毛巾在我的头上用力揉起来。
“哎呦疼疼疼!轻点行吗?你这哪是擦头啊,刮骨吧。”
“你现在不擦干点,等老了犯风湿就知道什么叫疼了。”我妈口气里满是嫌弃。
看在她关心我的份上,我也消了气,决定跟她认真谈谈越泽的事,最主要是,我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妈,你真的就那么……”我思考着措辞,“恨越泽吗?”
我妈手下一停,粗鲁地推开我的头,坐在沙发上不说话。我心想果然是自讨没趣,心平气和推心置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我们母女身上。
沉默了一会,我心说还是算了来日方长先睡一觉才是正经事,刚起身,我妈突然叹了口气,“我不恨他。要说恨,他在你妈心里还真排不上号。”
我心知有戏,赶紧乖乖坐回来,试探着问:“那为什么你要那么对他,其实他当初也并不算抛弃我,他眼睛失明,要回美国治疗……”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搞得人间蒸发一样连个电话连封信都没有?你怀淼淼那段时间,我都不好意思去打麻将,那群八婆张嘴闭嘴就是你家女儿肚子谁搞大的呀?老娘和牌的心情都没有了。”
“……”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妈举着遥控,随意换着台,老半天了才继续说,“可我必须这样做!”
我不懂地望着她。
“我这个当妈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跟自己犯一样的错。我不想你这辈子也栽在男人身上你明不明白?你在那个姓越的小子身上吃的苦够多了,非得让他彻底毁了你你才满意吗?”
我一时语塞。
回首往昔,我确实受到了不少伤害。如果没遇见越泽,或许现在我还是个没心没肺的普通大学生,跟一个普通的男人谈恋爱,没事约约会,吵吵嘴,毕业可能会分手,也可能一起找工作,谈婚论嫁,结婚生子,过上平凡却安稳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命运坎坷得够我写本荡气回肠的言情小说了。而且相信我,言情小说里的剧情看着过瘾,真换自己身上,绝对是人间地狱。
节目索然无味,妈意兴阑珊地关了电视。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妈老气横秋地哀叹一声,“在我眼里啊男人只分两种。”
“哪两种?”
“一种能给女人幸福,一种不能。”妈盯了我一眼,“越泽就是第二种。这种男人我太了解了,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绝对是一场灾祸。除非这个女人足够厉害。”
“那……我是厉害的女人吗?”我不确信地问。
“你厉害个屁。”妈敲了下我的头,像在敲一个木鱼,“你就是猪脑子,被人卖了乐呵着帮人家数钱呢。你要真厉害就给我放聪明点,赶紧跟那小子一刀两断,报个瑜伽班把身材给瘦下来,回头妈帮你找一打适合过日子的好男人,随你挑。”
“该不会都是你的前男友吧?”我嘀咕。
“臭丫头你再说一遍?”她瞪过来。
“没什么。”我做了个鬼脸,又开始反省自己,“可是我现在都是二手货了,还拖家带口的,有男人愿意要吗?”
“笑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啥时缺过?你妈我都能再嫁,你瞎担心什么?”
见我犹豫不决,她恨铁不成钢地扭过身来,“七喜,妈不是对越泽有成见,之前那些都是气话。平心而论,他比大多数男人都优秀,有钱,长得帅,人聪明,还懂礼数,妈要再年轻十几岁妈也喜欢他。可是这种男人,招惹他的女人太多了,他这辈子就不缺女人。再瞧瞧你……”妈嫌弃地看我一眼,“姿色平平、没才没艺,你要跟越泽在一起,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他的真心。可是,男人有真心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自己像个弱智。
“所有男人都一样,爱你的时候是的真心,恨不得把命都给你。一旦不爱你了,也是真心的,到时就恨不得要了你的命。你要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双方都是那德行,也就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凑合地过日子得了。万一到时候崩了要离婚,我和你孟叔好歹还能给你撑个腰,不叫你被人欺负。但越泽这种男人,你自问哪里和他配得上?外貌?本事?身家?都比别人矮一截。就算到时候离婚,以他的本事,我们家谁斗得过?那还不是圆的扁的任人捏啊!妈说得是难听了点,但都是大实话。你别不服,趁现在还年轻,赶紧在岚镇找个老实男人嫁了,踏踏实实过安稳日子才靠谱。”
“妈,别说了……”我倍受打击,却无法否认她句句在理。我也不是什么十六七的小姑娘了,这种实际问题当然想过。
“总之越泽这件事情上我是坚决反对,你也别抱什么侥幸心理了。你妈我丑话说前头啊,逼急了我可啥事都干得出来,倒时可别怨你妈心狠手辣。”
“至于这么严重吗?”我哀叹。
“至于!”我妈精明又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理直气壮地笑了笑,“就算让你恨我,也好过以后你恨自己。”
第一场谈判,惨败告终。
凌晨两点,我失眠了。
心中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天秤,又倾斜了一点。
我爱越泽,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爱就应该在一起吗?我们曾经很用力地爱过,却一败涂地伤痕累累。凭什么再次尝试,结果就不会一样?现实毕竟不是童话,不是有爱就能幸福快乐天长地久。我不怕受伤,我只怕拉扯到最后,连爱都没了。
分明这么想着,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起越泽。
这个点他应该回星城了吧?我翻身看枕边的手机,没有他的平安短信。倒是有个十二点打来的陌生来电,还一连打了两次。是谁呢?不会又是诈骗电话吧,上次也是同样的情况,我拨了回去,结果莫名其妙扣了我二十块话费。算了,还是快睡吧,再熬夜可真要成黄脸婆了。
02
时间转眼过了好几天,这天星期六,我去了趟星城,目的是回大学办理续学手续。无论如何,我还是想继续学业,顺利毕业。下定决心后,我象征性地征询了下家人的意见,我妈无所谓,外婆跟继父都很支持。
下午继父正好要去星城办事,开车送我。
一路上,他时不时找我聊天,总是奔着我感兴趣的话题来,生怕冷场。住进他家一年多了,我始终没有改口叫爸,一直都是叫他孟叔。他从不介意,总是笑容满面,亲切又温厚。三小时候后,车子驶入市区。
“孟叔,您在前面路口停一下就行。剩下的路我自己搭公车。”我说。
“我还是把你送到大学吧。”
“在河西,离你办事的地方有点远,这个时间三桥又堵,就不麻烦了。”
“没事,我送你,你妈交代过的。”
“您甭理她,这点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行啦,别管我了。”
孟叔看了下手表,时间确实很紧,便把车停在了路边。我打开车门,刚跨出前脚,孟叔喊住了我,“七喜等一下!”
“啊,怎么啦?”我忙收回脚,以为这不能下车。
“其实,有件事……”孟叔含蓄地笑了笑,“叔叔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非常意外,孟叔居然会有事找我商量,“嗯,您说。”
“你也知道,我跟你妈领结婚证快两年了,之前工作忙,你又要生孩子,一直拖着没办一场像样的婚礼。我前几天找她商量,她说咱俩都老大不小了,不用麻烦了……”
“天啊!”我惊呼,“您不会真信了吧?”
孟叔连连摇头,“没、没有,哪能啊!我说结婚是大事,自然得办婚礼。我就是怕我没按她的意思来,她不高兴,这才来问问你。”
“孟叔,以后千万记住了,当我妈说‘不用麻烦’时,那绝对就是要麻烦,而且得特别上心知道吗?”
“果然……”孟叔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满脸逃过一劫的庆幸,“那七喜啊,以后我该怎么分辨你妈对一件事情是真的反对呢还是口是心非呢?”
“她若是真反对一件事,哪还有咱说话的份啊。您现在要是觉得家里还有什么事能自己做主,别天真了,那不过是她给你的假象。”我道破天机。
“哦,喔……这样啊……”孟叔如梦初醒地愣了愣。
“孟叔,我妈就一魔鬼。魔鬼知道吗?你现在要后悔了赶紧撤,来得急。女人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我笑盈盈地带上车门,孟叔的笑声从车里传出来,“你这丫头,哪有这么说自个妈的。”
孟叔走后,我坐上了熟悉的106路公交车。
上车的那一刻,竟有些想念王璇璇。这条环城线我跟王璇璇从高中起就每天坐。爸爸车祸去世的那个暑假,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悲痛,王璇璇就买一大堆零食,带着MP3和小说,每天拉着我去坐106路公交车,绕着城市一圈又一圈,从白天到黄昏,再到黑夜。城市就像一个巨大又冷酷的心脏,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我们不过是血管中随波逐流的氧气球,轻易地几下呼吸,就被吞没了。
我把这个比喻告诉王璇璇,她开怀大笑地捏了一把我的脸,“酸死了!姐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你看这个世界,还是日出日落忙忙碌碌,什么都没改变。没人有功夫在意你、可怜你,大家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心情更糟了,“被你说得更不想活了?”
“恰恰相反!所以才要好好活啊!就这么放弃了那才是叫真没意思。小时候我跟邻居家的大哥哥一起玩红白机,《超级玛丽》知道吧,数不清的关卡,风景差不多,怪物也雷同,还总是到不了头,我都不知道这个破游戏有什么意思?可我就是较上劲了,非玩下去不可,后来通关了,才发现游戏的终点有一个漂亮公主在等着水管工,那是最感动我的地方……哎呀我表达能力不好,反正我的意思是,总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觉得现在忍耐的都是值得的,所以现在咱们要做的呢,就是继续吃喝拉撒,打怪通关。”
王璇璇说的对,后来,我们都等到了那个值得的人。可她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值得也分很多种。有一种值得,仅仅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才两年不到的光景,大学全然变了模样。主要还是曾经熟悉的那些面孔都已不见,甚至包括校门那些常常光顾的商店也焕然一新。我站在这条崭新又陌生的街口,看着学校大门微微出神。
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给越泽打了个电话。
“喂?”越泽几乎是立刻接通。
“喂,是我。我……现在在星城。”刚说完后悔了。
“你来星城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等下……”那边传过来的吵闹声渐小,他大概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来。”
“不用了,你那边很忙吧。”
“是有个会议,差不多开完了。”
“其实没什么事,我还是决定继续上大学,今天回学校办手续,所以跟你说下。”
“我过来陪你。”
“没事的,真不用。我自己办就行。先挂了。”
那边迟疑了下,“行吧,一会我再给你电话。”
收了线,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头发和心情,独自走进校园。一路上,年轻的学弟学妹们三五成群地擦肩而过,他们朝气蓬勃的笑容让我生出一种莫名的局促和自卑,我和他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可为何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孤独呢?
我先去文学院找到相关负责人填写表格,然后找到一大群领导签字,最难办的还是辅导员,时隔两年,我依然无法释怀他曾经试图在办公室里猥亵我一事,后来每次看到他的脸都像吞苍蝇一样恶心。他倒是客客气气甚至是唯唯诺诺地给我签了字,去年我坐着孟叔的奥迪Q7来找他办休学手续时,他也是这副嘴脸。
之后便是去财务续交学费,系主任建议我先不急着入学,理由是现在仓库缺教材,且大三课程只剩下两个月,我这时候回来学业根本跟不上,肯定得挂科,只是白白浪费钱。所以不如再回家休息几个月,暑假过后再跟着新一批大三的学生一起入校。
我打电话跟我妈商量,她忙着搓麻将,让我自己决定,我立刻决定再回家懒几个月。
刚办公室,越泽又打来了电话。
我正踌躇着要不要接,结果在楼道转角处跟一个男生撞上,刚买不久的iPhoen 5“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对方立刻帮忙捡起来,递给我,“不好意思。”
“没事。”
“你看看摔坏没有?坏了我赔。”
“不用……”我抬起头。
只是一眼,整个人就定住了。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揉眼睛,可对方的脸还是没变。是在做梦吗?我颤抖着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肩。
不是梦!是真的。
像被什么狠狠撞击到半空,身体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失重感。手中的电话还在响个不停,可我什么也听到了。很奇怪,我的第一反并不是冲上去抱住他。尽管很多次在的梦中,我都这样做了,我呆呆地望着他,眼泪簌簌地滚落。
“同学……你电话还在响。”面对我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有一点茫然。
“苏小晨。”我轻声喊出这三个字。
苏小晨无辜又陌生的神色慢慢舒缓,眼神被什么点亮了,“艾七喜?”
他叫了我的名字!
“真的是你,苏小晨!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你不舍得离开我。这两年你去哪了啊,我好想你……”我不敢抱他,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用力抓着他的衬衣,用力到十指发白,我只想嚎啕大哭,可我极力忍耐。
苏小晨没有回答我,只是轻柔地按住我的双肩,迫使我退开一步。然后他微微弓背,认真地盯着我看。
一切都没变,还是那个眼神清澈的干净少年,皮肤白皙得让女孩都嫉妒,就算不笑的时候也能看到两个酒窝的痕迹。
他就在我眼前,他活过来了,上天把他还给我了!
“快别哭了。”他也很开心,但并非重逢后的喜悦,更像单纯的兴奋。少年很礼貌地帮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这样看的话,本人比照片漂亮。”
“什么本人比照片……”我一愣,“苏小晨,你认识我的,你……”
“我不是苏小晨,我叫七月。七月出生的七月。”
如同当头棒喝,三秒的空白。
我失声叫出来,猛地退后几步,边抹眼泪边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跟我一个朋友实在太像了,我刚才……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
“你不用道歉,我都知道。”我露出理解的善意微笑,“我看过苏小晨的照片,感觉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你要没把我认错那才叫奇怪呢。”
“你认识苏小晨?等、等等……”我整个人都糊涂了,这信息量太大了。
“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王继成。”
“王继成?”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苏小晨的爸爸,王叔?”
“对。你和苏小晨的照片,还有你们的事情,我都是从他那听说的。你说的王叔……”他笑容亲切,“现在是我的养父。”
“养父?他不是去新加坡了吗?”我膛目结舌,思绪越发凌乱了。
“上星期回国了,给你打过电话,但好像没联系上。”
“电话?”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前几天晚上确实有两个陌生的未接来电,原来是王叔打给我的。我忙翻出来电记录,拨了回去。
响了几声,电话接通了。
“喂,王叔?”
“是七喜吗?”
“对!是我!”
“你怎么才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不用这个号——”
“王叔。”我着急地打断他,“我在南林大学看到苏……不是,七月,一个叫七月的人,他跟苏小晨一模一样,他还说你是他的养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天啊,我现在整个人都乱了,像做梦一样……”
“七喜,他说的都是真的……”
手机悬在半空,王叔的声音断断续续,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了。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很安静,不争辩,也不解释,就那么温良地笑着,清澈的眼睛,迷人的酒窝,仿佛三月暖阳下和煦的春风。
03
一小时后,我跟王叔见面了。
王叔变化很大,最直观的就是他从一个大腹便便的肥胖瘦成了一个体态正常的中年男人,脸上也不再油光满面,取而代之的是粗糙却有质感的皮肤,透着一种大风大浪后沉淀下来的沧桑。
咖啡厅里,我望着眼前的男人,又看向他身旁规规矩矩坐着的七月,一时之间心绪纷乱。这时越泽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我忙起身回避。
“入学手续办完了吗?”那边问。
“嗯。”
“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那个,其实我现在还有点事,要见个老同学……不如这样吧,晚点我再找你,你看行吗?”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清楚眼下发生的事,只能先撒谎了。
电话那边稍作沉默,“我把公司地址发你手机,你想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好,先这样,拜拜。”
我匆忙挂了手机,回到座位上,咖啡已经端上来了。
“七喜,这两年,还好吗?”王叔的眼神很平和,不像是在跟晚辈说话,更像是见一个老友。
“嗯,还好……”一想到死去的苏小晨,说出“还好”这种话都让我感到羞耻和罪恶。这两年,我从没有哪一天真正忘记过他,如今王叔和“苏小晨”的出现,更是加重了我的对他的想念。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是命运的在提醒我:偿债的时候到了。
“还好就好,还好就好。”王叔温声重复两遍,侧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七月,他安静得有些过分,像是没得到指令绝不开口的机器人,“还是来谈谈这孩子吧,你刚才见到他时一定吓坏了。”
“是啊。”我的眼眶似乎有湿了,“真的……真的一模一样。”
“我也是。”王叔无奈地摇头笑道,“我第一次见这孩子,还以为是老天爷显灵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听着王叔缓缓诉说着自己这一年的生活。他的语调沉静平稳,再也不是以前咋咋呼呼的粗犷模样了。想到这些改变背后所经历的苦痛,我的眼眶又止不住红了。
王叔的一生都是悲哀的,人生的三大不幸他竟全经历了: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毫不夸张地说,苏小晨的死彻底地摧毁了他对生活的信念。
他无心再打理产业,保留自己的股份后便退出了。一个月后去了新加坡,本以为换个环境有助他走出绝望,结果只是更糟,无人看管,他开始酗酒,终日喝得烂醉,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清醒,一清醒,残忍的现实就会分分秒秒地将他凌迟。
没过多久,他就患上严重的肝病。医生拿着化验结果严肃地警告他,如果他再喝酒,等待他的将会是肝硬化,接着会病变成肝癌。
王叔根本不在乎,甚至求之不得。但是曾经跟他出生入死如今定居新加坡的好兄弟,也是苏小晨的干爹,看不下去了,每天找人看着他,不准他再沾酒。一开始他酒瘾犯了特别难受,像小孩子一样大哭大闹,戒酒三个月后情况才慢慢好转。
用心良苦的朋友将他送去参加了一个生活自救小组。每星期两次,里面志愿者大多都曾遭受过巨大的打击,失去亲人和挚爱,走不出阴影,无法释怀,大家聚在一起,诉说痛苦,分享故事,达到相互扶持彼此慰藉的目的。
生活自救小组对王叔并没有太多帮助,但在朋友的约束下,他还是去参加了。后来就变成了习惯,每个星期都去,再不缺席,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半年后,他认识了七月。
七月是孤儿,半岁不到被父母遗弃在了一家酒店门口,后来送进孤儿院。他聪明、懂事、独立,高中以前都是靠着慈善机构捐赠的钱上学,高中毕业后他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分配的工作,报名了一所夜校,白天打零工赚钱,晚上继续学业。
生活自救小组的发起人租下了一所三室两厅的套房,每次的聚会内容一般是吃自助餐饮,轮流发言,分享内心,像上帝祷告。后面参与者越来越多,主人招待不过来,便请来了两个兼职的大学生,专门给大家端茶送水。
七月,就是其中一个。
王叔看到七月时的反应比我更夸张,他拿着的餐盘跌落在地,直接撞翻整张餐桌,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抱住七月放声大哭,不仅是七月,在场所有人都懵了。那一刻,王叔是真的以为老天可怜他,把儿子给还回来了,结尾自然是以闹剧收场。
自此,两人认识了。
起初七月对于王叔不厌其烦的“邀请”是保持着警惕的,但慢慢的,他在了解王叔的为人,尤其在了解他的故事后,对王叔的印象彻底改观。而王叔在得知七月孤苦的身世后,也更是关照有加。
后来便是小半年的相处,两人像朋友,又像父子。七月的出现帮助王叔走出了绝望的困境。某天当王叔提出想做七月的干爸爸并负担他以后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时,七月没有犹豫,欣然接受。
“后来我想,不如带七月回国,来星城重新生活,上所好点的大学。回国后七月这孩子说很想见见你本人,想知道当初让苏小晨魂牵梦绕的女孩到底有什么魅力。”说到这,王叔有些伤感地朝我笑了笑,“前几天,我打你手机没打通,以为你换号码了,正想着要如何联系上你。不想今天你们竟然在大学里撞上了。”王叔感慨一声,算是结尾。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七月双手端着咖啡,笑容亲切。
我一阵恍惚,连声音都如此酷似,眼前的人分明是苏小晨啊。可他的名字却叫七月,一个出生在新加坡且被生父母抛弃的孤儿。这世上竟真有一模一样的人?生活的变幻和神奇,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苏……”我一张嘴就喊错了,忙道歉,“不好意思……”
“没关系。”他坦率地看着我的眼睛,微笑,“七月严格来来说也不是我的名字,更像一个代号。我喜欢苏小晨这个名字,如果你能接受的话。”
“以后你就叫他小晨吧,我也是这么叫。”王叔侧身拍了下七月的肩,动作并没有他曾经对苏小晨那般亲昵,但眼中依然流露出父母对孩子才有的疼爱。
我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望一眼外面,天已经黑了。我想起了越泽,他或许还在公司等我。我身告辞:“王叔,我得走了。其实今晚我还约了人。”
“行,我们也该回家了。”王叔挥挥手,招呼买单。
“七喜姐。”七月声音愉快。
我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记忆开始重叠,鼻子酸得厉害,七喜姐,那时候的苏小晨时,也是这么叫我的。
“我可以存你的手机号码吗?以后就是校友了,没事多联系。”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目光干净温柔。
“好啊,没问题。”我报出手机号,他轻快地输入并拨通下,我手机响起后,他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腼腆。
那个熟悉的笑容,让我胸前一阵温暖,又夹杂着微小的刺痛。
在手机通讯录里存名字时,我本能地输入了一个“苏”字,赶忙删掉,偷偷写下了:七月。
我必须靠这个方法强迫自己冷静:他并不是记忆中的苏小晨。尽管如此,但我知道,今后的日子里,我大概会跟王叔一样,别无选择的对他好,希望这个跟苏小晨一模一样的大男孩快乐幸福。哪怕这只是一种遥远的自欺欺人的安慰,也心甘情愿。
04
跟王叔和小晨分别后,我打电话给孟叔,告诉他今晚我自己坐车回岚镇,不用来接我了。他当然不答应,早在来星城之前,我妈就担心我会执迷不悟,再三交代孟叔盯紧我。不过孟叔这人心软,我软磨硬泡了一会,他还是答应了。
我按照越泽给我的地址,找去了他公司。
我告诉自己,只是单纯地见见,况且老早之前谭志也邀请过我来观摩下他的公司。一路上我心虚地琢磨着,努力让自己找越泽的动机看上去自然点。
深夜的办公大厦空旷而安静,我走进大厅,来到电梯口,很快就在墙壁上的楼层信息栏中找到了“越科手机软件公司”,位置是7楼C区。
公司前台没人,隐约看到里面的会议室和两间办公室亮着灯。我正犹豫着是直接进去还是打电话,一个正要下班的年轻女职员出现了,她手抱一叠打印文件,看到我,问:“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找越泽。”
“越总?”她忙转身,打开了待客厅的灯,“你找越总有急事吗?他正在开会,要不要我帮你传达?”
“不用了,不是什么急事。”我忙摆手。
她礼貌地笑了笑,“那你坐沙发上等会吧。我赶着去打印文件,饮水机在墙角,想喝茶的话自己倒吧。”
“啊好,谢谢……”我还没说完,她只剩下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
我不急着坐下,四处走动着。
前台上摆着一个拳头大的小饰品,是一只很肥又很凶的招财猫,尤其是两条眉毛,跟越泽生气时一模一样。
很快我把目光转移到墙上的职工表,一共有三十多号人,从照片上看大多都很年轻。我想找越泽的照片,却只找到了一个干巴巴的名字。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天底下我就没看过比他更讨厌拍照和晒照的人了,不光是这个,就连用了十几年的QQ,头像也一直是那只最原始的黑色企鹅,没有个性签名,没有空间,谁要第一次跟他聊天,会以为它是十年前穿越过来的网络骗子。
越泽旁边是副总裁谭志的头像,证件照上他的脸更方了,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像在经历一场便秘,最逗的是,他竟然蓄起了小八字胡,有些人蓄八字胡可以很有味道,但他,饶了我吧,像是电影里那种智商为零还自我感觉良好的搞笑反派。
接下来,我开始饶有兴致的研究公司员工们的脸谱,有笑起来像王宝强的技术部组长,有发型像刚被雷神霹过的项目总监,也有中性得看了半天也分不出男孩女孩的人事部主任,很快,我被市场部总监吸引住,从照片上看倒是个落落大方的美女,淡雅的职业妆,头发简单的梳在脑后,五官立体,下巴很尖,有几分混血的味道,尤其是那双凛冽的眼睛,哪怕只在照片中,都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自信美。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念出了她的名字:沈碧。
名字也挺好听的,我心想这种美女分来做市场营销绝对如鱼得水吧,谈生意的要是个正常男人谁能忍心拒绝啊。
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我忙转身,差点给吓出魂来:沈碧。
相比照片,真人除了美丽和自信,还多了一丝淡淡的优越感,但并不叫人反感。白色的中袖小西装外套,配着修身的黑色礼裙,身材凹凸有致得快赶上王璇璇,女人味十足,又保持了白领优雅和庄重。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好吧,他们公司的员工都挺有礼貌的。
“啊,我找越——”我顿了下,及时改口,“总。不急的,我在这等就行了。”
“那好。”沈碧得微微颔首,刚要走,又定住了,这次她仔细地看向我,玩味地笑了,“我说怎么有些眼熟,你就是艾七喜,对吧?”
“啊?!你认识我?”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交过这么漂亮的朋友。
“当然。”她笑容自然了一些,“全公司恐怕没人不认识你。”
“为什么?”我很吃惊,这可是我第一次来。
“当初这栋大楼有三套空闲的写字楼,其他两个分别在13A和21D,都比这便宜,行政说对于咱们公司,楼层高低并不影响什么。可越总一意孤行,非要选7C,大家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们的老板娘叫七喜。”
“老板娘?!”我眼珠差点掉地上,“他真这么跟别人说的。”
“对啊,开工第一天呢,就当着很多人的面宣布了。”她继续微笑,你很难在她那张精致又得体的脸上找出什么缺点,“那些冲着越总帅才过来工作的大学生好多都心碎了呢。”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我赶忙辩解。
“起初大家也以为他只是开玩笑,不过后来有人在他的钱包里看到你的照片,凡是有人打趣八卦照片上的女人是谁,他一律回答爱人。真是一点机会都没给。”
我有点懵,越泽在别人面前竟然这么称呼我?老板娘、爱人,我完全想象不出他说这几个字时的表情。
“不过……”她微妙地停顿了下,目光流转,“我无意冒犯。你跟越总真的是夫妻吗?听说你们还有个女儿?真的假的,你看起来这么年轻。”这个问题太过直接,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名义上,我们确实是夫妻,并且有一个女儿,可事实上,如今的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并不比眼前的人更清楚。
我笑容僵硬,有点尴尬。
“哈。”她纯当我默认了,微微吃惊,“还真是辣妈呀。好了,八卦时间结束。走,我带你去找他。”
“不用了,他还在开会,我在这等着就是。”我有点犹疑。
她回眸,明媚的脸上一抹神采飞扬的笑意,“这怎么行,你可是来探班的老板娘,不是来办信用卡的推销员。”
沈碧领我去了小型会议室,十多号人,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边,认真做着笔记。
越泽站在长桌的一头,挺拔的黑色西装,里面是略显凌乱却风度翩翩的白衬衫,他一手插在西装裤袋,一手拿着马克笔指着黑板上的一些数据进行讲解,乍一看,还真像偶像剧里那些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总裁。
我跟沈碧的出现打断了会议,底下的员工都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沈总。
“越总,有人找你。”此刻,沈碧的声音理性而冷静,领导架子又端了起来。
越泽发现了站在沈碧身后的我,愣了下,立刻放下马克笔,“小李,你先把上月的销售数据给大家念下。”说完径走向我。
“要不是我刚在大厅撞见,她还要继续在门口等着呢。”越泽走出门口,沈碧使了个眼色,亲切地笑了。
越泽朝她点点头算是感激,然后转身看向我,“不是说了让你提前给我电话吗?”
“我看你挺忙,就自己过来了。没事你继续开会……”
“不用。”他轻轻揽了下我的肩,回头交代沈碧,“你先主持下,我一会就来。”沈碧摆出一个OK的手势,关上了门。
出了会议室后我忍不住调侃,“你真是越来越像偶像剧里的总裁了!”
越泽给我倒上一杯热茶,笑容无奈,“你见过忙得焦头烂额的总裁吗?”
“也对,偶像剧里的总裁大部分时间都在虐小娇妻呢,工作都是顺便管一下。”
“是吗?”越泽端着热茶过来,玩味地看我一眼,“那你要不要当越总的小娇妻?”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整天被一群女人扎小人!”
“谁敢扎?立刻开除。”他剑眉一挑,语气浮夸。
“哈哈少来啦。”我被成功逗笑。
玩笑时间到此结束,我收回笑容,“诶,问你,为什么把我照片放钱包里?”
“因为没有你跟淼淼的合照。”
“喂!你故意听不懂是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让全公司都知道我的存在,拿我当挡箭牌?”
越泽旋转着手中的纸杯,抬头看我,“什么挡箭牌?我们本来就是合法夫妻,还生了一个宝贝女儿,既然他们问起,我没理由说谎。”
越泽轻缓温柔的语气让我心头一酸,说真的,从走进公司起到现在,我都不停地被他的所作所为感动着。可是每次刚要有一点动摇,就会想起以前的那么多事,接着便失去了勇气,开始后退和逃避。
我避开他眼神,“算了,我讲不过你。你快去开会吧,我这就走。”我说真的,我原本也就是想跟他打声招呼,看看他的公司,帮淼淼了解下他的爸爸过得怎么样。现在我都知道了,可以离开了。
“走?这么晚了去哪?”他蹙眉。
“回老家啊,去火车站。”
“不行!”他的语气抬高八度了,“不安全。会议马上收尾了,你再给我几分钟。一会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给你安排酒店,你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岚镇。”
“没事的,再说我睡不惯酒店。”
“那我送你。”
“真不用……”
“别闹,听话。”他假凶了我一下,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回会议室。
我坐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等越泽,考虑着今晚的去留。要是被妈知道了我又偷偷见越泽肯定难逃一死,可其实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能留下来吧,不然我干吗要主动来公司找他,还这么悠哉地玩手机等着他开会,一点也不着急时间太晚。
内心就这么反反复复的挣扎着,终于,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回头他还是坚持,我就明天再回去吧。
想着一会还能跟越泽独处一段时间,心情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那种感觉像回到了高中的考场上,明知作弊是越界的是不对的后果很严重,但还是忍不偷瞄旁边同学的试卷。原来,一件事在真正发生之前,其实我们永远不够了解自己。
我起身去了躺厕所,找到一个干净的马桶坐下,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和粉饼,对着不再年轻水嫩的脸补着妆。别问我为什么不在洗手台化妆,因为我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对着镜子化妆的造作丑态被其他上厕所的人看到,那得多尴尬啊。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把睫毛膏也再刷一遍时,门外传来了女人的笑声,估计是散会了,我收回睫毛膏,迫不及待地要推开门,外面的人说话了。
“喂,看到没?刚来找越总的那个女人。”
“看到了,姿色很一般嘛?身材也就那样,凑合给个及格分吧。”
“我说,你不会真不知道吧?越总钱夹里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她呀!”
“什么?她?开什么玩笑,越总喜欢上了她哪一点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八成是玩了点手段,趁着喝醉了情迷意乱来了个一夜情什么呗,结果中了彩票,越总甩不掉,只好在外面养着。”
“这种Bitch,是不是野种还不知道呢!越总也真是傻,早知道他这么好骗,老娘我就上了。”
“哈哈,你这张嘴也太损了,积点德行吗?不过要我说,那女人确实配不上越总。放眼咱公司,能跟他登对的,也就沈总够格了吧。”
“如果是沈总的话,我倒是心服口服。诶,你听说没?越总刚办公司时,沈总立马辞掉了年薪六十多万的工作,从上海飞奔回来,还带着两百多万存款过来资助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小段昨天还说,他们大学时候就谈过恋爱。”
“原来是藕断丝连的老相好啊。”
“当然,我跟你说,昨天我下班很晚,见他们两人还在加班,孤男寡女的后来也不知道后来睡哪了?反正今天越总的西装换了,沈总的衣服都没换呢。”
“哇!这可是猛料啊。越总绝对把她领家里去了。”
“现在好了,原配带着孩子找上来了,估计有场好戏看!”
“哈哈哈哈我押两百沈总完胜。”
“去去去,傻子都押沈总赢啊,谁跟你赌。”
……
我差一点就冲出去跟那两个贱人吵了,可是我能吵赢吗?艾七喜,你扪心自问,人家哪一句话说错了?姿色平平,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要学历没学历,当然,你跟他的孩子是真的,不是什么野种。但那也确实是因为喝醉了酒才发生的意外,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跟越泽又算什么呢?你哪一点配的上他呢?
再看看沈碧。
十分钟前,你第一眼见她照片时就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她比自己漂亮,现在好了,知道人家的身份了,又开始嫉恨了,打自己的脸了。啊对了,情人节晚上越泽接的那通电话,就是她打来的吧,公司里除了她和谭志,谁还会呼越泽的名字?
我愤怒、嫉妒、难堪,但最让我难过的是,经历了这么多,我竟然还是一点都不了解越泽。这么久了,我从不知道他有过一个这么优秀的前女友。要不是今天厕所里这场耻辱的偷听,我还不知道要被隐瞒多久。
很忽然的,妈的话在耳边浮现:
——在我眼里啊男人只分两种。
——一种能给女人幸福,一种不能。
——越泽就是第二种。这种男人我太了解了,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绝对是一场灾祸。
确定两个女员工走后,我慌不择路地冲出厕所,一秒也不想多待。我低埋着头,不希望再被任何员工看到,一想到此刻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这么议论我和我的孩子,我就作呕。
刚要跑出公司门口,就跟谭志撞个正着。我踉跄往后退,他忙扶稳我:“这不是七喜吗?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撞到哪没?”
我一个劲地摇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此刻他的方脸和小八字胡也拯救不了我几乎要崩坏的情绪。
“越泽那马上完事了,你这是上哪去啊?”谭志留住我。
我下意识得往半敞开的会议室望去,员工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越泽跟沈碧还在交谈。两人站得很近,越泽身材挺拔颀长,穿着高跟鞋的沈碧正好齐着他鼻子,两人看起来像是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恋人。
沈碧单手端着文件夹,听着越泽专注地讲解。她微微抬头,看向对方的侧脸,眼中尽是柔情,两秒后,她自然又大方伸出手,把越泽肩上的褶皱拉平了一下。越泽停下来,抬气头,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对上……
那句刺耳的话仿佛又在耳边说了一遍:傻子都押沈总赢啊,谁跟你赌。
呵,傻子,也只有我这个傻子,还死揣着手心那一丁点破碎的虚妄,还相信着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
“有点闷,出去透透气……”我努力扯了扯嘴角,绕开谭志跑走了。